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若!那边是小若!”当陈水苏的声音在巷口响起,原本要回答夫子问话的杜若连忙定了定神,将银针从穴位中取出,帮夫子穿好了鞋袜,满脸通红地站了起来。
陈水苏提着灯笼领着两名官差走了过来,又惊又喜地看着杜若将夫子扶了起来,忍不住道:“还是夫子寻人厉害,这一出马,小若就寻到了!”
两名官差舒了一口气,其中一人笑道:“寻到便好,我们就可以回去向大人复命了!”
商青黛微微点头:“今日辛苦诸位官爷了。”
官差摆手道:“商小姐客气了,您是宋王殿下的朋友,日后若有用得上我们几个的,只管吩咐。”
“嗯。”商青黛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她看向杜若,“我们该回去了。”
杜若实在是担心夫子的脚,又不放心地看了看夫子的脸色,瞧她额头满是冷汗,心知夫子定是疼得厉害,更不敢多做迟疑,柔声道,“夫子,小心些走,我扶着你,不会让你摔着。”
商青黛悄然掩了笑容,由着杜若扶着她走到马边,她才发现,原来这小人儿其实也算是有劲,至少此时此地,有这小人儿搀扶,是绝对不会让她走不稳摔倒在地。
那日后呢?若是她逃不过陛下,这小人儿会不会傻傻的在宫里陪她一世?
商青黛悄悄地瞧了杜若一眼,这小丫头明日该是及笈的日子。本来女子十五岁就该行及笈之礼,可是大燕开国之君心疼发妻十六岁生子差点丧命,便改了祖制,将大燕女子的及笈之龄改作了十六岁。
十六岁,是女子灿烂年华的开始,若是陪她一起葬送在深宫之中,她如何舍得?
这条歧途,当真要带着她一起走么?
所谓正心,她一人正心,又有什么用?这小丫头的心思又是不是如她一般?
想到阿若说的那些话,虽然暖心,可毕竟她还年少,又有多少可以作得真?
这是第一次在商青黛眼底出现了黯然之色,她默默地依着杜若握着她的手,听着杜若招呼陈水苏。
“水苏,夫子的脚扭了,快来帮我扶夫子上马!”
“嗯!”陈水苏点点头,赶紧走了过来。
终是将商青黛扶上了马背,杜若牵过缰绳,仰头对着商青黛笑道,“夫子,我先带你回悬壶堂,待……”
“阿若,缰绳给我。”商青黛突然凉声开口,“灵枢院也有大夫,我也该回去了。”说完,她从杜若手里接过缰绳,对那两个官差道,“有劳两位送这小丫头回去吧。”
“好!”
“夫子……”杜若脸上的笑意僵住了,分明一切还好好的,夫子还那样暖暖地对着她笑,分明夫子是让她扶回灵枢堂的,为何突然夫子变得如此冰冷?
商青黛不敢多看她一眼,生怕看多了便心软,心软了又起私念,坑了这丫头的一辈子。
“没几日你就要回灵枢院了,你们两个须好好温书,回来第一日,照例是要考试的。”商青黛又嘱咐了一句,可还是不能完全放下心来,“水苏,这几日阿若若是遇到什么难解之事,可来找我。”
“是,夫子。”
“我走了……驾!”
看着商青黛催动马儿驰远,杜若委屈的暗暗红了眼,低着头走到了石阶边,将袍子与针囊捡起,泪水蓦地落在了手背上。
“小若?”
陈水苏看着那个瑟瑟然的背影,满脸疑惑地走了过去,拍了拍她的肩头,“你怎么了?”
杜若摇摇头,突然挺直了身子,抹去了眼角的泪水,涩声道:“水苏,明日是我的及笈之日,我算是大人了。”
陈水点头道:“嗯。”
“那我更要坚强起来,做个真正的大人!”杜若突然抿嘴一笑,心头打定了一个主意——夫子说正心并不是写给她的,可是她已经将这两个字映入了心底。
“夫子,我已正视自己的心,不管日后你在哪里,我都会一直一直守在你身后,默默陪着你……”
这句话,杜若没有说出来,只是在心里默念了一遍。
陈水苏惑然看了看杜若,突然觉得眼前这个小若已不是当初那个呆呆的小若了。及笈了,便会有了更深的心思,喜怒哀乐也会更复杂,一时之间,陈水苏也不知道该为小若喜,还是该为小若悲?
她现下能做的只是,握紧杜若冰冷的手,笑嘻嘻地如往常一样,“小若,不管怎么说,我们永远是好朋友!”
杜若笑然点头。
当杜若回到了悬壶堂,此案也算了结了。
第二日,早朝上宋王燕云深上奏的私妓管制新法,让燕成帝颇是赞许,当殿下旨嘉赏献策之人。
新任京兆尹孟大人卖力寻人有功,燕云深在早朝之后当着百官?夸奖了他一回,孟大人觉得,这可是他这辈子仕途的最好开端,当下更是卖力地暗中加强了悬壶堂附近的官差巡逻。
在朝廷嘉奖颁至悬壶堂之前,悬壶堂众人已起了个大早。
杜若沐浴之后,穿上了莫氏给她准备好的白裳,披散着青丝坐在铜镜前,怔怔地看着镜中的自己。
莫氏走到她身后,伸手拿起妆台上的梳子,含笑道:“从今日开始,我的若儿便不是小孩子了。”
杜若点点头,“嗯。”
莫氏温柔地给她梳着头,感慨道:“岁月匆匆,一转眼,我的若儿也成大姑娘了。”
杜若轻笑道:“我长大了,就更好帮爹爹了。”
莫氏脸上的笑意却减了几分,试探地道:“长大了,情窍可就开了,若儿,你若是遇到了一个能让牵动你喜怒哀乐的人,可一定要告诉娘。”
杜若愕然看着镜中莫氏的笑脸,“能牵动我喜怒哀乐的人?”
“你在灵枢院,可有遇到一个?”莫氏索性直接开口问。
杜若连忙摇头,正色道:“他们不是老头,就是醉心功名的假医者,我怎会因为他们牵动我的喜怒哀乐?”
莫氏暗暗舒了一口气,“当真?”
杜若认真地点点头,“看他们还不如看书,况且,他们也不爱跟我一起玩。”
莫氏终是松了一口气,将杜若的青丝绾成了一个云髻,看着镜中稚气愈来愈少的她,“才说了不要小孩子气,你又说玩。”
杜若轻咳了一声,“我又忘了,我十六了。”
莫氏爱怜地抚了抚她的脑袋,坐在了她的身侧,放下梳子,提起了眉笔,笑盈盈地给她描起眉来。
“我今日才发现,我的若儿其实是个美人胚子,将来一定要给你找个良人,不然……”
“娘……”
杜若及时打断了莫氏的话,莫氏还当她是害羞,便将眉笔交到了她的手里,“好,娘不说,不说,来,你自个儿学着画,女娃大了,总归要学着打扮的,过几日你回灵枢院了,娘可帮不了你。”
“有夫子在……”杜若答了一句,发觉有些唐突,只好又忍了话。
莫氏恍然道:“也对,商夫子那样的美人在,她能教你这些就更好了。”
“娘,今日宋王殿下要把病家送来医治,不知道来了没?”
“呵,娘不说了还不成么?”说完,莫氏将妆台上的铜簪子簪入了杜若的云髻,“娘先把药端来给你喝,指不定你去灵枢院这三年,这体弱的问题能改善不少。”
“嗯。”目送娘亲离开房间,杜若轻轻一叹,看着镜中的自己,抿嘴一笑,自言自语道,“夫子,整个灵枢院,可以左右我喜怒哀乐的只有你啊………”
情窍已开,她已入心,此症已入骨,又怎能容下其他良人?
说完,她描完双眉,放下眉笔,打开了胭脂盒,小指轻轻地一沾胭脂红粉,将胭脂在颊上抹了开来,她幽幽地问了一句,“今日及笈,夫子,你可会来看看我长大的样子?”
“踏踏……踏踏……踏踏……”
一辆马车停在了悬壶堂外,马车上的主人却没有下车的意思,只听他沉声道:“把马车赶到那边人少些的地方。”
“是,陛下。”车夫恭敬地说完,将马车赶到了巷口。
与此同时,燕云深带着朝廷嘉奖杜若的圣旨,也命家将护着从良的百名私妓浩浩荡荡地来到了悬壶堂外。
“悬壶堂上下,速速出来接旨——”
马车车帘掀起一角,燕云华眯眼看向坐在白马上神采奕奕的皇弟,“仁心宋王,民心不少啊。”
车夫骇然缩了缩身子,“陛下……”
“皇弟?还是皇帝?父皇当年那般宠爱他,朕到现在都不明白,为何做天子的会是朕?”燕云华苦涩地一笑,说完这句话,他也知道车夫更不敢应他什么,索性整了整衣裳,走下了马车。
车夫大惊,“陛下,这实在是太危险了!”
燕云华笑道:“如今大燕四海靖平,朕还怕有人刺杀不成?”眸光一沉,“美人喜欢他,民心也向他,朕总不能什么好事都让他一人独占了。”
车夫只能默默将马儿栓好,准备跟着燕云华走向悬壶堂。
悬壶堂,后院,厢房。
当陈水苏将房门推开,杜若回头焦急地问道:“可是夫子来了?”
陈水苏缓了缓气,急声道:“不!不是!是……是陛下来了!”说完,她惊骇无比地道,“陛下……陛下竟然就是华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