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致的信任在一瞬间被摧毁了是什么样的感受?夏筱筱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夏筱筱只想赶紧找到落止将事情问清楚,落止不该就这样将她给忘了,他答应她的事还一样都没做到,没有见到他,夏筱筱怎么能甘心?
安子说次月初五,他们往南溟国都的路途不过半个月的时间就能到,她能在初五前赶到,中途马儿都累坏了好几次,可她还是嫌速度不够快。
从岳华逃出来近两月的时间,她无一不是在忐忑中度过的,先是担心北宫煜的人寻来,后又担心慕容倾涟的人寻来,但是没有哪个时候的焦急能赶上这个时候,生怕自己不能长出翅膀来立即飞往南溟国去。
她心中期盼着早一点能到落止面前,又害怕真正见到他时是自己不像承认的那个答案,但是速度仍然一点不肯减慢下去,往南溟的半个月,比她之前走过的那两个月时间还要难熬!
然而本照着她的计划,初五之前她是无论如何也能走到南溟的,眼见没几日就能到南溟了,却不想连着几日整日整夜的春雨接下,往山路的方向越加难走,甚至有些地方直接成了沼泽地,不能骑着马过,更糟糕的是,他们遇上了塌方。
南溟国地理位置在南下,四周群峰迭起,悬崖峭壁不少,若是天气晴朗望着就是无数道亮丽的风景,可是一旦遇上了塌方,便是危险重重。
此时天上还下着大雨,将泥路铺展成一条条水路,这是唯一一条往南溟走最近的路,夏筱筱不肯绕过去,阿熠也只好带着她往这边走,马蹄踩踏着的岩石突然松动,头顶上的碎石子突然往下面掉下来,夏筱筱竟然连头也没抬起,手中扯着缰绳拼命的往前面赶路。
阿熠千钧一发之际将马勒停,因速度极快,马蹄猛的往前扬起,盯着前方从山崖之上落下来的巨石,朝夏筱筱怒道,“你不要命了!”
若是他们再往前几步,那巨石就稳稳的砸到他们身上足以将他们碾成肉饼!
夏筱筱此时脸上头发上通通被雨水浸湿,不顾阿熠的阻拦,双腿又狠狠的踢到马肚上,“怎么能不要?没了命,我怎么能去见他?”
“要命就等着!这个天气你还要怎么走过去!”
不由分说,阿熠翻身下马,缰绳落到他手中,任凭夏筱筱怎么踢怎么打,马儿都在他手中没有任何一点要开跑的迹象。
前方是一块临崖的山路,连接着几日的雷雨天气,这样的路根本已经不能走人,夏筱筱却犟着不肯下马,“你若是怕了,你自己回去,回程银两我已经给你了。”
夏筱筱从马背上抽出那把小短剑,毫不迟疑的砍在拴着马儿的缰绳上,其余半截被阿熠抓在手中,她扬着马鞭就往前奔去!
雨声雷声充斥于耳,雨幕一块块从天而降,阻碍了视线,阿熠的眼猛的睁大,朝夏筱筱消失的方向飞奔过去,“夏筱筱!”
耳边只听到这一声怒吼,也不知道是怒吼还是惊恐,夏筱筱没来得及想,下一瞬只觉整个身子都在往下掉!
眼前一片天花乱坠,一个字,痛!
从天而降的碎石子些一个一个的往她身上砸,身子挨着峭壁重重的往下摔去,痛得她头脑晕乎,她怎么偏生就踩到了一块松动的石块上呢?
一道黑影突然也跟着摔了下来,麻布色,夏筱筱这一瞬心里是极想生出一丝厌恶感来的,可是到了这种时候身上传来撕心裂肺的痛容不得她想太多,她的手似是被人抓住了。
黄熠,黄熠,呵,真是个好名字。
痛归痛,夏筱筱这时候巴不得能让她痛晕过去了才好,偏偏越痛越清醒,想麻木一下都做不到!
“嘶!”
阿熠寻了几株野药草给她敷在被刮了好几层皮的手臂上,她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却死咬着牙不肯叫出来,这事,是有些丢脸。
“怎么没摔死?依我看,摔死了才好。”
阿熠沉着脸,给她敷药的力道狠狠压子啊她伤口上,夏筱筱忍着疼将手抽出来,堵着气,“那你做什么也跟着下来?还是想着我死了我的银两都归你了?”
此时他们在山脚下的一个小山洞中,外面的雨声淅淅沥沥,旁边阿熠生上了火,比外头的温度暖和多了,山崖不矮,她掉下来如果不是阿熠突然将她救了,她怕是不死也得真脱层皮,可是他们的马没了,夏筱筱心里越来越烦躁,他们现在刚到南溟国边境,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就连想买匹马都没有地方可以买,这样耽搁下去,她还能在初五前找到落止吗?
外面冷风吹进来,她浑身湿透了忍不住打个哆嗦,挪着被摔得半瘸了的腿往火边挪,才两步,身子一下被人横抱起往篝火旁走。
夏筱筱张了张口,要说的话险险就有脱口而出的迹象,又被她生生咽了回去。
火光将整个洞穴照得通亮,四周岩壁上长满了青苔,还有一些小虫子在爬动,几声虫鸣在洞中响起,阿熠将她放在方才用草堆出来的小垫上,又重新拿了那些不知道他从哪里找来的药草过来,伸手就往夏筱筱衣襟处探。
“你做什么!”
夏筱筱条件反射的捂着领口往后缩了缩,这一缩又扯得浑身巨疼。
阿熠拧了拧眉,看着夏筱筱一副担心他会对她做什么的表情有些不悦,不由分说的将她的手拿开,“上药。”
“我自己来。”
夏筱筱伸手过去要拿草药,阿熠稳稳躲开,来到她身后,“若是你的手还能动,我也不想碰这些一股臭味的东西。”
一时寂静,草药被他用石子碾碎了,变成一些粘稠的粉末,散发着一股浓浓的青草味。
衣裳被划破了,和着被刮破的伤痕,她一动便是浑身的疼,阿熠的动作很轻,却又似带着一些极隐的怒气,衣衫半解下,露出了夏筱筱右后肩出一道道长长的正往外渗着血的伤疤,昏黄的火光照映过来,触目惊心。
夏筱筱的模样虽是比不得似夏萦夕那种,但不得不承认她是有一副好身子的,肤如凝脂,白皙如玉,只是现在这块白玉上突然多了这么一道长长丑丑的伤疤,难看极了。
伤在身后,夏筱筱看不见,却知道很疼,她是怕疼的,但现在再怕也没用,还是会疼,她的衣裳褪到肩头,脸上有些红晕,外面的天快黑了,四周又只有细小的虫鸣声,孤男寡女呆在这样的山洞里,她还半解着衣衫,着实不雅。
阿熠的手轻落在她的肩头,夏筱筱忍不住又吸了口冷气,他的指尖冰凉,许是沾着草药的缘故,不过疼了一下,后来传来的竟有些麻麻的感觉,像是伤口被浸入了冬季冰水中一样,让疼痛缓轻了不少。
“咱们没马了,接下来该怎么办?”
她话一落,阿熠方才还轻柔的动作一下重了,夏筱筱经不起他这么弄,要躲,肩头又被他用力的按住不动,久久,夏筱筱都没听到他的说话声,也是,他不开口,也好。
当两个人心知肚明却都不愿意挑破的时候,最好的选择就是沉默。
就算是拖着一条半瘸的腿,夏筱筱走也要在初五前走到南溟国去。
有时候她犟起来就是这么固执,否则她如今也不可能真的能从岳华来到南溟国了。
只是她再怎么走,再怎赶,那么远的路程她也没办法将其缩短,初五,还好,还有两天,她有足够的时间见到落止!
南溟国,国都。
异国风情,原来是这般模样。
这是夏筱筱第一次来到岳华以外的其他国家,街上的这些女子们个个身着薄纱,这个时间在岳华顶多算是夏初,到了南溟之后,却正是艳阳高照之时。
她重新换回了女装,从山崖上摔下去在脸上划出的伤还未完全好透,好在她是不容易留疤的体质,不要到时候真的在脸上留了疤,怕是落止也不愿再看到她了,她听说南溟国的公主长得很漂亮。
只是,她以为她来得及的。
人声鼎沸,车水马龙,阵阵唢呐声在街道两旁响起,今日的国都热闹极了,夏筱筱同阿熠刚进到城里,便被吵闹的声音震得有些耳麻,街道上人来人往,摩肩接踵,这般热闹的模样不知比岳华京城甚极了多少倍去,夏筱筱却没有一点要逗留的意思,打听了落府的位置直奔而去。
入南溟的一路上她没少听说南溟国公主楚木若即将出嫁的消息,却没人知道驸马爷到底是谁。
“哎哎哎,都让开都让开!别挡着道了!”
夏筱筱和阿熠被突然出现的官兵给拦了下马,“没看见告示吗?今日任何人不得在城中骑马通过!”
“不好意思官爷,小女子实在是有急事,不知可否通融一下?”
夏筱筱着实急,这些时日来她几乎吃不好睡不着,南溟国国都这么大,要找落止的府邸估计都得花上不少的时间,这马是他们刚入城才买的,不让他们骑马,走着去找又得要耗多少的时间?她现在一刻都不想耽搁了,越迟一分,心中隐隐攀上来的那份不安就越浓。
只是官爷们针对的不止他们二人,原本在街道中喧喧嚷嚷的人群也被其余官兵给往两道舒展开来,在中间留出一道极长足够三匹马车同行的道来。
一瞬间吵闹的街市顿时比先前安静了不少,夏筱筱二人同时也被官兵给往边上推了去,只见街道上有其他官兵来回巡逻着。周围有早便伸着脑袋朝前望着的,也有想夏筱筱们这种从外地而来准备看热闹的,无一人脸上不是挂着喜庆的笑,好奇的笑,艳羡的笑。
这里离南溟皇宫有一段距离,这样的排场夏筱筱也不是没有见过,一事心里慌了起来,埋着头就往人群中挤,寻着往落府的方向,可奈何人影纷杂,她挤了半天也没挪动几步。
“来了来了!要到了!”
不知谁惊呼一声,手遥遥指着皇宫的方向,众人立即翘首踮足。
由远而近的,喇叭唢呐声,铜锣皮鼓声,吹吹打打,一声比一声响亮,一声比一声清晰,视线能及处,一整队火红人影渐渐靠近,九凤金辇奢华霸道的缓缓行来,似是天边烈艳,一点点晕开,不断扩大,再慢慢靠近,映得下方观望着的人脸上,眼睛里都是一派的喜庆之色。
官兵领将骑在马背上,缓缓从夏筱筱阿熠二人面前走过,这样的日子看热闹的人也多,东挤一个西挤一个,夏筱筱险些跌到。
“你都看到了。”
阿熠扶住她,声音从她身后传过来。
四周都是不停在八卦着的人们,先前他们说的话夏筱筱一个字也没听进去,目光一刻也未离开那远方而来的迎亲队伍,这时候却听得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强扯着嘴角的笑,轻问,“今日,谁出嫁能有这么大的排场?”
没人知道她在问谁,却也有人一眼便认出了她是个刚来的外地人,语气中略有几分自豪,因那吵人的唢呐声他的声音不觉提高了几分,“没听说吗?楚公主嫁驸马爷啊,这种公主出降的盛事可不是谁想见就能见到的,看见没,在金辇前面的红衣男子,就是公主要嫁的驸马爷,长得俊俏吧?”
脑中突然炸开一声巨响,初五初五,今日不过初二,她本以为赶得急的……不,若是她真的相信他,便是一刻也不该怀疑他会真的娶公主。
稳住有些踉跄的身形,夏筱筱看见了,火红的队伍正徐徐而来,行走在大道上,九凤金辇八人大抬,八角缀下雪白蒸煮的火红尾凤流苏,纹着红色火凤金鸾纱幔由四周垂下,将辇中身影挡了去,两侧各随着身着红喜衣的喜娘,贴身侍婢随了辇后两排去,只有公主能担得上这样的排场。
而此时,金辇前正中,那人一袭红袍,身骑白驹,因隔太远,看不见那人脸上是何神情,想来,也应该是透着喜庆的。
她曾开玩笑同阿熠说,他那么优秀,性子好,长得好,武功也好,也聪明极了,这么好的男子不该只有她一个人看上,喜欢他的女子多了去了,她怕万一她来迟了,他又喜欢上了别人该怎么办?
一语成谶,她该怎么办?
那随行而来渐近的乐响声震耳欲聋,那好心人又继续给她解释着,“你翘着咱这驸马爷刚毅俊俏,你外地来的肯定不知道咱们公主长得那才是一个国色天香倾国倾城都不足以形容!这才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听说这驸马爷对公主那叫一个百依百顺,这才打动了皇上让其赐婚……”
队伍几近眼前,唢呐声掩盖了男子的嗓音,近了些,她才见得人们口中所说的驸马爷身上穿着的是一件纹着云蟒的喜服。
面容冷毅,棱角分明,她睁大了眼睛去看那人脸上的表情,却奈何眼前像是有了一层雾水,怎么也看不清,只见得一个隐约的轮廓,多么熟悉的脸啊,和北宫煜长得一模一样的脸。
她听到先前那人着急的问她,“哎,姑娘,你怎么哭了啊?”
人群中,夏筱筱脚下不知被多少人踩了下去,迎亲队缓缓从她面前经过,一曲花好月圆唢呐曲,花好月圆,呵,那么讽刺。
想哭,突然又想笑,所以她现在的表情一定难看至极,她往他身后的那顶金辇上看去,正好一阵风吹来,掀起了纱幔一角,里面端坐着的娇人儿,嘴角还微噙着淡淡的笑意,南溟国的公主,确实如世人所说倾国倾城。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一把捏住,扼得她喘不过气来,她多想现在冲出去问他,为什么他答应了她要将她带出皇城却食言来娶异国公主,可是她现在就连发出的声音都被淹没在了这喜庆的乐声中,她多想现在他能往这边扫一眼,可是他的眼一直目视前方,旁人……没资格让他目光驻足。
好不容易,她睁大了眼,见到的却是他眼底的一片寒冰,仿佛这世人如何喧闹,都不能闯入他眼中,他脸上没有众人认为该有的笑,即使身着红袍,却依旧冷如寒冬之风那般刺骨。
夏筱筱从没见过落止这样冷漠的模样,便是当初第一眼在烨城遇见他之时,也没有像这样冷得让她不敢直视。
原来,落止是这样冷漠的人啊……她抬起手来靠在眼皮上,不忍再去看这样喜庆的画面,前些日子塌方时受的伤尚未好,这时候被周遭的人挤了过来,虽有阿熠挡着,可她还是被挤得难受,身上的痛一下子袭了上来,痛得她呼吸不过来,头顶上烈日炎炎,吹过来的风都是冰凉的。
那些铜锣击鼓声一声声重重的敲击在她心房,刺痛着,从皇城到永安寺,永安寺到百茶镇,岳华到南溟,为了躲北宫煜,为了躲慕容倾涟,整整三个月,路上甚至好几次她曾丢了命去,身上的这些伤,有一些可能就留下一辈子的疤,曾经她没有为北宫煜努力过,也未曾争取过,可是遇到他,她不想放弃,她以为,她很努力了,北宫雉离被北宫煜通缉,他没有再来找她,就算慕容倾涟曾来过,也只言不提他半句,她以为他是有他的苦衷的,她从没想过要怪他。
原来在落止心中,也许从没有过她,他从来只将她当做北宫煜的人,他曾对她说过的那些话,原来都只是说说而已……
可是夏筱筱……她偏偏都当做了真……
“这出戏,你看得还满意?”
没有多少起伏的话语,她的手往上挪了挪,盯着北宫雉离骑在马背上的身影,久久才缓缓的道。
没人回答她,老百姓们第一次见到这样公主出降的场面难掩激动,先前在她身旁唠叨的人已不知道被人挤到何处去了。
“你们兄弟二人,是不是都觉得我好欺负,好骗得很?”
夏筱筱深吸了两口气,大道长,长得夏筱筱以为几近她能触摸到队伍的时候人却离她依旧有着距离,她愣在原地,她能上哪儿呢?落止……她以为是她的落止,如今原来只是她的一厢情愿罢了,他要娶别人了。
嘲笑着自己,嘲笑着他人,这样的日子,确实喜庆,入眼之处,都是南溟的百姓,他们个个陌生,却又个个脸上都洋溢着笑,只是突然,从大道一侧突然冲了进去一个人影,突然跪到众人之首的那匹白驹前,欢乐的迎亲队伍突然停了下来,四周的人都将注意力移到了迎亲队伍上。
阿熠一直在她身后静静的站着,顺着夏筱筱的目光,同样落在了那人身上,声音却不再像之前那般低沉沙哑,“朕说过,你总得看看到底谁才是真心对你的人。”
“真心?”夏筱筱的声音带着些许鼻音,有泪珠挂在眼眶里,死死不肯掉下来,转过头来看他,阿熠,不,北宫煜脸上尚还是阿熠的模样那般黝黑的肤色,只是那双眼里此时透出来的凌厉,与北宫煜如出一撤,她冷笑,“谁?你们皇家的男子,谁有真心?”
谁有真心?她曾以为的那些美好都是假的,她心中装着北宫煜时,他从未肯正眼看过她,她放弃了,她遇上了落止,三年来唯一一个对她好的人,她生气了会哄着她,她郁闷了会陪着她,她泄愤时会受着她,然后她知道了他是当年她第一眼就喜欢上的男子,落止曾瞒过她,她原谅了,可是,有些事只有一次便好,再来一次,她真的……有些受不住……
北宫煜……呵,在江倚城之时夏筱筱就认出了他来,黄熠,黄熠,黄为皇,熠同煜,北宫煜到底是觉得她太傻还是觉得她太过好骗?一路上之所以未点破,不过是担心他再次阻拦她来找落止,如今都是这个结局了,她还担心什么?
“同样的把戏,你和北宫雉离都一样,是不是觉得看着我被你们二人这样玩耍很有意思?”
夏筱筱又笑,只是这笑得比哭还难看,眼里一事一片通红,她自己费劲千辛万苦寻着过来的路,终点是这个模样,北宫煜心里不知道该有多嘲笑她,夏筱筱连哭都觉得丢脸。
北宫煜紧拧着眉,开了开口,“小夏儿,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