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掌劈晕了默深,夏侯臻望着默深怀里犹在哭泣的漾儿,最终却是沉默地唤了个侍从将漾儿抱走。
不远处暗卫跟禁卫军的厮杀也渐渐落下了帷幕,真正的尸遍满地、血流成河。
夏侯臻自六年前便见惯了杀戮,可如今再看,却觉得异常地反胃。那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清清楚楚地告诉他,他究竟将默深逼到了何种程度。
“全都好生安葬。”漠然地说着于事无补的话,夏侯臻转神将默深抱回寝宫。
看着默深安安静静的模样,夏侯臻伸出手缠绕着对方的发丝,心中却是没有丝毫的轻松愉悦。他知道若是默深醒了,绝对不会原谅自己,而他和默深所拥有的时间,仅仅只有对方睡着的这一瞬间。
静静地看着默深,夏侯臻握着对方的手,忽然想起从前他也是这样小心翼翼地牵着默深的手,那个时候他一度以为自己牵住了全世界。
默深,我一直以为只要自己回头就一定能看到你,可我现在知道即便我回了头,你的心也早就走远。
单手撑着头,夏侯臻满足地看着默深的容颜,渐渐地闭上眼,心里却希冀着此刻的永恒。翌日,夏侯臻却是被突如其来的疼痛给惊醒的,长久以来对危险的反应让他下意识地一掌拍了出去,却只听得一声细碎痛苦的呻吟。
猛地想起自己究竟身处何处,夏侯臻登时睁大了眼睛。颤颤巍巍地伸着手,夏侯臻却是完全不敢去触碰眼前的人。对方面色惨白,嘴角却带着一丝嫣红,而那抹红在他的视线中越来越浓,同时他所在意的人气息越来越微弱直至完全消失。
他竟是亲手杀死了自己最在乎的人?凄声笑了起来,夏侯臻拔出插在自己胸口的发簪,看着发簪上嫣红的血迹却是泪流满面。
即便我得到了天下、报了仇,可我最想要的始终都是你。
那一日的情景,如今想来,执灯依旧会想要祭奠自己逝去的青春韶华。可除了祭奠外她什么也没有,她从未恨过他,只是对方至死都以为她恨着。手中的茶渐凉,执灯一世的故事也迎来了终局。彼岸只听得自己对面的人轻叹一声,良久才重新抬起眼苦笑着说道:“夏侯臻至此一直活在内疚中。他放了默深的皇兄,了断了赫绝被毒药折磨已久的生命,将漾儿交给九皇子抚养,自己惟求一死。他放弃了天下却求不回默深的回来,他以为默深恨着他,恨不得他快点去死,所以他甘心赴死,却没有想过默深其实从来不恨,哪怕是恨也只是恨自己罢了。”
默深此生唯独恨的人只有自己,恨自己没能察觉到夏侯臻的心情,从而阻止他;同样也恨自己辜负了多沢的满腔爱意。
“也许并不完全是内疚和悔恨。世人常以为自己苦苦追求的就是最想要的,可直到失去了一样宝物,才发现最重要的那个恰巧是失去的。夏侯臻亦是如此,于他而言报仇和赫默深都是重要的,只是他先前以为报仇更重要,待赫默深死了,他才发现其实赫默深比报仇和天下更重要。是以赫默深死了,他便也生无可恋。”
彼岸漫不经心地说着,却在看到执灯若有所思的时候打断了对方的思绪,“那么二世呢?你依旧爱上了夏侯臻的转世?”
闻言执灯回过神,苦笑着点头,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那么凑巧再度遇上夏侯臻的转世,又恰巧那人再度成了她生命中不可磨灭的存在。那时她尚未有前世的记忆,只是偶尔会在梦境中想起赫默深的过往,她也权当自己的梦境太过特别,从未多想。直到三世的时候,她的记忆才慢慢地回到她的脑海里,那时她才知道自己跟夏侯臻竟然已经牵扯了两生两世。
“二世的时候他说过要回来娶我,可是我终究没有等到那一天。”二世的时候,没有了相爱的人互相伤害,一切本该往圆满的结局发展,可有情人中间却隔着国与家。凡是重情重义又恰巧志向远大的男子,国永远会在心上人之上,更遑论执灯二世之时处于的恰是一个乱世。
赫朝终究是慢慢淹没与时光的潮流中,统治了九州大陆近百年的赫家皇族因着一个骄奢淫逸的君王而迎来终结,九州顿时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各地有志之士平地窜起,其中尤以凤家凤楚瑜和漓家漓渊乃当世最为突出的少年才俊。
趁着凤离国和漓渊国的明争暗斗,其余七国趁势跃起,竟也在这九州分了一杯羹。大势已定,九国之间只好私下订立盟约以维持彼此之间的和平。其中清染国、赫洛国等四国选择与凤离国结盟,而剩余的三国则是和漓渊国结盟。
彼时的执灯和夏侯臻正巧身处于赫洛国,一个是在战乱时为赫洛国作出极大贡献的大将军幺子时晨,另一个却是赫洛国久负盛名的言宗宗主的小徒弟言颜。二人本不会有交集,偏生在言颜十岁的时候,她遇上了在父亲带领下前来言宗卜算自身命运的时晨。
在赫洛国,凡是过了十岁生辰的少年都会在父母的带领下卜算自身将来的命运,以便对将来之事能够事先做出防范。自然对于时晨那种身份,也只有言宗的卜算才能够与之相配。
当时晨踏上那一级又一级的石梯时,他绝对不会想到就在这石梯的末端,他会撞见一个在自己生命中活蹦乱跳到最后的极为鲜活的存在,也正是因为有了她,他往后的日子竟然变得多姿多彩!
而此时的言颜正和自己的师兄云寂百无聊赖地坐在言宗门前最大的一棵树上,一边磕着瓜子一边吃着点心,两只脚丫子还有一搭没一搭的轻轻晃着,充满稚气的脸上带着一丝微微的恼怒,丝毫没有意识到有一个人将闯进自己的生活中。
“师兄,最近好无聊啊!要不我们去后山抓小兔子吧。”言颜越想越觉得无聊,干脆一个翻身直接站到粗壮的树干上,摇着自家师兄的手笑着撒娇。
“不行。”少年老成的云寂望了眼不停眨眼只希望自己松口的言颜却是毫不客气地出声拒绝,“师父有命,绝对不可以再带你去后山!你上次口口声声说要去抓兔子,结果却抓了几条蛇丢到师兄他们的房里,导致最后整个言宗的人都大半夜爬起来抓蛇!”
一想到抓蛇事件的最后,自己这个被牵连的人也被师父狠狠责罚了一番,云寂就有些后怕。这个丫头古灵精怪的,脑子里总是想着一些奇奇怪怪的念头,以致于无论她下一秒会做出有多出格的事情,时晨都不会觉得奇怪。
“讨厌。师父和师兄都讨厌!”不满地嘟起嘴,言颜气呼呼地甩开云寂的手,转而随意地望向四周。下一秒她的眼睛忽然闪闪发亮,仿佛看到了有趣的猎物一般充满兴味的眼神,透露出“有事可做,有人可玩”的信息。
云寂时晨顿时一惊,想起今天早上师父千叮咛万嘱咐的事情,他心中立时涌起不好的预感。下意识地想要伸手去抓住言颜,对方却已经快速地跳了下去,速度比她想要抓那些兔子的时候还要快。
“糟了。”一想到言颜过去种种的恶劣事迹,云寂时晨就觉得自己大概又可以再度被关禁闭了,而这次的理由依旧是因为他没有好好看好自己的师妹!头疼得不停地揉着自己的额角,云寂觉得自己只要一碰上这个小师妹就莫名地容易成悲剧,不管言颜做了什么,到最后受伤的一定是他。
彼时被云寂抱怨的言颜则是一眼瞄见了一个看上去就比较好玩的家伙,立刻兴奋地在树上窜来窜去,最后则是站到一棵离那两人不远的树上。
笑眯眯地盯着那个少年,言颜看着手中的一大把瓜子壳,狡黠地一笑,最后扬起手,毫不犹豫地将全部的瓜子壳朝着那个少年丢去。
“命中!”眼看着那一大把瓜子壳无一例外的全都落到那个少年的头上,言颜顿时笑得像只偷吃了蜜的老鼠,蹦跳着就跑远了。此时不逃更待何时?看那两人的穿着非富即贵,要是被师父知道,她一定会被踹进黑屋子的!
做了坏事的言颜立刻就毫不犹豫地溜了,徒留下一个莫名其妙被丢了满头的瓜子壳,想闹却不得不忍气吞声的时晨在心底默默的诅咒某个不长眼的家伙。
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两人初见却不相识。即便是在这一刻就记住时晨的言颜也完全不会想到自己和这个一看上去就特别无趣的人竟会在日后的时间里牵扯不清。
时晨出现在言宗的那一晚,到处去溜达了一圈的言颜一回到言宗便看到自己的师父——言宗宗主难得露出一脸沉思又凝重的表情。
“师兄,师父怎么了?”戳了戳守在外面的云寂,言颜探出一个脑袋想要凑到师父面前,却被云寂很不客气地压了回去。
“别捣乱,你想让师父知道你今儿个又溜出去了么?”云寂一边按着言颜不安分的脑袋,一边低声向她讲述着事情的经过。原来今日赫洛国的时将军带着幺子前来算命,可一贯能够看破他人命运的言宗宗主却发现那个名为时晨的少年的命运是个死结。
不像常人,即便命里有劫但也可以通过防范和自身的保护而躲过。时晨那命中注定的劫难看上去会毫不犹豫地夺走他的性命,哪怕是再多的努力和措施都无法令时晨度过这个劫难。
而这一点,言宗宗主明显无法跟时将军直说。
“冥冥之中自有注定?”言颜不满地撇撇嘴,小声嘟囔着:“我才不信那个家伙一定会死呢!”让十岁的言颜相信先前才刚刚被她捉弄过的少年在十多年后注定会死去,这种不可思议的事情她才不会相信,哪怕师父的预言从来没有错过。
“颜颜在哪?”一直愁眉不展的宗主忽然喊出了言颜的名字,让小声抱怨着的言颜顿时瑟缩了一下,惴惴不安地上前,唯恐刚才的嘟囔被师父听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