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人离余明珠越来越近,余明珠方才看清楚他的脸。
此人叫做石蟲,虽然取了个大梁的名字,可是却不是纯正的梁人,父亲是番邦海外之国来的色目人,侵犯了一个渔家女生下的孩子。
他从小就被抛弃,被余万三收养,善于掌舵,不喜欢在陆地上生活。
男人二十出头,一双蓝绿色的眼睛,紧紧地盯着余明珠。
“她是谁?”
那管事赶忙开口说道:“蟲爷,这是我们余家大小姐。”
石蟲听到管事这句话,一双眼睛里顿时迸发出光彩,他翻身下马朝着余明珠跪拜,十分恭敬道:“小的石蟲,见过大小姐。”
上辈子余万三被五马分尸,尸首分离,其状极为凄惨,余家积善数十年,却无人肯为余万三收尸,只有这石蟲于隆冬腊月用一卷草席将余万三的尸首安葬在苏州老家。
余明珠看了看石蟲,继续说道:“你为什么叫石蟲?”
“小的被老太爷发现的时候,身上爬满了虫子,耳朵里,嘴巴里,老太爷说从来没有见过人身上有这么多虫子居然还能活着的,于是老太爷就给小的起名叫蟲。”
“你大晚上不睡觉跑到这里骑马干什么?”
余明珠看着石蟲手里牵着的马,这可是尚好的乌珠穆沁马。
“我不愿意到岸上来,总觉得不坐船心里不踏实,所以就来骑一骑马,在陆地上骑马和在大海上行船一样,感觉很好。”
余明珠顿时一乐,这石蟲倒是非常有意思。
当年他离开余家后投奔了顾怀明,他更是在顾怀明的资助下,三次到达极为遥远的海外大陆,将玉米番薯引进至大梁,大梁因此度过了长达七年的灾年。
“这匹马便赏你了。”
余明珠说完之后带着染冬离开了这里,留下在原地发呆的石蟲。
顾家老仆在马场清理马粪,江南的规矩是男子一旦入赘女子家中,便不能和自家有任何联系,所以顾家老仆们来投靠的时候,周瑞只得将人远远安置在马场。
余明珠进到一处极为狭小的院子,里面到处满是尿骚味和马粪味。
显然是最为下等的仆人住的地方。
顾家老仆们显然也不知道余明珠会来,余明珠对着染冬问道:“夫君知道家里有顾家的仆人吗?”
染冬摇头:“大管家特意吩咐了不让张扬,奴婢也是偷听我爹和娘闲聊的时候说的。”
“你居然还偷听自己父母说话,你家小姐我说的话你是不是也偷听了?”
染冬赶忙发誓:“奴婢可不敢。”
许是听到了动静,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妇人从里面出来,身后还领着几个小萝卜丁,一个赛一个面黄肌瘦。
“这就是你说的老仆,怎么看着比我还年轻呢?”
老妇人朝着余明珠跪下来,磕了一个头。
“大小姐,奴婢顾刘氏拜见主子,这是我的两个外孙,一个孙子,都是从西北逃难过来的,家里的儿子媳妇女儿女婿都死了,只留下几个孩子,我知道府里不让带孩子,可是奴婢是真的没有办法了呀。”
这老太太腿脚都不利索了,看着也是怪可怜。
“老太太起来吧,我今天来可不是过来兴师问罪的,我只是听说你之前是顾家的老仆,想问你一些事情。”
话音方才落下,只见到屋子里传来一声。
“顾家?娘?他们说的是不是顾家?”
只见到一个瘸了一条腿的姑娘从门里面爬了出来,穿着一身白衣,像个活生生的恶鬼。
饶是余明珠也是被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顾刘氏赶忙抓住那姑娘的手,厉声道:“你给我滚回去!”
姑娘却不听,依旧用一双满是血丝的眼睛望着余明珠,那眼神如同溺水之人见到了绳子。
“是顾家的人让你来接我的吗?”
顾刘氏伸出手很狠地打了那姑娘一巴掌,姑娘发出凄厉的哭声,却只是哭了一声,便窝在地上不动了。
染冬清了清嗓子:“你带孩子也就罢了,居然还把一个疯子带进来,真当我们余家是慈幼院?”
染冬当时只是派手底下的小丫头过来问过话,那个小丫头嫌弃马场臭,只在马场门口问了管事。
顾刘氏丢下自己的女儿爬到余明珠脚边哭着说道:“小姐,老奴真的是没有办法了呀,我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家,身边没一个能照顾的人,还有一堆拖油瓶,请您不要把我赶出去,离了余家,我就真的活不下去了……”
余明珠蹲了下来,仔仔细细地看了顾刘氏一眼,然后问道:“顾家二郎早些年可受过什么伤?为何现在身子这么差?”
顾刘氏恭敬道:“公子十四岁那年跟随驸马爷领三千轻骑御敌于大同镇,死守半月,驸马爷出城迎战被俘,公子为救驸马爷私开大门中了敌军的计谋,大同镇城破,西北十六镇皆落入西蒙手中,公子受西蒙铁骑践踏,又遭了毒箭,所以伤势极重……”
“这种事情应该算是军国机密才对,你一个后院的仆妇怎么会知道的如此清楚?”
顾刘氏抬起头来,一双老眼像是淬满了毒药:“小姐,老奴娘家便是大同镇的,兄嫂姐妹全都被西蒙人杀了,西北十六镇的人都知道,当年就是因为顾家二郎,西北十六镇才会丢。”
此时夜色浓浓,趴在地上的疯子发出呜呜的哭声。
染冬吓得牙齿打颤,西北十六镇才丢了两年,可是远在苏州的她也听过那些地方人的惨状。
西蒙人牧羊,便强行夺去梁人的土地,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更有甚者直接将梁人同牲畜圈养在一起。
“染冬,天色不早了,我们快些回去。”
余明珠拉着已然吓傻的染冬,离开了马场,染冬吓得说话都哆嗦,余明珠问道:“是谁让你告诉我顾家老仆的事情的?”
“周管家。”
“是谁让周管家这么做的?”
染冬一愣,脱口而出道:“那肯定是老太爷吧。”
上辈子余明珠并未理会这劳什子老仆,毕竟她一颗心都在怎么折磨顾怀明身上,可是现在想来,祖父肯定有他的用意。
她隐隐约约感觉到祖父想要利用顾怀明的身份为余家做事,但是却又防备着顾怀明。
他的祖父并不想表面上那样,对顾怀明满意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