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生打开门,看见了外头安安静静站着的慧娘。他的眉皱了皱,抬头望了眼天色,看着慧娘的眼睛问了句:“大半夜的,你怎么在这里?”
慧娘直盯盯的看着云生,没有说话。
云生叹了口气,对慧娘说:“外头天冷,先进来吧!”
慧娘的眼睛里起了雾,她低着头走进门内,趁着云生关门,伸手从背后抱住了他。云生一怔,原本因为起夜而发凉的身体,渐渐的有了温度。
“怎么了?是不是我爹我娘他们又难为你了?”
云生想要转身,却被慧娘用头紧紧的抵住后背,他觉得自己的尾椎骨有些泛麻,不由挺了挺脊背,轻叹了一声:“今晚就住在这里,明天我与你一道回去。你放心,有我在,他们不会欺负你的。若你心里还有委屈,过了年,就跟我一起到云寨来。我们,也该有个孩子了。”
慧娘低头,呜呜的哭。
云生低头,看着慧娘环在自己腰上的手,想了一想,还是伸手握住了:“别哭了,这深更半夜的,若是被左右邻居听去了,还以为是闹了鬼!”
“你见过鬼吗?”
慧娘哽咽着,自云生的身后问。
云生“噗嗤”一下笑了:“当然没有,这世上哪有鬼!倒是人心难测,比鬼可怕的多。”
慧娘没有理会云生的话,侧了脸,脸颊紧紧贴住云生的背,“可我见过!我看见我娘站在山林里,风吹着她的头发,脸色煞白煞白的。在她的身后,是一个黑黝黝的,深不见底的洞穴。那洞穴在黑夜里就像是一张吃人的大嘴,我娘她随时随地都有可能被那张大嘴给吞进去。我听见我娘对我说她很冷,她很怕,她也很痛。我想要冲过去抱抱她,结果她不见了,变成了一具白生生的骷髅,却还在叫着我的名字。她说,慧儿,娘走了,你以后要好好的保护自己,千万不要随便相信别人,尤其是那些在心里算计着要害你的人。”
云生的表情僵住了,跟着身体也仿佛被僵住了一般。他扯了扯嘴角,却发现压根儿扯不出任何的表情来。还好,他是背对着慧娘的,无论此刻脸上出现何种表情,慧娘都是看不见的。
“是噩梦吧!岳母大人失踪了那么久,你担心也是正常的。放心,我已经托了人去寻,若是有消息,一定会及时告诉你。”云生掰开慧娘的手,转身,走向房内:“时候不早了,早些休息吧!”
慧娘盯着云生的背,哑着声音问了句:“相公,你当真没有见过鬼吗?”
云生站住,却没有回头:“鬼和人一样,都怕恶人!”
慧娘笑了,“所以相公的意思是,相公见过却并不害怕,因为相公是恶人?”
“你觉得为夫是恶人吗?”
“相公若是问慧娘的话,慧娘到情愿相公你是个恶人。当恶人多好,不用有那么多的顾忌,哪怕是伤害自己身边最亲近的人,心中也不会产生丝毫的不安与愧疚。倘若有可能的话,慧娘情愿自己也是个恶人,与相公你,同做一对恶人。”
“净说傻话,当恶人有什么好。”云生终是转了身。他返回到慧娘身旁,轻叹了口气,脱下身上披着的外衣,裹在了慧娘身上:“若是有的选择,这世上,没有人愿意当恶人。好人,来的清白,去的安心,哪怕最终都是要躺在黄土里,那里的黄土也要比旁人的干净许多。我知道,自岳父来家中大闹一场之后,爹娘便总是苛责你。他们欠你的,我来还,行吗?”
慧娘眼中的雾终于化成了水,她抬头看着云生的眼睛,轻轻的摇了摇头:“相公!我累了!”
“累了就休息,今夜,我陪着你!”
云生话音刚落,慧娘身子一软,就倒在了他的身上。云生看着慧娘紧闭的眼眸,一双眼,竟比这黑夜还要暗沉。
院子里起了风,风中竟还卷着几片纸。细看的话,你会发现那是只有阴间才会用到的冥纸。
“那个云生,的确有些奇怪!”刑如意自墙头探出半张脸来。
此时,若有人打从这里经过,一定会吓得大叫起来。因为刑如意,竟是双脚悬空的贴在墙上。可若是会法术的人,便能看见在那悬空的双脚下,涌动着一股若云般的气息。
“他们云家的人,又有那个是不奇怪的?”
狐狸说着,出现在房顶上,顺带着也将半浮在墙头的刑如意给带了上来。
卧房中亮起了灯,灯光竟是暗红色的,在子夜时分,看起来就像是一只猩红的眼睛。
“慧娘她,不会有事吧?”
刑如意担忧的问。狐狸轻嘘了一声,搂住她的腰,又使了一个法术,两人竟到了云生的卧房中。看着眼前的摆设,刑如意倒是丝毫不担心他们二人会被云生发现,毕竟狐狸这千百年的修为也不是白修的,一个寻常的隐身术而已,若是能被云生看破,他大概可以去撞墙了。
说是卧房,倒不如说是一间半仓半房。在房间里,还挂着许多的衣裳,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却都带着一股不用鬼术,只用鼻子就能闻出来的死气。
“云府那位管家果然没有说错,这云家二老做的事情,云生必定是知情的,就连这成衣店中的衣裳,大多也都是从那些死者身上扒下来的。我就奇怪,这样的死人衣,当真会有人来买吗?闻着都有一股尸臭味儿。”
狐狸低低的笑了,他一边听着刑如意的嘀咕,一边说:“当然会有人买。也不知道是谁,之前头头是道的分析,说这样便宜的衣裳,总会有些穷苦人家来买的。云生的爹娘,也算是个有主意的,你瞧瞧这些衣裳,布料都是上好的,就连款式都是近年的新款。那帮入住的客人,虽做的是见不得光的买卖,但手上却都是不缺钱的。坏人,对于自己也总是格外的宠爱,倒是好人,多半简衣缩食,苦度一一生。”
“好吧,我承认你说的在理。所以,我刑如意发誓,等回到洛阳,我一定要做个大大的jian商,我打算在洛阳开个奢侈品店,专门收售那些豪门望族,贵族夫人以及千金小姐们不穿的衣裳、不要的首饰,运气好的话,没准还能淘回来一些宫中妃子娘娘们穿过的衣裳。哦,差点忘了,如今还是女皇的天下。不过听说她的面首们姿色都不错,各个貌比潘安。若是能收到一些他们穿过的衣裳,再配上相应的画像,通过黑市贩卖给那些思春的闺阁小姐,倒也不失为一桩独家买卖。”
狐狸听着刑如意这番伟大的畅想,满眼宠溺,但头却禁不住疼了起来。因为刑如意紧接着又说了一句话:“女皇面首的衣裳怕是不好收。幸好,我是刑如意,我这铺子里也算是养了几个人才。李茂好歹也是妖,就算不会隐身穿墙什么的,去偷几件衣裳回来,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吧?”
“自然!”狐狸颔首,哭笑不得:“可李茂既已入得宫去,为什么不拿别的东西,单就偷女皇面首的几件衣裳。拿些贵重的东西,岂不是更好。例如,女皇宫中的珍宝,亦或者是女皇的玉玺什么的。”
“笨啊你,我又不打算推翻女皇的政权,做新的女帝,干嘛偷她的玉玺。况且这宫里的珍宝,多半都会带有印记,不仅销赃费时费力,还容易被人给盯上。我这后半辈子还打算跟你好好过,可不想被人满盛唐的通缉。正所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虽我是个女子,却比那些君子还要讲规矩。”
刑如意冲狐狸挤挤眼睛。
“你不说我倒是给忘了,女皇的宫城你是去过的,那你应该也去看过女皇的玉玺吧?比你在青丘当狐帝时用的如何?还有那位名垂千古,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女皇陛下是不是当真如传说中的那样,她长的又是何种模样?要不,回头你也带我去皇宫里溜达溜达,哪怕只是让我远远的瞧一眼女皇,也不枉我来这盛唐一回嘛。”
刑如意正说的兴起,却被狐狸捂住了嘴巴。她睁大了眼睛,才恍然记起,这里不是胭脂铺的分店,而是云寨云生的成衣铺子。
绕过一排悬挂着的衣裳,刑如意被狐狸带进了所谓的内室。古人多喜欢在房中摆放屏风,一来是增加情趣,二来也是起到了一个分割空间的作用,很大程度上保障了床榻的隐蔽性。至于这屏风的摆放,不同的人家,不同的性情,摆放的规格和位置也不大相同。例如云生,就在自家卧房中摆放了一张黑框白面的屏风。这屏风上竟没有丝毫的绘画装饰,而是纯白色的。再仔细一看,那屏风既不是绢丝,也不是绵绸,更不是别的什么特殊材质,而是一整张的白纸。
“这云生也真是够节省的,连屏风都用纸糊的,看来他的成衣铺子生意也不怎么好。”
“这并非一般的屏风!”狐狸低眉一笑,望进了刑如意那双充满疑惑的眼睛里:“这活人床前摆放的叫屏风,死人床前摆着的这一张白纸,则被称为鬼屏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