到了跟前,刑如意却愣住了,因为被狐狸擒住的并非寻常所见的女鬼,而是纸人,就是那种用宣纸糊起来的纸人。
原本蹭蹭的火气,瞬间消失了。刑如意指着眼前的东西,问狐狸:“这是怎么回事?”
“我该怎么给你解释呢?”狐狸皱皱眉:“这种现象,你可以称之为附身,也可以称之为借灵。所谓生有百态,死有百种,不同的死法,死后的灵魂也是不一样的。例如溺死的鬼,除了不能转世轮回,需要找替身之外,还会浑身上下湿淋淋的。倘若你居住的房舍,既不是底层,也不朝阴,却终日湿乎乎的,就说明你这房舍,是时常被溺死鬼光顾的。
再比如说吊死鬼,因为属于自杀,所以按照阴司的规定,也是不能进入轮回的,除了死后要无数次的重复生前上吊的种种,其灵魂也是吐舌,掉颈,异常的难看。若是割腕自杀的,死后无论其灵魂走到哪里,都是一片血淋淋的。”
刑如意听的头皮发毛,说了句:“难怪老祖宗都说了,好死不如赖活着。对了,那她是怎么死的?”
“窒息死亡!”狐狸说着,松开了手。
那原本皱成一团的纸人,开始慢慢的伸展,最后变成一个寻常女子的模样。她自知逃走无望,便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听着狐狸与刑如意说话。当狐狸说到窒息死亡这四个字时,她略微抬了一下头,但模糊不清的脸上,却看不出任何的波动来。
“窒息死亡?像这样的......”刑如意做了一个用手掐住脖颈的动作,然后扫了一眼女鬼道:“臭狐狸,你这是欺负我读书少吗?被掐死的女鬼,死后能变成这种鬼样子?”
刑如意这话才刚说完,女鬼呼啦一下子飘了她跟前,只差那么一点点的距离,就又贴在了她的身上。可这回,她止住了脚步。刑如意努力从女鬼的脸上,辨别出她五官的位置,然后冲着女鬼笑了笑,脚步跟着往后退了一步。手指间,也跟着掐出一朵鬼火来。
“我警告你,不许再上我的身。我这幽冥鬼火可不是灶台里寻常的火,你若靠近一步,我保管烧的你魂飞魄散。”
女鬼看了看刑如意,又看看她指间的鬼火,轻飘飘又回到了原地。
狐狸摇摇头,走了过来:“放心,她上不了你的身。”
“你胡说,明明之前就上过。”刑如意说着,瞪了女鬼一眼。那种湿淋淋的,窒息的感觉,她到现在都忘不了。
“那是我故意的!”狐狸握住刑如意的手:“她的灵魂,附着在宣纸上,若不让她上你的身,只怕很难擒住。你刚刚的那种感觉,就是她临死之时的感觉。如意,你是聪明人,应该猜得出,她是如何死的。”
宣纸、湿淋淋的、模糊的五官......刑如意的脑海中,忽然显现出一个画面。那是一种将活人活生生溺毙的法子,在某些案件中,是为了掩盖死者的真实死亡原因以及死亡现场。操作,也很简单,将活人束缚,然后先盖一张宣纸到她的脸上,跟着浇上一层水,再覆盖,再浇水,几次之后,这个人就会被活生生的溺毙,也就是窒息而亡。同样,凶手也会将其丢在距离水域最近的地方,给查案的人造成一种此人乃是意外落水的假象,若是遇上那种糊涂的官,也就草草的给判了。
“我估摸着,你已经想到了。不过,她就是被那种方法,或者说是刑法给活生生溺死的。”狐狸说着,挥了挥手,原本遮盖在女子脸上的那一层宣纸被慢慢的剥离,露出一张姣好的容颜来。“她应该就是常大人在观看县志时,提到的那个失踪了的渔家女子。”
狐狸话音刚落,那女鬼竟对着狐狸跪了下去,“多谢公子搭救,鱼儿无以为报——”
“下辈子做牛做马就行了,至于以身相许之类的,就不要说了。一来我不允许,二来狐狸也不会要你。毕竟鬼妖相恋,也没什么可看性。”刑如意霸道的拦在狐狸与女鬼中间:“对了,你刚刚自称鱼儿,这是你的名字吗?”
女鬼点点头,目光却绕过刑如意落在了狐狸脸上。
“行了行了,别看了。他虽然是你的恩人,但却不是你能觊觎的男人!”刑如意伸手,遮住女鬼的眼睛:“你还是说说,你是怎么死的的吧。还有,你为何要纠缠常大哥,他与你相距百年,应该不是仇人吧?”
女鬼摇摇头。
这时候,一直站在角落的常泰,也忍不住了。他走过来,看着女鬼,问了句:“那为何,你要缠着我?”
“鱼儿并非有意缠着公子,只是公子身上有一物,是鱼儿生前的东西,睹物思人,所以便身不由己的时常跟随着公子。”女鬼说着,瞟了一眼常泰的腰间。那里只挂着一块寻常的翡翠,成色一般,就是卖掉,也不值几个钱。刑如意曾问过常泰那块翡翠的来历,常泰说是早年间母亲给的,至于来历,他也说不清楚,兴许是族上留下的。
常大哥家境一般,这样的解释,到也没有什么可疑虑的。只是眼下,常大哥腰间的这块翡翠,却跟谢家老宅中的女鬼牵扯到了一块儿,让人跟着不免怀疑起这块翡翠的来历。
常大哥的母亲,已经亡故,寻根问源怕是不成了。眼下,也只能从女鬼这边着手。
“你说常大哥腰间的这块翡翠是你的,那么你可记得这块翡翠是如何遗失的?”
“并非遗失!”鱼儿说着,淡淡一笑。原本只是姣好的容颜,竟因为这笑容,多了几分颜色。鱼儿的脸庞,是时下盛唐最流行的那种,偏巧脸颊上的两处梨涡,又给她增添了几分灵动。
鱼儿指了指常泰腰间的那块翡翠,说:“这翡翠,我曾赠与一人。此人,与这位公子同姓,也姓常。若是鱼儿没有认错的话,常公子应该就是鱼儿认得的那人的后代。”
“你是渔家姑娘,这翡翠虽成色一般,但对于寻常人家来说,也算是贵重之物。不知道鱼儿姑娘你,为何要将这翡翠赠与常大哥的先人?难不成,这里头还有什么渊源?”
“那人,是鱼儿的救命恩人。”鱼儿说着,略微低了头,看向常泰的目光中,也多了些许的情绪:“鱼儿生于渔家,又是女子,自小便不招爹娘待见,就连这名字,也是随意取的。可随着鱼儿逐年长大,原本苛责鱼儿的爹娘竟然开始对鱼儿好起来。
无意中,鱼儿得知爹娘之所以改变了对鱼儿的态度,乃是因为鱼儿容貌尚可,来家中求亲的人也逐年增多。爹和娘,打算利用鱼儿的亲事来做一笔买卖。对此,鱼儿并无什么感觉,因为身为女子,迟早都是要嫁人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即便是天子之家的儿女们,恐怕也是身不由己吧?
可鱼儿万万没有想到,爹娘为鱼儿应允的第一门亲事,竟是个已知天命的老翁。他命中克妻,从年轻时便不停的续弦,可最长的那个也不过活了三年。这样的人,鱼儿自然不能同意,生平第一次违逆了爹娘,并且从家里逃了出去。鱼儿知道,倘若回家,爹娘必会逼迫,无奈之下,只能选择投河自尽。”
“你是自杀的?”刑如意看着她一身的水汽,又瞟了一眼狐狸:“说好的窒息而死呢?”
鱼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姑娘误会了,鱼儿那次并没有死,否则也不会有了后面的事情。”
“那是常大哥的先人救了你?”刑如意又问,这次鱼儿点了点头。
“是的!当时,那个人乘舟行船,恰好路过河岸。我投水时被他看见,于是他放下所有的财物,跳入水中救了我。等他带着我回到河岸上时,才发现摆渡人并没有等他,他所有的东西都落在了那条渡船上。我们在一起待了两天,但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他对我始终疏离有距。或许,在他的眼里,我只是他恰好路过,顺手搭救的姑娘。他就像是说书先生口中的侠客,是我这种寻常渔家女子不能与之相配的。”
听到这里,刑如意忍不住用手捅捅了常泰,低声的问了句:“你可知道,你爷爷,或者是你太爷爷娶的是什么人?”
“寻常的农家女子吧!”常泰想了想回道:“自我有记忆以来,我奶奶也好,娘亲也好,都只是寻常的农家女子。倘若说有什么不同的话,应该是他们都比较豁达,从不与人斤斤计较。用我爹的话说,就是没心没肺,缺心眼。”
“常大哥,我从来都没有想到,你是这样的常大哥。”
“我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不像是会用没心没肺,缺心眼这种词汇的人,尤其还是用来形容你的家人。”
“大概是小时候听我爹说惯了,况且这样的字眼,在我常家并非什么不好的词语,反而是一种褒扬之词。”常泰说着,嘴角微微上扬,似想到了什么:“记忆中,我奶奶是不识字的,但她却能讲出许多江湖上的故事。我娘的性子,回想起来,倒是与如意你有几分相似。她也喜欢摆弄各种药材,不过不是用来做胭脂水粉,而是用来做菜。只可惜,她的手艺始终停留在勉强将菜做熟的份上,吃到腹中,不让你肚子疼,就已是万幸。所以,我娘爱做菜,但我爹从来舍不得她做,也不敢让她做。为此,我娘没少埋怨我爹。我爹过世后,娘想要做菜的心思也就淡了,反而是我,早早的就进了厨房,直到做了捕快。”
“真没想到,常大哥你的身上居然还有这样的故事。不过听起来,伯母与伯父的感情应该是极好的。”刑如意安慰性的拍了拍常泰的肩膀,又将目光落在了女鬼的身上:“然后,两日之后,你与常大哥的先祖分别,你身无长物,就送了那块翡翠给他?”
“是!因他救我时,遗失了全部的财物,而我身上最值钱的便是那块翡翠,于是我将翡翠送与他,让他前去典当,换取回家的路费。可依照他的性子,这块翡翠,势必还会留着。”女鬼说着,又看了一眼挂在常泰腰间的翡翠:“那日,我在谢家老宅遇见这位公子。因我五官被遮,视线不清,只这翡翠是我私有之物,上面沾染了我的气息,所以一时便将这位公子当成了他。我以为,是他回来寻我了。”
女鬼说着,转身,对着刑如意作揖:“多亏了姑娘出手,否则鱼儿就害死了恩人的后人。此虽非鱼儿之意,可鱼儿终究是阴邪之物,若因附身之故,伤了常公子的性命。九泉之下,鱼儿又该如何去面对恩人。”
“常大哥的事情,你算是交代清楚了,我们呢,也姑且相信你刚刚说的都是实情。那么陆家和谢家呢?县志上说,你原是陆公子要娶的新娘子,却又为何丢了性命,还寄身在画像之中,藏在谢家老宅。谢家老宅的那些命案,又是否与你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