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钦点水墨恒南下剿匪的文书已经下达到地方。
但水墨恒官服一直没穿,藏在包袱中,所以并未特意打扰各大驿站或府衙官兵,一路上小心谨慎,毕竟身边多了一个心眼儿少的水蛋和处世不深的小美人馨儿,自己是主心骨。
若遇检查身份的关口处,便出示张居正赠予他的兵部勘合。那玩意儿比白花花的银子还好使,官兵将士见着皆点头哈腰,不仅请吃请喝,还安排上好的房间歇息。更有甚者,打听出水墨恒是皇上身边的人,奉旨南下,更是巴结不尽。
路上倒省了不少心。
不一日,三人终于抵达广西。
因战事需要,当时两广总督的府衙从广东广州搬到广西庆远,设立了一个临时的总督行辕。广东和广西虽然同属一个爹——两广管辖,可人口和经济不能同日而语。
广西贫瘠,地广人稀,因为穷,抢劫斗殴事件时有发生,加上僮贼匪寇在此一带横行猖獗,许多能够迁移的流民纷纷向北逃亡,留下来的多是一些土著居民,实在迁不动没办法。
水墨恒等三人到达广西庆远,恰逢一场雨翩然而至,雨势虽然不大,可一个劲儿地滴答了两天两夜就没停过,使得地面变得格外的泥泞,就连大街或官道上都是浑浊的水氹和泥浆,若非骑马,都不知道如何落脚。
尽管如此,马蹄还是溅起了泥泞,搞得三人身上斑斑点点,尤其是穿着一身雪白衣裳的馨儿,污泥不堪的模样着实惹人生怜。但三人之中,唯独她的脸上时不时地露出一丝笑容,似乎对这令人讨厌的恶劣天气并不感到烦躁。
“什么破天儿?什么破地儿?看这街,还不如我们凤凰村的路呢!”水蛋看起来有些失望,抱怨道。
水墨恒想的当然不是什么鬼天气,脑海中的第一件事是,该以何种姿态去拜见李延。
按规矩,像李延乌纱帽被拿掉的这类致仕官员,吏部先要按照朝廷的旨意发文到地方,李延接到通知后,需上呈辞恩折子到吏部办理相关手续,有时还得本人亲至谢恩。照这个程序和时间上看,李延尚在任上。
“三位客官,里屋请,远道而来吧?”一位拖着本地口音的茶坊老板,眼睛滴溜溜地直转,站在店前热情地招揽生意。
“有客房不?”水墨恒只想立刻洗个澡,换身行头,总不能像个落汤鸡这样狼狈不堪地去见李延。
“当然有,楼上请。”
“把马喂好,然后清洗干净,一块儿算钱。”水墨恒翻身下马。
“好嘞。”老板见有生意来,眉开眼笑屁颠屁颠的,凭他多年的经验,一看三个就不是本地人,天真地想着可以狠狠地宰一把。
雨一直下,淅淅沥沥的,直到第二天才停,吃过饭,水墨恒打听总督行辕的去处。
不料店老板手摆个不停,道:“那儿乱得很,去干嘛?总督大人前两天莫名其妙的死了。”
“谁死了?”水墨恒以为听错了,诧异地问。
“总督李延李大人呀!听说死于大半夜,却不知什么原因,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找出来,传言被鬼掐死的。”
“怎么会这样?”水墨恒一惊非小。
“谁知道?不过话说回来,连续吃败仗,又被朝廷免职,前一刻还是堂堂总督,瞬间被削职为民,做梦都想不到,叫谁谁不郁闷、生气?”
“结账。”一听说李延死了,水墨恒急着要赶过去。
“客官,总共二十两银子。”
“多少?”水墨恒一愣,住一宿,吃两顿便饭而已,要二十两?按当时行情,折合人民币,一万多呢。
“洗马功夫钱三两,喂马饲料六两,两顿饭四两,住店六两,茶水钱一两。这都还是友情价呢。”店老板一本正经算道。
“比皇宫中的消费水平还高呢。”初来乍到陌生地儿,水墨恒不想惹事,可摊上事儿了,也绝不会任人宰割,又问一遍,“麻烦老板再算一算,我们到底该付多少银子?”
“二十两,一文不差。”店老板坚定地说。
“一分不少?”
“小店生意,这个少不了。”
“一丈八的房子,一丈九的菩萨,老板你这是伸出头来讲天话呢。”水墨恒谑意地笑了笑,并未动怒。
“俺和俺爹一年砍柴种地都换不来十两银子,狗日的,你欺负人是吧?”水蛋却不能忍,豁然站起,举起拳头,瞪眼骂道。
“哎呦,还想赖账不成?”店老板仗着自己是本地人,一丝惧意也无,轻松地拍了两下手掌,倏忽间,从前门后门涌出来十几条魁梧的汉子,手中皆握着木棍、钢叉之类的武器,凶巴巴地瞧着水墨恒等三人。
“我在此开店几十年,从未遇见像你们这样蛮横无理的,不给钱还想动手打人?来呀!就你们这几块嫩豆腐,老子想咋拌(办)就咋拌(办)。”店老板有了后援,更是肆无忌惮目中无人。
“大哥。”馨儿本能地站起来,向水墨恒身边靠了靠,小姑娘可从未见过这阵势啊。
“别怕。”水墨恒握住馨儿的手,放眼四顾,皱了皱眉,突然笑道:“这是要抢钱的节奏吗?哎呀,身上银子确实不多。老板,要不你看这样。”水墨恒指着馨儿,“这是我未过门的媳妇儿,尚未同床共枕,还是个雏儿,你看值多少钱?”
水墨恒又指着水蛋,道:“哦,若还不够,这是我的家仆,力气大,一二三,你们来了十六条汉子,他一个人干活可以顶十六个,没问题,两人抵债,行不?”
馨儿和水蛋奇怪地望着水墨恒,不明所以。
“勉为其难,两个人抵十两银子。”店老板见馨儿有姿有色,心想纳个小妾,不性福死了;又见水蛋五大三粗,是个干活的胚子。关键都是白赚的,何乐而不为?
“十两?”水墨恒摇头,“一个是我貌美如花的未婚妻,少说也值二百两,一个是我如影随形的家奴,没有一百两我也不舍得卖。一口价,两人共值三百两,你找我二百八十两银子,两个人全归你。”
“麻痹,消遣老子的,是吧?”店老板一听不对头,一挥手,“将他们给我抓起来。”
“谁敢动手,老子要你的命。”水蛋一拳将身边的桌子击碎,又抄起一条板凳,双手各抓一边,举在半空,一用力,“咔擦”一声,板凳立时一分为二断为两截。
这臂力……旁人有点傻眼。
“蛋蛋。”水墨恒拦住水蛋,给他和馨儿分别递了个眼色,然后作出一副无奈的样子,“看这情形,老板似乎不满意。那这样吧,让他俩走,我留下。”
众人心里直叫好,看着水蛋拉着馨儿出了店门。
都想着水蛋的拳头和力气,若打起来,还真有点心虚,即便能赢,也免不了受伤吃痛;再看水墨恒,普通人一个,体型也远不及水蛋健硕精壮,留下当然容易对付。只要将主人拿住了,水蛋那个奴仆,自然不在话下。
人呢,很多时候总是被自己的眼睛骗得很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