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亭子,转过一个弯角,崔璟萱忽地停住了步子,看着前方距离她们不过七八步的僧人,眯了眯眼。
“元,元清法师?”侍竹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看到那袍蓝色僧袍,不由发出一小声惊呼。
这人什么时候出现的,又站了多久,这个位置离着刚刚她们座的亭子不过隔了一丛灌木。那小姐刚刚的动作岂不是被瞧见了?!
那弓箭,还有那支被小姐‘不小心’射出去的箭?!
想着,侍竹的眼里也泛起了浓重的戒备,捏紧了指尖,向前挪动半步微微侧着身子挡住了崔璟萱。
这和尚若是敢说出去,那她为了小姐,也是什么都做得的!
几人沉默着,崔璟萱一直敛着眉浅笑着,嘴角弯起的弧度恰到好处的娇俏惑人。纤细的手指一下一下轻轻叩着手中握着的伞柄,半响还冲着那僧微微颔了颔首,烟雾蒙着,看不清眼中神色。
倒是一旁的侍竹瞪着眼睛如临大敌,却握紧了手掌,挺直身板,一丝不苟又分毫不怯的严谨模样。
对面的蓝袍僧人静静站了半响。俊美的面容一如往常,细长的凤眸里有细碎的光华沉浮着,似是平静,似是复杂。稍倾,他抬眼看了两人一眼,竟一言不发地撩起衣摆转身离去。
来得莫名,去的更是莫名其妙。
“小姐,他……?”侍竹吁了口气放下了满身的防备和紧张,终于鼓着气迟疑地问道。
“无事,我们走罢。”崔璟萱看着那人消失的路口,笑容更甚了些,弹了弾侍竹凑上来的脑袋,错过身子便踏上了回往厢房的小路。
偶尔任性一次还真不错!
后来才知,刘府里,刘思哲被抬了回去,倒无大碍,只是断了几根腿骨,脚腕重度扭伤,脸上划伤数道,在床上静养四五个月的,好药养着就好。
崔璟萱听闻了,不过一笑了之。她这两箭,射的够轻。若是换了林府那位深藏不露的林菀……
十月份,楚军西线稳定下来,大楚的士兵们奋勇征战,收服了大半失地,开始反守为攻,集结三十万大军挥师越过岳林大泽东下,直朝大夏腹地唴地而去。
京都民众也从最初的慌乱和惶惑过去,听着前线林蒋二位元帅镇守下时常传来的捷报,更有着三位皇子随军。时间长了,人心安定下来,京都又逐渐恢复了往日的平静繁华。
这看似平静的表象下掩着的风云涌动,却是无人知晓。
“报!前线捷报!我军攻占唴城!”
一声犹带着热血和振奋的嘶吼在楚京朝堂大殿前响起,白玉铺就的平坦广场上开阔无比,回声高绝,重重地砸在楚京上空,震耳欲聋。
“报!前线大捷!”又是一声竭尽全力的嘶吼,仿佛要吼破嗓子一般的声嘶力竭。
“报!前线大捷!”
连着三声捷报响起,那马上士兵的面容还因用力而充血涨红着,在近大殿五尺之距的地方,他利索地弃了马下地,那骑着马而来的身影才显现出来。
一袭盔甲,风尘仆仆的士兵带着满身的疲累大马金刀地踏进朝堂,随着一声声传递进去的唱喏,扑通一声单膝跪下,高声呼着,头盔上的红缨摇摆,满面的肃杀和战场的凶戾。
“报,我军将士苦围唴城,浴血半月,二十六日成功占领唴城,唴城城主弃城而逃,三皇子骁勇善战,掳得夏国八王子。”
他军姿标准地跪着,粗糙的双手高高呈起,上面是三封折子。都督府一封,林元帅一封,三皇子一封。
朝堂忽地哄地一声炸开,素日重规矩的朝臣们都有些喜不自禁,转过身子同旁边的同僚交谈着,
“终于得了大捷!我大楚终于攻下了唴城!”
“三皇子果然不俗,竟生擒了夏的八王子!”
“是啊,八王子可是素有英名,此次战役胜了我军好几位大将!”
“……”
前线时喜时忧。民众不知军情,只要战火不烧至楚京,只要楚国不一味战败。他们便对战事有着非一般的自信和信任。
楚国强盛惯了,一直居于各国之首长达百余年。故而十几年前昌邑之战的惨败和楚国几位杀神的战死沙场,竟因着两国盟约下短暂维持的和平被渐渐遗忘。
或者说,百姓们还不愿接受自己的国家已经渐渐衰落的事实。强盛了几百年的大楚,怎么会败?!
“好啊!!这份捷报,终于使孤安下心来。林将军骁勇,不负众望。孤的皇子也是好样的!不辱没了朕的名头!”
明章帝坐在上首,拿着侍臣递上来的折子一一看了,放下折子,在心里松了口气,常年绷着的脸放松下来,难得地开怀大笑几声,振臂一呼:
“我大楚得天庇佑。天威浩荡!”
在战事初起之时,大楚尚未做好应战,短短几日接连失了数十个城池,大楚的民众慌惧不已,惶惶不可终日,生怕十年前大楚输于夏国的惨剧再次上演。
他们又怎么知道,两国兵力相当,就连后援的粮草也都充裕着,战时速战不得,生生拉长了许久,前线一时又胶着起来。大楚对日渐强盛的夏,也有些力不从心地怯了,胜算细较起来,其实并无几分。
自三月战起,至今日十月,已过了大半年。
竟等了大半年才等来这样一份大捷!
“皇上呈天运,大楚得天庇佑,天威浩荡。”众臣跪下身来,跟着高声合道,有些都忍不住地洒下泪来。
长战使人疲。长时间的战事不仅拖垮了战士和军队,更使整个国家和朝堂众臣都陷入身心的疲惫。
这么久了,除了日日关注着前线的朝堂弄权者和军中将士家眷,少有人盯着胶着没有进展的前线了!
“三皇子帮朕解了忧急。赏!前线有功的将士,朕都给记着。等着大军归来,朕重重有赏!哈哈哈!”
看着殿上一扫往日压着的忧虑,山呼万岁的场景,明章帝拍着龙椅欣慰地大笑出声,面上闪着不加掩饰的喜悦,僵持了大半年的战局终于有了进展,他显然也是龙心大悦。
“八王子何在?”
“禀陛下,八王子正在押解进京,三皇子亲自护送,隔个□□日就到京都了。”地上跪着的士兵高声回答。
“好!好!好!”
一连三个好字,可见君心甚慰。三皇子一派的朝臣霎时跟着笑弯了眉眼。
随军三位皇子,三皇子先拔得头筹,自然有人欢喜。散了朝,刘贵妃的娘家父亲刘大人身边已围满了恭贺的官员。
“刘大人,您这外祖当的好啊。”“三皇子如此有为,又得皇上看中,前途……那可是……”“……”
被簇拥着的刘大人果是人逢喜事精神爽,面色红润,长眉飞舞,圆圆的脸上笑出一脸褶皱。
瞧见了刚从大殿出来的王丞相几人,还颇为挑衅地绽出一抹得意的微笑。身旁簇拥着的官员到底在王相积威下久了,不愿夹在两人中间,告辞一声便匆匆溜了。
看着刚刚还在围着他阿谀奉承的同僚们看到王相舅躲闪着眼神瞬间消散,刘大人眼底的愤恨和狠厉一闪而过,一群趋炎附势的小人!
侧过身来面对王相,又换成一副笑脸。微胖的身材和带笑的圆脸,看着倒是纯善和软。
“王大人,程大人。”王相和户部尚书倒是还得了一句问候,其余两人官职不高,就没那么好运了,恭谦行礼也只得了个下巴。
王丞相看他一眼,是无比藐视的姿态,彷若压根就未把他看进眼里,只点了点头就错身而过,没有丝毫跟他攀谈的意思。
旁边几人也并未停下,见了一礼就大步流星地跟上了王相的脚步,刘大人倒被忽视个彻底,在他们身后瞧着他们的背影半响,阴测测地笑出声来。
“大人……”被忽视那两人中有一个年轻一点的有些被身后那刺人的眼光咯地背疼,看着步履从容的王相,有些担忧地唤了一声。
这两人都出自青州书院,也是近几年才入的仕途。二十多岁的马文彬还是明章十二年的状元。另一个年长些,才学极佳,入仕之途却坎坷,王相给了庇佑,通过恩荫才入的朝。
王相未说话,年长的樊维就知分寸地拉住了他的袖子,截了话头。
户部尚书满意瞧他一眼,笑眯眯地出了声,声音掩不住的直爽,对刘家的轻视和瞧不起也一点不藏着:
“小人得志,你们且看着,看他还能笑到几时。”
明明是差不多的模样,户部尚书程宜也是微胖短小的身材,笑着的和善面容,却与那假笑着的刘大人相去甚远。
听得程大人的爽朗话语,马文彬微微放下了担忧,走了几步,又自嘲地笑了起来。
两位大人经历的多,心态沉稳,不过一个刘家,哪里能跟王氏相抗衡。刘家人的姿态,他都瞧不上眼。更惶论王相了。是他多虑了。
眼瞧着都到了宫门口,即将登上各自马车散去的时候,两人忽听得一路沉默,稳如泰山的王相嘟囔着说了句:“放心罢,宸儿连老头子都算计得过,可是不会……”
不会怎样,到底声音太轻,一点没听清楚。那般骄傲又不屑的姿态倒是难得一见,令几人都险些笑出声来。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