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徐德言晕倒,众人虚惊一场。再看场面时,已不见了孤芳竹和赵凡生;满地的被徐德言挑断手筋脚筋的人,呻吟扭动,好不惨绝。徐德言这把折扇,非是一般折扇能够并比。只因他娘当年觉得舞扇显得美丽,故而单练一摇,将扇缘封成铁皮,打磨的溜尖,不是一般利器可比。就单这扇缘,便不啻百金,更遑论一整柄折扇的价钱。只因扇面纹着桃花,故江湖人称之曰桃花扇。
却说皇帝揩过冷汗,大骂禁军无能,命将徐德言收监,领陈贞回去,而后怒气冲冲直奔御书房。董宣亦跟在他身后,进去之后,跪倒在地,念道:“奴才惶恐,皆因奴才无能,放走要犯,更令陛下险遭不测,奴才万死。”皇帝也不责怪于他,只是道:“董卿这是何故?朕没有怪罪你的意思。”
又道:“令朕诧异万分的,竟是那徐德言。朕原以为贞儿所爱者,乃是蒲未兆,却没料到是那徐德言。今夜如此放肆,竟然还想望乞朕的公主。传令下去,定徐德言宫刑,今夜便动手!”太监唱了诺,领均下去。没过多时,又见那太监滚溜溜的团着回来,陈贞紧随其后。
但听陈贞道:“父皇!儿臣听说你要对徐郎行宫刑,是也不是!”皇帝哼道:“徐德言犯朕天威,死有余辜。朕今且只定了他宫刑,没有让他们受万般折磨,已是恩宠。”
陈贞以手指着皇帝,喝道:“你!我只问一句,这个决定,你改是不改?”皇帝大怒道:“放肆!朕乃一国之君,更兼你生身父亲,岂有这般对朕说话!莫不是你要逆上!来人,即刻将徐德言领去宫刑!”
陈贞大笑,抢步上前拔出案几之旁的悬着的宝剑,指着皇帝道:“父皇即说放肆,儿臣今日所幸便放肆一会!”众人大惊,董宣亦不知如何是好,两边之人他都不敢伤了。却见陈贞反过宝剑,抵住自己的脖子道:“当日父皇曾亲许儿臣,可自主婚事。儿臣也已禀明父皇,非徐郎不嫁。岂知父皇竟暗自谋划,要让儿臣生离死别!人言,帝王之家,身不由己。更遑论公主女儿之身?历来只是和亲诸戎,赏赐外臣,真真就是身不由己四个大字!既然父皇圣言千金,何故改口?儿臣只问一句,徐郎,父皇放是不放?”
皇帝冷笑道:“既然皇儿早已知道帝王之家身不由己,何以还问得出口?”
陈贞早已哭得泪人似的,脖子也渗出丝丝红润。听她哭道:“既如此,儿臣也不再奢求许多。只乞求父皇一件事情。儿臣死后,与徐郎同埋一椁,共葬一穴。愿来世,再不生在帝王之家,只做一个农桑之妇足矣。父皇,恕儿臣不能在御前侍奉了。”言讫,抹脖自刎。
甫一动手,便听皇帝叹道:“罢!罢了!皇儿,朕拗不过你,就依皇儿的,朕放人便是,皇儿领他去罢!”陈贞扔了宝剑,拜谢圣明,带着泪痕,赶命似的催促与宣命太监同去提人。相见之后,不过一番生离话语,山海誓言,自不消提。
却说董宣见陈贞走远,方才问道:“陛下真要放了徐德言?”皇帝一听,正没处出气,于是大骂道:“朕之行事,也是你这狗奴才敢管的!给朕滚出去!”董宣讨了个没趣,万死着出了去。刚到门口,又听皇帝叫他回来。皇帝道:“徐德言朕不管了,然而兴武盟余孽务必剿除!董卿,五日之后伏刑之事,可安排妥当?”
董宣答道:“陛下安心,奴才已有万全之策。”而后向皇帝说了如此如此,这般这般之计谋。皇帝听了,觉得甚好,便道:“此计虽好,不过,朕料定期日贞儿必将到场。卿行事之时,万不要伤了贞儿,只好好带回来便则。”董宣拜退,持了符契调兵遣将,自是不提。
余赘不述。
似此这般过了五日,董宣亲自前往牢内提人。众狱卒见了,都来献殷勤,鞍前马后领董宣进去。只见蒲未兆身着囚服,披头散发,面有菜色,体无半点气力。只因董宣已有关照,不得与蒲未兆吃饱,更每日酷刑伺候,这才弄得他半死不活。董宣便命人上前靠了枷锁,蒲未兆也无甚话说,一行人前拥后簇出得牢门。
押赴的衙役早准备妥当,见人出来,先锁进囚车,恭送董宣之后,即刻扬鞭赶赴刑场。路上百姓见了,也不知好坏,只依照惯例砸些鸡蛋烂菜。皇宫坐落于城北,而刑场位于城南,董宣故意拉蒲未兆游街,好引出兴武盟埋伏。果不其然,囚车刚转进一条小街,两旁楼幢之上,便跃下三人,手持利刃,单杀向蒲未兆。
衙役不慌不忙,变换阵列,将蒲未兆团团围住,口中呼道:“莫要失了重犯!”那三人被阵列阻拦,不得道路。无奈只得后退。衙役见了,心中大喜,纷纷喊道:“拿住贼党,陛下自有重赏!”外围一半的衙役,听得高兴,离了阵中,朝那三人逼去。那三人且战且退,也不快走,也不落了包围。
阵中执事的差头见了,知有圈套,忙叫道:“速速归队!”可那些衙役正杀得兴起,哪里听得进去?果然,身后一声瓦裂之响,飞下一人,截囚装束。他尚未落地之时,已打出一镖。此镖来得飞快,众人均未及反应时,街口先射来一支箭羽,正打在镖上;那时间,飞镖离蒲未兆面门不过三寸距离而已。
箭矢同飞镖碰撞之后,各自落下,然而箭矢之后,却紧随了一只短小的箭,不减其势,射中那人左肩。那人吃痛,一个转身,跃上房瓴,竟自离去。余下三人见了,亦撇下衙役,作速消失。差头定了定心,下马望街口俯首道:“卑职王进,恭迎右将军。”
不消片刻,街口缓缓迎来一人,骑玉骢雕鞍,将军打扮,背后跨长弓箭篓。他于马上换了礼,说道:“王统领不必客气,本将奉陛下旨意,特来随王统领同赴刑场,望王统领多多照拂。”王进谦让道:“岂敢岂敢,若非萧将军前来,卑职已走脱了要犯。”萧将军却摇头道:“依本将看来,非是如此。方才那镖,无非是要蒲未兆性命,哪里是来救人?”
说时,王进已上了马,二人不敢耽搁,边说边走。此役过后,直到刑场,再无意外。
拢刑场时,早人山人海。太平时候,难得见到死人,更何况斩首这等盛景?是以场面之热闹,可以想象。王进幺开群众,取了一条道来。命左右将蒲未兆拉下囚车,径直投刑台而去。到时,不消命令,左右已压得蒲未兆跪下。
刑台根部,照例坐了监斩官。王进二人上前交付,作礼道:“王进、萧摩诃已押解刑犯蒲未兆到,请大人发令。”监斩官让二人坐了,看看日头,将至午时三刻,手心不由搓出汗来。
便在这时,场外一骑红尘飙来,口中呼道:“刀下留人!”待到近了,才看清楚,原来正是陈贞。她在马上一踩,跃到刑台之上,从腰间拿出圣旨,念曰:“皇上有旨,命尔等即刻放人!”言讫,拔剑便要去掉蒲未兆的束缚。
却见萧摩诃不慌不忙拿过弓箭,一箭射掉陈贞的长剑,而后大笑道:“微臣临行之时,陛下曾叮嘱微臣说:‘蒲未兆定斩不赦,倘有人来传赦旨,即刻拿下,押来见朕。’是以如此,得罪之时,望公主宽恕则个。”言竟,一个纵身,当场就要拿人。
不料台下忽然一声巨喝,跃起一人,视之,乃孤芳竹也。孤芳竹身下,则是司马云。他亦跟着跃起,往后一仰,一脚踢出。孤芳竹借着一踢之力,刹那间已到了蒲未兆身边。只见她长剑出鞘,登时周遭衙役尸首俱各,蒲未兆周身束缚也亦断裂。料理完毕,她腋间夹携着蒲未兆,急急退下。
萧摩诃此时刚到台上,放过陈贞,单单逐她。却听身后一人喊道:“吃我一剑!”闻言大惊,连忙回身时,一刃寒光已至眼前,亏他闪得快,堪堪躲过。那人正是赵凡生,一击之后,也不后退,就缠住萧摩诃不放。
萧摩诃此时是有苦说不出。自己本不擅长击剑肉搏,更兼身无长物可相,被赵凡生逼得四处游走,无暇发号施令。再看孤芳竹时,竟已下了刑台,快要逃出。再看时,台下百姓遭此突变,惊恐尤甚,纷纷夺命逃路,望四面出口涌住。
此时此刻,忽听王进喊道:“各位弟兄,建功立业正在此时!还不动手,更待何时?”此令一出,先前奔走的百姓,纷纷抖松衣裳,拔出短刀,露出泠泠盔甲。此便是董宣第一计,鱼目混珠。由官兵扮作围观群众,趁乱守住要道,不放贼子过去。待发令时,四向合围,岂不是瓮中捉鳖?
果然,逢此突变,孤芳竹出去不得,只得随司马云一道退向刑台,与赵凡生陈贞合一处。官兵层层围上,插翅也难飞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