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主。”微微弯下腰以示自己的尊敬,柳沁在彼岸缓缓起身的时候上下打量了番彼岸,确认对方无恙这才放下一直惴惴不安的心。先前她因为要帮忙处理勾魂楼不为人知的商业业务,一直未在凤离城,哪想到一回来便听人说往生阁阁主彼岸的一番遭遇。
她当即就有些心急如焚,先回家报了平安便马不停蹄地奔了过来,还好彼岸看上去并无大碍。
“楼主,此番属下前去处理勾魂楼麾下的商业业务时,遇上一个人。在听闻楼主可帮人实现心愿之时,这女子便硬要跟着属下前来。属下想问楼主可愿见此人,若楼主不愿,属下立刻便打发了其人。”
唯恐彼岸过于劳累,柳沁在说完此番前来的另一原因后便迅速地补了一句,却见彼岸只是轻轻摇了摇头,淡声说着:“无妨。”
赤足站在彼岸花丛中,彼岸漠然地转身便朝外走去。柳沁下意识地低了低头,在撞见对方足踝处小小的伤痕时顿时一惊:那种痕迹分明是被周遭的花丛所划伤的,这人明知会如此却还是固执地赤足走在花丛中么?
不等彼岸走出院子,柳沁已经不顾上下之分一把将彼岸拉了回来,安置在软榻之上,留下一句:“楼主请稍后,属下这就去把人唤进来”便步履匆匆的往外走去,剩下彼岸默然地盯着因为四下无人而毫不客气舔舐自己鲜血的彼岸花。
不过多时,柳沁口中的女子便从容地走进了往生阁。令画凝诧异的是,该女子在看见那一大片彼岸花时竟没有像旁人那样露出疑惑和惊叹之情,她只是慢慢地坚决地朝着彼岸走去。两个相似的红色身影撞进她眼中,让她陡然生出这两人很像的念头。
笑着摇头,画凝刚想去准备招待客人的点心,却听得彼岸幽幽地开口:“未曾想,有朝一日你也会踏入这往生阁,执灯!”
执灯,往生路上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手执着一盏长明灯,为那人间的魂魄指引前路的女子,也终究逃不过爱恨痴缠,终将沦入尘世的纠葛中无法清醒。执灯?画凝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只觉得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下意识地从脑海里搜罗着有关这个名字的信息,半晌后画凝才惊讶地“啊”了一声,面上露出了然的表情。
她虽是在不知不觉中幻化成的妖,对人间、妖界以及冥界的事情都并不了解,不过拜凤墨清总是捧着一本《九州异志》读的津津有味所赐,她也或多或少对其中异闻异事产生了一定的了解。
手执长明灯、红衣似火的女子是往生路上一道别样的风景线,与其说执灯是一个名字倒不如说是一种职位的名称,如牛头马面一般,虽然重要但并非只能是特定的人。换言之冥界有着大量的人可以取代执灯。如此看来,本该在冥界的执灯就算是出现在这里也没有什么可奇怪的。
画凝耸耸肩、扁了扁嘴,果断将心底仅存的疑惑消灭掉,然后快速地往厨房跑去,只是在经过正门的时候,画凝忽然停下了脚步。
“凤……”疑惑地想要喊出对方的名字,画凝只说了一个字,对方便伸出修长的手指放在画凝的唇边以示她别开口。
画凝眨了眨眼,片刻后在凤墨清希冀的目光之下重重地点了点头。凤墨清这才后退一步,将身后的江情推到画凝面前。眼见两个许久未见的热恋情侣笑吟吟地一同前去准备茶点,凤墨清自身却是慢悠悠地走了进去,只是路线刻意避开了彼岸的视线范围。
后院的彼岸花丛中,彼岸和执灯对面而坐,面上都带着一丝诧异和再度相见的浅浅笑意。
当然最初的惊异来自于执灯,她到现在都无法相信突然涌入自己脑海里的一切,更加不会相信自己竟会在人间遇上和自己因相同遭遇而来到这里的彼岸。
昔日身处于忘川湖畔的彼岸和指引着游魂走过往生路、踏上奈何桥的自己,其实并没有过多的交谈,不过此番在如此情境下相逢倒是倍感亲切。
“好久不见,梦月姑娘可还安好?”安静了半晌,执灯终归是很快地便接受了忽然涌入自己脑海里的记忆以及自己的身份,还有那些困扰她许久的模糊不清的情景也在踏入往生阁见到彼岸的那一瞬间变得清晰明了。
“无碍。”彼岸闻言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心口,浅笑晏晏地说道:“很快便能够重回冥界。”透过彼岸的心口,执灯能够很清晰地看到那正在她心中缓缓转动的通体漆黑的碗,其中流转的液体透着一股哀伤而绝望的气息,让执灯忍不住就想要深陷其中。
“我还真未曾想到,你竟是如此努力地重新想要聚集起孟婆汤。照这个情况下去,梦月姑娘重返冥府想必确实是指日可待。若如此,阎君大人一高兴,也许我的轮回也能就此结束。”
昔日冥界地府的奈何桥上曾发生过一起大事,因为新上任的孟婆祁梦月和一个鬼魂大打出手,最后导致孟婆汤被毁,祁梦月的形神无法留在地府。事件的最终,冥界的掌权者阎王勃然大怒,因此与这间事情相关的人员皆在事后受到了相应的惩罚。
据说祁梦月的形神因为成为孟婆的缘故而和孟婆汤相联系,一碗孟婆汤重新集成的日子就是祁梦月重返地府的日子。从前彼岸心心念念地想要凝聚成一碗孟婆汤完成任务,可时至今日,她却发现自己的心思连自己都已经看不懂。
出现在她身边的神秘男子,凤墨清身体里的另一个人以及凤墨清对待她的猜疑和疏远都来的意外和突然,却又跟这段过往息息相关。若是最终的源头是祁梦月,那这个任务完成的一天是否便代表着如今所有的一切都全部化为虚无?
“怎么?从前鲜少见你会有如此心不在焉的时候?”执灯疑惑地看着明显已经神游天外的彼岸,忍不住伸出手在对方眼前晃了晃。在听到对方摇头,淡然地回了句“无妨”时却是深深蹙起了眉。执灯昔日虽与彼岸相交不深,但终归是对此人有所了解。
忘川湖畔的彼岸沾染了人的精血,虽有人的意识却缺少人类的情感。对待当日阎王所下的惩罚,这人也是一副淡漠的样子全盘接受,之后更是凭借着自己的无心无情站在局外人的立场上,以一种绝对漠然的模样实现着那些因执念而生成的愿望。
只是当初在她印象中堪比工具的人此刻竟然也会透露出淡淡的忧伤,在人间的几百年果然不管是她还是彼岸都变得越发像人类,而非冥界那些无心无情的任职者,这到底是一种惩罚还是一种幸运?
不过……抬眼望向再度陷入自己思绪的彼岸,执灯却是在心里长叹一声。身为地府的任职者,谁都可以产生人类的情感,唯独彼岸不可以!更确切地说,唯独她只能对一个人产生别样的情感,毕竟那位大人并非是一个心胸宽阔的善者。
自己所等待已久的宝物,他又怎肯拱手让人?只可惜当年冥界所有的当事人中也许只有彼岸一个人完全不知道她的存在究竟意味着什么,她的真正身份又究竟是什么。
哼。那个高高在上的阎王还真是自私的很,为了自己在乎的人可以毫不犹豫地去利用别人、扼杀旁人原有的真正的灵魂。还真不愧是拥有强大力量和权利的人,做事毫无后顾之忧。
执灯忍不住在心中对着阎君冷嘲热讽,时至今日,她如何还顾得上什么主仆尊卑?
耳边忽然传来一阵细微的响声,正暗自讽刺阎王的执灯和胡思乱想的彼岸同时循着声音的来源向前望去,却只撞见不远处被随意摆放着的茶点。
“画儿?”轻声唤着走上前,彼岸看着那一散乱的茶杯和糕点,忽然觉得眼前视线模糊,她踉跄了几步用手按着额头,留存在往生阁的记忆慢慢涌入她的脑海。
原来是二殿下么?
那个已经十日未出现的人出现在这里,却连丝毫言语和痕迹都不想留下。他听到了什么又或者说理解了什么?于凤墨清而言,纠缠他的前世也许和地府的变故脱不了干系,而如今她和执灯在对方的眼中应该就相当于一个怨恨的存在?
沉默着转过身,彼岸在执灯诧异的话语出口前淡然地转过身,轻声反问着:“执灯,你的愿望是什么?”
凤墨清如何,彼岸不想去探究也不想过多的牵扯进这个人世。她可以疼爱画凝和凤墨瑾、可以暗地里帮助梨白实现心愿、可以违背命理让画凝和江情相守,却没有办法去过多接触容易产生变故的凤墨清。
越是靠近凤墨清,她便会越发动摇自己的心思,可她却不可能永远留在这人世,至少自己从一开始便是因为祁梦月而存在的。
“愿望?”苦笑一声,执灯弯下腰折了只彼岸花,看着那稚嫩却暗含危机的花枝在自己手中无力地被折断,她却轻轻笑了出来。
“本是有愿望而来,只可惜在看见你的那一瞬间,我便知道自己的愿望永远都无法有实现的那一刻。这是惩罚,人生八苦之中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去尝试这些都是留给我的惩罚。从受到惩罚那一天起至如今,我转世两次重生一次,总共四世,这恰是第四世,可每一世我都没有一个好的结果,如今想来大抵就是对我当初疏忽的惩罚。”
执灯说得轻巧,可彼岸却是迅速地捕捉了对方眼底深深的悲哀。于人而言,一世痛苦并不代表着日后每一世都会痛苦难耐,因为一碗孟婆汤能将他们昔日在人间的过往全部一笔抹消。
忘却前尘,重新开始,这是每个经过忘川湖畔上到奈何桥的魂魄的必经之路,只是执灯却并不尽然。且不说孟婆汤因为祁梦月的消失早就在如今的奈何桥边不复存在,只能依靠这其他的方法消去过往的记忆;单是执灯身为地府任职者的身份便足以让任何能够消去她记忆的方式无法发挥其应有的力量,更遑论这往生阁还能够勾起她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