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得用走后,冯保拿着李太后的墨宝真迹,左瞧瞧右瞧瞧。
既是欢喜,又是嫉妒。
“邱得用有,我为何没有?”
“难道李太后对他的偏爱胜过我?”
“还是说邱得用不知不觉爬到我的头上去了?”
冯保自言自语,有种危机感。
当天晚上,再度光临水墨恒的府邸。
分宾主而坐。
水墨恒问:“最近李太后心情如何?”
“似乎不怎么好。”
“为什么?”
“前两天,李太后锁着眉头问我,太仓银告罄,两京官员的俸禄都发不出来,户部却将添置后宫首饰头面的三十万两如数支付了,宫廷内外有没有闲话?”
“冯公公如何回答的呢?”
“我只能实话实说,这三十万两是你垫支的。”
“不是不让你说这事儿吗?”
“我本想隐瞒,但李太后愧疚,担心内外大臣私底下责怪皇上为了家而不顾国,所以,所以……”
“那她听后什么反应?”
“没啥反应,沉默不语。”
“公公安排一下,我想见她一面,不知可否?”水墨恒想了想。
“没问题。”冯保当即承诺,趁机赶紧将话题一转,“听说今儿丁字库仓广场前发生了械斗?”
“是啊!”
“还死了人?”
“公公在我面前就不用卖关子了,有话直说吧。”水墨恒笑道。
“你为何总能看透我的心呢……是这样哈!肇事者是赵怀,他的叔叔邱得用白天找过我。”
“公公这回又收了多少好处?”水墨恒直问。
把冯保问得一愣。
只见他眯着双眼,慢悠悠地从怀里掏出一张五万两的银票。
“一半,给你。”
冯保本想说:“拿去,就这些。”
可不知为什么,在别人面前可以斩钉截铁地说谎,哪怕面对的是李太后,但在水墨恒面前却心虚得不行,总觉得撒谎很危险。
“邱公公求你救他侄子?”
“怎么救?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冯保不屑道。
“可是,公公拿了人家好处,若见死不救,说不过去吧?”
“这就要看咱怎么救了?”
“公公想怎么救?”水墨恒瞧着冯保,既然已经登门,又动不动地送好处,肯定不能像对待邱得用一样对待他。
“赵怀已经送往刑部了吧?”
水墨恒点了点头。
“三法司会谳,若判个蓄意伤人致死,那赵怀必死无疑;若判误伤人命……倒是能让赵怀捡回一命,至于发配、充军、流放啥的,咱就不管了。我只答应尽力挽救赵怀一命。”
“冯公公,杀人不偿命,你觉得合适吗?”
水墨恒感觉冯保或许憋得太久,一朝得势,便有些肆无忌惮,竟先拿人家好处,给人承诺,然后再做说客。
所以,必须压一压,克制一下。
冯保一咯噔,像突然被蜜蜂蛰了一口,表情僵滞地愣在那儿。
水墨恒察觉出来冯保内心的不悦,笑吟吟地道:“冯公公,既然你想保赵怀一命,那就保吧。”
“谢谢!”冯保松了口气。
“只是这种人命关天的事,公公日后不要轻易许诺。”水墨恒诚心诚意地提醒,“有些人的命不能保,你保他,他转身就去害人。”
冯保干笑,点头道是。
……
第二天一清早,水墨恒便找张居正。
昨晚的谈话,冯保指定有些不高兴,水墨恒看在眼里记在心中。
对于这位大公公,既不能与他扯破脸皮,又要时不时地让他喝一小碗儿辣汤,刺激一下,不然他真飞天。
张居正也起得早。
因胡椒、苏木折俸一事,面临的压力可想而知。
“对于赵怀一事,先生有什么想法?”水墨恒开门见山地问。
“处决!”张居正冷峻地迸出两个字,继而又强调,“没得商量!”
“其实呢,赵怀发疯,跟我也有些关系。”
“跟你有啥关系?”
“若非我一再故意相激,他或许也不会变得如此疯狂。在先生面前,此情无需隐瞒,你我心知肚明。”
张居正微微颔首,道:“那你觉得应该如何处置?”
“先让三法司会谳,皇上指定要内阁票拟,届时再做打算。明白告诉先生吧,冯公公想保全赵怀一命。”
“这种事儿本不能说情的。”张居正叹了口气。
“邱公公毕竟正得势,若逼得太紧,对先生不见得好;冯公公开口求情,我们也不能不理;而且,赵怀虽然有邱公公做靠山,但那座山还不是稳如磐石。”
“你的意思是?”张居正一怔。
“我给先生讲个老虎吃羊的细节吧?”
“大清早来给我讲这个?”
“先生去过饲养场没?有没有见过饲养员扔一只活羊,给饥饿中的老虎吃时的情景?”
“老虎‘嗷呜’一声跃到羊的跟前,可并不会立即扑上去,而是屁股翘起,前爪伏地,张嘴呲牙,目光如电地盯着肥羊。”
“羊呢,这个时候腿肯定吓软了,绝不敢动,浑身哆嗦颤栗,两眼绝望。冲上去将羊撕个粉碎,那是一般的老虎;聪明的老虎,会选择掉头。”
“是吗?”张居正越听越来劲儿。
“因为羊见老虎掉头,本来神经高度紧张,突然似乎看到了一丝希望,便会撒开四蹄仓皇逃窜,而恰恰在那时,防御能力最差。”
“其实,老虎眼中的余光从未离开过肥羊,就在肥羊转身的一刹那,老虎屁股一沉,一声长啸,凌空腾起,闪电般扑下,须臾间咬断肥羊的咽喉。”
张居正听完,咂摸再三。
忽然脸上洋溢着欢乐的笑容,说道:
“我明白了,那叫后发制人,一时的忍让、退却,一来是为了给自己积蓄力量,以便更有力地进攻扑杀;二来为了迷惑对方,削弱它们的心理防线。”
“先生,胡椒、苏木折俸这才刚刚过去一天,若还有人出来闹事儿,指定比赵怀后台更硬。如果先生将赵怀一棍子打死,万一后来者一棍子打不死或不能打死呢?”
水墨恒讲这段话,以及聪明的老虎吃羊的细节,无非想告诉张居正:其实,头真正难剃的人还在后面。
比如:武清伯李伟之流。
他一旦跳出来,法律几乎不起作用。
该如何应对?
张居正玲珑剔透,当即说道:“好,就按你说的办。”
稍一回思,又道:“可是,误伤人命,若追究起来,依然可以判死刑。”
“我找机会见一见李太后。”水墨恒笑得很诡异。
“嗨,大臣与太后会面,且议论国事,这有悖大明祖训,你知道不?”张居正回之一笑,也很诡异。
“我都已经与她会面好几次了,并且每次都谈国事,如此说来,我的头是不是早就不属于我自己了?哈哈……”
“你是个妖孽,另当别论!”张居正嘿嘿一笑,端的一副兴致模样,“说真的,你与李太后的关系究竟到了哪一步?”
“先生你猜呢?”水墨恒心中再次飘荡那四个再也恰当不过的字——老不正经。
张居正端倪水墨恒。
“先生,你慢慢猜哈……我走了。”水墨恒起身,飘然而去,刚跨过门坎,又猛一回头,“先生如果猜不明白,可以去问冯公公呀!”
“为什么让我问冯公公呢?”张居正不解,喃喃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