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可以开始学习炉炼,箫瑶自是十分期待,安静等待下文。
房玄书拿起一把成坯在手中掂了掂,这才道:“从即日起,你的功课从日铸坯一百件提高到日铸三百件,另加每日炉炼五件成坯,你可有意见?”
箫瑶微怔,但随即还是恭敬道:“徒儿没有问题。”
“恩,那就好。”房玄书满意点点头“如今已是正午,你也抓紧时间开始功课。还有为师准备出去一趟,三五年内都不会回来,此处你要替为师好好打理,不得出任何差错。”
说罢,他欲要离开。箫瑶这下彻底傻眼了,让她做功课,再多也不是问题。关键是她根本就不会炉炼,这怪师父难道什么都不打算教,便要赶鸭子上架么?她赶忙开口唤道:“师父……”
“还有何事?”被叫住的房玄书回过身略微有些不悦。
虽不想惹恼他,但为了能学到更多东西箫瑶还是硬着头皮道:“师父……弟子从未学过炉炼这一步骤……”
“那又如何”房玄书不耐打断“初来之时,你铸坯不也是自学而来?有什么不懂,那边有不少这方面的玉简,自己拿来看便是。”
“可是,师父,弟子……”
“不必再说!你若是还想跟我这挂名师父学下去,就不要多嘴,只需按我吩咐去做,不然就自己收拾包袱离开此处!”
她本想说希望能有师父示范指点一次,没想还未说完就被房玄书粗暴打断。最后只得把话咽到肚中,无语看着怪师父的背影渐渐消失在眼前。
箫瑶深叹一口气,把炼炉加热,开始完成三百件铸坯的功课。日落之后,她堆放好三百件成坯,这才研究起炉炼。
在炼器过程中:以铸坯最为重要,炉炼最难,打磨耗时最久,成型需要手巧。每个步骤都有每个步骤的特点,所要掌握的技巧也各有特色。但一般来说只要在铸坯与炉炼这两个步骤做好了,最后打磨与成型步骤略微偏差一些并不会影响成器的品质。
这第二步骤炉炼,必须要不停往炼炉中加入灵气,再把兽骨熔炼入成坯,此阶段必须时时刻刻用神识掌控好火候,甚至要顾及至成坯的每一角落。炉炼时间也根据矿材与兽骨的种类来区分,耗时半个时辰到数十日均不等。
箫瑶还是从最基础的玄铁用起,把一块玄铁铸的成坯固定在炼炉中,按照玉简上所教开始往火里注入灵气。随着时间推移,箫瑶明显感觉到神识的控制越来越困难。忽然一个岔神,瞬间大火吞没成坯。啧,她懊恼的把成坯拿出,原本还是富有金属光泽的玄铁此刻已是被烧得漆黑,明显自己失败了。
她不甘心,继续又拿起一块成坯开始炉炼,如此不断练习直到天明。连续的炉炼十分损耗神识与灵力,就算是神识比一般修士强大,体内是贮存仙气的萧瑶一口气炉炼了十多把成坯也有些支撑不住。
望着十多把被炼废掉的成坯,她觉得自己若无法解力道掌控问题,怕是练习多少次也都会失败,这便是通常所说的瓶颈吧。这种时候若是师父在的话,至少还能问一问,如今师父外出要三五年才能回,难道自己就这么瓶颈着等到师父回来再解决?
绝对不行!时间太过宝贵,她虚耗不起!转念一想,师父临走时说过不懂便在玉简中找,或许那些玉简中会有些许收获不定。来到放玉简的书架前,她凭借记忆在归类中开始查找,却意外在一排原本空着的格子里发现了三枚玉简。记得自己前两日找书时此处并未有这三枚玉简呀?
箫瑶疑惑拿起一枚,贴住额头开始阅读,越往下看她眼睛越发明亮,喜形于色。此玉简尽然是讲炉炼的心得,从起火到出炉,几乎每一细节都有提到。再看另外两枚,均记载着炉炼的一些注意事项,还有重点的勾画。而她此次遇到的问题也在这三枚玉简中有着详细注解。
她双手紧紧握住这三枚玉简,心中感慨万千,这三枚珍贵的心得绝不可能是偶然出现……,再回想师父那乱糟糟的头发,瘦小的身材,板着的脸,忽觉十分可亲。她开始重新振作,先进入虚空打坐恢复体内仙气损耗,然后再接着开始不断的炉炼练习。
日子又恢复到枯燥的练习之中,冬来夏至,箫瑶炉炼时神识的控制与灵力的注入越来越纯熟,若遇到什么问题,三枚玉简中均能找到相应的注解,而且每当矿材兽骨用完,便又会有人大批量送来,无需担心材料不够。如此到了第二年她总算炉炼出第一把成器,有了一次的成功,接下来便如鱼得水般,无论何种材质何种材料她经久练习都能掌握住灵力与神识的量度,炉炼出的成器品质也越来越好。
晃眼又过三年,待到房玄书从外归来。他站在糟器堂不远处随意瞥了眼,似乎还与四年前一样,并无大变化。只是那糟器殿的牌匾已经被挂正,看得出经常有人擦拭。而在糟器殿旁的山体上不知何故凿出一大洞,用厚布帘遮挡了起来,设有禁制,看不出里面有些什么。想来定是他那挂名徒儿干的好事,他颇有兴趣的挥了挥衣袖,那山洞前的禁制便被轻松破解,厚布帘也被扯下。
虽然早已猜到,但当他看到那堆满山洞的各种材质的成坯与成器时,还是不免吃了一惊。这数量实在太多,若是按照自己指定的分量,根本就不可能四年能填满此洞。很显然他这弟子每一天的功课量要远远大于自己所定,这女娃的神识与灵力之强大出乎自己意料。
“师父!您回来了?”
吃惊之余听得有人唤他。少女的叫声中充满惊喜,再看她身上穿着的道袍也如同自己一般破旧脏乱,站在那里笑得眉眼弯弯。瞬间他便觉视线一晃,少女转眼变成十多岁的少年,同样笑得开心。遥想当初,他也曾如此期待着师父归来,好能给自己多些指点……
平复下心中因回忆泛起的感慨,他声音平静道:“恩,为师回来了,重柔,你可以开始学打磨了。”
随着房玄书的归来,萧瑶的炼器学习又回到了轨道上,后来她又花了足足十年的时间才在师父的苛刻要求下一步一步学会了炼器。
等到她把自己锻造的第一件法宝成品双手奉给房师父,盯着他那毫无波澜的眼睛心中难免忐忑,甚至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千年之前,那个胆怯生涩巴望着师父给自己夸奖的小女娃。
房玄书并没有夸奖她,也没表现出任何表情,只是又把东西递回给她道:“从即日起,所有送进糟器殿中的法宝委托,全由你来锻造。”
萧瑶眯了眯眼,笑得开心。十五年的相处下来,她早就摸透了这怪师父的脾性,这无疑是对自己最大的肯定,比夸奖还要受用。
此后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萧瑶开始正式着手糟器殿中的一切,开始进入类似闭关的炼器生活当中。如今的她不止是为了锻造本命法宝,也不止是为了灵石,而是真心实意的喜欢上了炼器这门手艺,全身心的投入其中。
常言道:山中无岁月,世上已千年。不知不觉沉迷于炼器的萧瑶已在祁连山上度过了百个春秋。这日,就在她把一件新铸造好的法宝封到盒子中时,房玄书忽然来到她身旁
“重柔,你过来,为师有些话想和你说。”
要知这百年来自己的怪师父从未主动找过自己,都是自己遇到问题才会上门请教,如此郑重不知到底有何要事。她虽是诧异,但还是很恭敬跟着怪师父来到茅屋后的洞府中。
房玄书坐在椅子上轻轻敲打着八仙桌,口气平缓道:“重柔,从你入门到今日,整整好好是一百年,你炼器天赋不错,加上百年来的刻苦努力,如今你的炼器水平怕是早已与为师不相上下了。”
“师父谬赞了,弟子虽然在炼器上有所小成,但比起师父却是差得很远!”
这是萧瑶的真心话,自己这百年来的造诣也许比外面大部分炼器师的手艺娴熟高强,但是与自己的师父相比,却感觉还有差别。虽然她一次也未见过自己这怪师父炼器,可心中却有一种强烈感觉:师父很强。
房玄书难得露出笑容,带着些许莫名狡黠:“你不必自谦,我自己的徒儿什么水平,自己又岂会不知?话说你入我座下百年,似乎从未见过为师练器吧?如今想不想观摩观摩?”
萧瑶一愣,眯了眯眼,笑着点头道:“想!很想!”
“好,到糟器殿,为师今日心情不错,就露一手给你瞧瞧,你可要睁大眼睛看仔细了。”
跟着师父来到炼炉旁,见他从储物袋中拿出好些矿材与兽骨,然后看着她道:“普通的锻造想必你是闭着眼睛都可倒背如流,今日为师就让你看些特别的,把你身上最厉害的法宝拿出来给为师看一看。”
萧瑶点头,一拍储物袋,那根充满暴虐气息的如意金箍棒便出现在手中并将它递给师父。
房玄书接过金箍棒在手中挥舞了两下,说道:“以一把中品道器而言,此物算是不错,但在为师这种境界看来却只能算是垃圾,如今为师就让你看看什么叫变废为宝!”
只见他忽然双腿扎马,上半身衣衫褪到腰间,大喝一声“呔!”。顿时原本精瘦的身躯忽然青筋暴起,肌肉一块一块鼓起,甚至是腰腹间也形成了漂亮的八块腹肌。看得萧瑶是连连赞叹,当初第一眼看到怪师父时,她就觉得如此矮小的身材能成为一代炼器师,必定有过人之处,没想今日一看却更甚所想。
看师父熟练的往炼炉上加入灵火,把自己的金箍棒放入炼炉之中,拿起大锤直接开始锻造。
“第一步:铸坯!”
……
“第二步:炉炼!”
……
一步一步,萧瑶看得都痴了,这哪里是在炼器,这分明就化腐朽为神奇的至高法术。她眼睛死死
盯着自己师父的手,眼都不肯眨,生怕错过一丝细节。
师徒二人就这么一人锻造,一人旁观,谁都没有出声。直到十五日后,那金箍棒最后成型。房玄书深吸一口气,整个人又变回了那邋遢小老头儿,把手上的金箍棒抛与萧瑶
“送给你!”
萧瑶轻轻抚摸着躺在手中的金箍棒,虽然还是棒形,但本质上却是发生了改变,无论质感还是那加强百倍的暴虐气息。她眼中写满了不可置信,这么一件中品道器经过再锻造后居然变成了一件极品道器!把低级法宝再加工成高等法宝,这种事情在炼器界中简直就是闻所未闻,几乎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师父,你……”
看她激动得有些说不出话,房玄书挥了挥手示意她不用再说
“这便是为师的绝学,你可有看清楚了?”
萧瑶感激的使劲点头,几乎不能言语:“徒儿,看清楚了,一丝都未曾遗漏!”
房玄书眼中闪过一抹赞许随后像是十分疲倦般,双目恢复平常,甚至带着丝丝的疲倦:“恩,看清楚就好,若是有什么不清楚,这里还有一枚玉简,你牢记在脑海中后便销毁掉把。如今为师已经把毕生所创全都传与你,今后可要好好锻造自己手艺,莫要荒废。你我师徒一场缘分,到此也该结束了。”
“师父?!”
听完最后一句,萧瑶不解愣住,随即跪下
“师父,可是徒儿有哪里做得不好!徒儿可以改!还请师父责罚!”
“你起来吧,并不是你哪里做的不好,而是你什么都做得太好,只可惜……”房玄书脸上露出一抹苦笑“你始终是仙羽门的人……”
此话宛若雷鸣般响彻萧瑶脑海,最后她张了张嘴,却是无法辩驳。
“虽然泰古修仙界内允许多拜师父,但并不是不分主次任意而为,修道入门的师父永远是在第一位,可以倾囊相授。而后面所拜师父多半都会有所顾忌,不会教出全部。对于挂名弟子正如我师兄所说根本不会深教,最多只教些皮毛打发,不然便真是断门派之根本!你也该知道器炼宗有两座山,分别离得很远,祁连山是专门的宗内炼器之地,而器炼山才是门派内众弟子修道之地。分开如此之远为的就是杜绝有挂名弟子借学炼器之名偷学我派功法、法术。”
她抬头,既然如此却是不明:既然如此怪师父为何要把自己毕生所学教与自己。读出她眼中疑惑,房玄书自嘲笑笑
“很奇怪是不是?为何为我会教会你如此之多,甚至随你在这糟器殿内折腾?”
他目光越过她看向糟器殿外那一片蔚蓝的天空,缓缓道来:
“只因我是个炼器狂人,这一生为的便是追求至高的炼器造诣。当初修到元婴境界也不过是为了寿命更长便于研究炼器才拼命修行。所以我不甘,不甘心自己一身本事到头来却后继无人!老天虽无眼,让我器炼宗内竟无一人有资质继我衣钵;但并没有无情,至少还有修士符合我所罗列的这些苛刻条件,衣钵得到传承。所以于情我收你入座下,传承我一身造诣。而在理我却不能容你一外门修士终生挂着我器炼宗的名号。重柔,你跟随我百年,可明我这番心意?从此你我二人再遇时,便是形同陌路,你在外面闯荡也不许说是我‘天炼道人’的徒弟,看在我教你百年的份上,你可做到这一点?”
萧瑶紧握住自己拳头,却止不住自己内心的翻滚,她重重的朝着房玄书磕了三个响头。这三下并未用灵气护体,是磕得额头溢出鲜血。
最后她抬起头,目光坚定: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我萧瑶无论外界规矩如何,只要我认了一日师父便是一辈子的师父!但我并不会让师父为难,师父可以不把我当做徒儿看待,但我心中却不可抹刹掉师父。既然‘天炼道人’不是我师父,那我的师父便是房玄书!恳请师父允了这点,不然我长跪不起!绝不肯离去!”
说完萧瑶又俯贴地。修仙界可以人情淡薄,修士可以寡情寡义,但她萧瑶却是从千年孤寂中一步步走过来,曾得到过,也曾失去过,才会懂何谓情暖人心,义满天下。所以今日她必须珍藏住这一份师徒恩情!
“唉……你这女娃又何苦如此执着……”
房玄书叹气,眼中却闪烁着点点动容,这女娃什么脾性,他们相处如此之久又怎会看不透?不知经历过何种变故,才将她锻炼得如此坚韧不拔,至情至性。在残酷的修仙界中一人攀爬,却未曾失掉礼义廉耻的善道,实在难能可贵。可惜啊,可惜,却不能是我器炼宗门下弟子……
“你起来吧,我答应你,准许你自称为房玄书的弟子!速速下山去吧!”
萧瑶又是朝地上重重一磕,这才起身,最后看了眼这满身脏乱,头发乱糟糟的老头儿,鼻子有些发酸,但她还是忍着,转过身大步离去。
她发誓:若有一日,萧瑶这个名字能在炼器界中响彻三界,那么房玄书这个名字同样也会响彻世界上任何一个角落!
看着那坚定离开的背影,房玄书脸上露出一抹笑容就像温柔注视着自己孙儿的老人,口中自语:
“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不枉百年苦心教导,我这糟老头儿后继有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