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孤芳竹一叫,司马云气得一结,又思忖半晌,不得已还是背了孤芳竹出去。时已过午牌,二人早就饥肠辘辘,随意找了家酒馆,叫了些饭食。没多少时候,店小二已端上热喷喷的饭菜。二人谦让一番,各自开工。没吃上几口,便听得旁边桌说道:“当日这司马云力斗孤芳竹,将其大败,一路追赶,从荆州撵到交州,又杀到扬州,最后在会稽城门口将其毙命。这孤芳竹从来作恶多端,一出山就滥杀无辜,即便逃命途中,也端了好几个南通商行的分店。这司马云不愧是隐侠,这仗打得真是大快人心。”
话音刚落,又听另一人道:“呸,别在这儿打胡乱说,这孤芳竹哪里是司马云杀的,明明就是被围死的。自古红颜多薄命呐,也怪她生得太美丽,逃命途中没时间顾忌遮脸,引来一大群围观者,活活将她憋死在里面。”
那人还口道:“呸呸,你以为她是卫玠还是谁啊。传说这孤芳竹明明就是个大丑鬼,不然为何要遮住脸蛋?分明是不敢见人。”
两人争论不休间,引来附近桌子纷纷凑来讨论,只听一人道:“非也非也,小可虽然不才,好歹知道个大概,你们都错了。当日一战,孤芳竹眼看落败,谁料司马云见色起意,竟出手弄伤了几位同仁,而后救走孤芳竹。二人一路大摇大摆,游山玩水走遍江南,顺道端了几十家南通分店,抄了十几间衙门。听闻余子清和冷先觉俱都恼怒,已经发了悬赏令,取二人项上人头者,赏千金;报知消息者,赏百金。”
又道:“就今天早晨时分,城里南通商行分店已遭灭门。坊间传闻,当时司马云、孤芳竹两人联袂杀伐,完事后,还恩恩爱爱的相拥而出。”
听有人问道:“难道,司马云已经?”
那人答道:“当然,不然做何解释?”
司马云听得恼火,不知觉一拍桌子,将木桌拍得粉粹。那群人全侧过头来看,孤芳竹面色一冷,提过佩剑道:“常言道,人若死得早,全因闲事管得好。几位若是不想令娇守寡,还是安安静静聊你们的罢。”说完,拔开佩剑,一阵泠泠白白的剑光反射到那群人脸上。众人一惊,顿作鸟散。
司马云也提过佩剑,拉了孤芳竹便往外走,说道:“此地不宜久留,还是早早走为上策。”孤芳竹愣了下,却道:“我自是江湖余孽,人人得而诛之,你司马大侠怕什么!”司马云怔了怔,方才醒悟,本就没他事,只是被那几个闲客说唬住了。于是拉了孤芳竹去另外寻酒家。然几乎每家酒馆俱在谈论二人,无有不爽。两人一直寻到黄昏时分,终究找着一家冷清之所,虽破败了些,好在无人。
叫过饭菜,匆匆吃起来。吃到一半,门外忽进来一群人,各自坐下吃饭喝酒,大大咧咧开始谈论。有人说二人如何联袂江湖,行侠仗义;有人说二人是如何作恶;有人说二人是如何恩怨;总归说法不一,总和起来,大致还有点像样的影子。人群越争越凶,险些打架。
却听一人说道:“容小可说句公道话。方前所说,那两人到了会稽,就今早晨时候,已联手灭了南通分店。又午牌左右,于城南一家酒馆威胁酒客。目今,传闻还在这城中流窜,随时可能暴起伤人。”俱是一惊。
孤芳竹听得耳熟,侧首看去,原来竟是晌午那书生。她不做声响的混进听讲人群,在书生说得最紧要关头,忽的拔开佩剑,呲一声插进方桌,喝道:“倘若再见你第三次,则形同此桌。”说完握紧剑柄一搅,木桌登时四分五裂,塌了下去。众人大惊,逃也似的屁滚尿流般的连滚带爬着出去了。
待到清静下来,孤芳竹回到司马云那桌,默默吃完,提剑便走。司马云拦她道:“做甚?”答道:“自是逃命。你司马云乃是大侠,我不过一介乱臣贼子,当然怕东怕西。”司马云哼道:“反正吃饱,闲着无事,继续决胜负罢。”说完不待孤芳竹回答,提剑便刺。孤芳竹被迫抵挡,心中大骂榆木脑袋。
二人在店中过了几十招,搅得店内一塌糊涂。孤芳竹急于脱身,闪个虚招,连忙向门口窜出。司马云眼疾脚快,先行拦下。无奈二人又斗了十余合,听得门外人声鼎沸,一浑浊男声说道:“可是此间?”又道:“既如此,快些脚步,不要走了贼人。你,那里去;你你你,那边包抄。”
孤芳竹一惊,看去时,只见一名大块男子,着廷尉史服饰,左右指挥捕快合围,身后还跟了些许平众。那大汉将小店围定后,扯着嗓子大喊:“里面的听着,老子是廷尉史洪烈,快快出门来,束手就擒。不然刀剑无眼,待会下了黄泉见了阎罗,可别要怪罪老子。”
孤芳竹听罢,慌忙欲要脱身,不再与司马云练招,骤然提快剑招,挫败了他。而后跳出门外,摆冷脸面,指着洪烈道:“哼,有本事的,出来受死;没本事的,滚一边去,莫要挡道。”
洪烈大怒,骂道:“他娘的,不说老子是廷尉史,就早时老子没做这鸟官,在会稽城也是说一不二,谁敢驳老子?你他娘是寿星公上吊,找死是吧。凡是惹了老子,都没好下场。”孤芳竹笑道:“在这神州大地上,惹了我的,也没好下场。”洪烈一愣,继而骂道:“他娘的,存心和老子抬杠?老子可告诉你,老子杀过的人,比你过的桥还多,可别触怒老子。”孤芳竹依旧笑道:“我平生从不过桥,洪大人可是怎么杀的人?”
洪烈气极,放声吼着:“奶奶的,谁敢上去给老子拿下?”有几名捕快,平时最喜拍马,早有意动手,拿下邀功。听了洪烈叫唤,当下扯出片刀,招呼过去便砍。孤芳竹也不看,挥剑就刺,人头拿下,登时几具无头尸身躺落地面。
一时间,任洪烈怎般叫喊,壹是无人敢去。无奈之下,洪烈只得亲自上阵。拔开大刀说道:“狗日的,老子当年无恶不作,杀人无数,逼老子动手,明日的太阳可与你无缘了。”孤芳竹搓手道:“正想领略廷尉史大人的杀人本领,带种的过来。”
狠话已经放下下,洪烈唯有战战兢兢的,嘶喊壮胆,硬着头皮冲上去。孤芳竹轻舞长剑,挑飞他手中刀,再回锋一画,击伤大腿。洪烈应声倒地,眼见剑又刺来,吓得撕心裂肺般哭喊。正要死时,旁从闪出一剑,挡住孤芳竹。急视之,乃司马云也。只听他道:“得饶人处且饶人,既要杀,便来杀我。”语罢,就此纠缠。
洪烈死里逃生,躲过一劫,早已湿透裤裆。当下连忙爬起,风也似的拔腿飞奔逃跑。余下捕快见了,纷纷跟上洪烈,竞相逐走。洪烈遥遥领先,占据首位;其余人等,谁也做不长久榜眼宝座。这般逃了些时候,见已走远,洪烈方才停下歇息。其余捕快看见,均亦停下;可腿一软,全坐了下去。
只听洪烈骂道:“他娘的,平日里不见厉害,这逃起命来,一个个吃了药似的,大发神威。”有一名捕快回道:“还是廷尉史威武,小的哪比得过您?这第一的位置,当然只有您老才能坐下,小的们哪敢和大人抢风头?”他本欲溜须拍马,谁知功夫不到家,说得颠三倒四,不得要领。
果然洪烈一听,更怒了,骂道:“他娘的,存心挤逗老子是吧。奶奶的,老子宰了你。”言讫,提刀就要杀人。众捕快堪堪拦下,洪烈不得已啜刀,继而骂曰:“娘希匹,明日不用来衙门里搞了,回家搞你婆娘去吧。”那捕快唯有领均。其他捕快见此,皆不敢再言。洪烈又大骂一通后,打道回府,一路无话。
甫进衙门大堂,便见一人等在那壁。洪烈又要骂人,走进一看,原来是尚礼会掌门,郑俊年是也。于是低眉顺眼,和颜悦色,换上一副奴才脸,上前赔笑道:“哟,原来是郑大掌门驾到,有失远迎,万望赎罪则个。不知掌门到此,是有何事?”郑俊年看了他狼狈样,疑问道:“甫才听闻,孤芳竹司马云二人到了会稽,洪大人领人前去捉捕,特来相问。不知大人这是?”
洪烈叹气道:“嗨,就因为这事儿。”便将所见所闻所做,添油加醋了一番,转述郑俊年。听罢,郑俊年思忖少许,道:“既然贼子到了我会稽,就不能容他走脱。洪大人,在下不才,愿替大人捉拿此人。”洪烈听了大喜,连连道谢,又加派人手,同郑俊年去拿人。那边刚走,洪烈又觉咽不下气,急忙追上,跟着一齐去了。
到那小店时,哪里还有人?只剩下残羹冷炙,满地破落。洪烈心下失落,却听郑俊年道:“洪大人,方前你离去时,那二人可是正内斗中?”洪烈觉得没趣,只是敷衍答道:“便是如此。”又听郑俊年道:“是了。大人请看,这一路延伸的痕迹,俨然是斗剑时留下的。依在下看来,那二人必是一路争斗。我等正好寻此迹象,定能将他们一网打尽。”
洪烈又来了兴趣,招呼着捕快,依了纹路,一路寻去。直寻到城外,果然两人正在酣斗。洪烈兴冲冲上前,高声道:“哼,小贼跑得挺快。给老子听着,方才不过等你悔悟而已,老子这下可要动真章了。”却未料两人齐声吼道:“滚!”洪烈自讨没趣,又不敢打杀,悻悻退下。
郑俊年见了,扬声道:“在下尚礼会掌门郑俊年,敢问二位可是司马云孤芳竹?”二人听了,同时罢手。听孤芳竹说道:“哼,又来一条狗。我便是孤芳竹,怎的?要杀便杀,不杀便滚。”郑俊年道:“如此,不才便领教足下高招。”
司马云不屑以多敌少,退到一旁,静静看二人过招。不多时,两人早拆了十来招,大概势均力敌,冇有上下。江湖式微里,郑俊年也不忍毁了她,便劝道:“姑娘何必糟蹋自己?依姑娘的身手,哪里没有一番作为?何必如此糟践自己?若蒙姑娘不弃,在下愿以尚礼会作保,还姑娘一个平静。”
孤芳竹只是笑道:“哼,说的好听,不过表一套里一套,我见得多了。莫再废话,若死得倏忽,可不怪我。”
洪烈见两人五五平分,已然动了心思,吩咐左右拿来弓箭,也不担心郑俊年,尽管射了过去。二人大乱,撤招抵挡。这一停下,郑俊年便退出了射击范围。孤芳竹也是剑法心中乱,始料未及,不意之下便中了数箭。手臂,腿上寥寥插着。见其受伤,洪烈便招呼手下上前收割。
却不想孤芳竹虽然受伤,却不中要害,挥手剑斩了来人。洪烈只得叫捕快包抄,不放她走。郑俊年见此,又再劝她;而孤芳竹依旧如是回答。郑俊年无奈,示意洪烈随意动手,自己背转过去。洪烈心里高兴得紧,叫捕快拿上弓箭,准备围射她。
还未动手,司马云先动了。以迅雷之势夺走弓箭,厉声言曰:“君子光明磊落,即便不敌,也做不得此等下流之招。”郑俊年问他:“司马兄可是要反朝廷?”司马云面带歉意说:“自然不是。然则,在下见不得这不光彩的事。”
郑俊年再问:“司马兄一定要管?”司马云点了头,持剑对锋,语孤芳竹说:“你走吧。”孤芳竹一愣,诺诺道:“你舍得我走?”司马云摇头:“快走,趁我反悔之前。”
孤芳竹也不客气,跌跌撞撞起身辄走。余威之下,捕快也不敢阻拦。郑俊年虽有意拦截,却被司马云抵着,上去不得。待到孤芳竹走远,司马云这才弃剑,抱拳道:“郑兄,实在对不住。在下的确见不得下流之事,还望原宥则个。”郑俊年冷笑道:“在下原宥不原宥已无所谓,反正无关紧要。可陛下耳边,想必已有诸多流言蜚语了。”
司马云大惊,咬牙切齿说不出话。只听郑俊年继续说道:“在下这次出门,也是顺道传旨于你。陛下听闻你近来所作所为,龙颜大怒,要斩你头。还好令尊人脉颇广,昔日交好俱言开脱。陛下暂命你前去廷尉府待命,协助冷先觉和董公公剿灭兴武盟。”
司马云听罢,道谢毕,从速望秣陵赶去。听郑俊年最后道:“司马兄,前罪虽免,后事悠天。倘此行又败,陛下决不会姑息,再轻饶你,望你好生思量。”司马云道谢而去。
郑俊年又向洪烈说道:“洪大人,夜已深沉,你又有伤在身,还请先行回府歇息吧。那名贼子,由在下前去擒来。”洪烈道了谢,又命捕快跟随,郑俊年推辞道:“区区一名伤者,若在下还拿不下,则何面目见天下人?洪大人不消客气了,在下去了。”
洪烈看了郑俊年远去,顿觉索然无味,亦带了捕快回府。一路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