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邺城之内,位于城西北角距离司马家较远之处有一座宅邸,这座宅邸是曹操当初在攻陷邺城之后,给与功臣辛毗的赏赐,之后辛毗将全家尽数迁进了这座宅邸。
如今辛家与羊家结成了姻亲,再加上辛宪英的从中牵线,从而使得羊耽、羊衜兄弟在得到相府正式任命之前,得以暂时居住于此,其中也包括了羊衜之继室蔡珏...
这几日邺城的阳光十分和煦,她坐在庭院中的石凳上,静静的看着互相玩耍的羊承、羊发以及羊徽瑜和羊瑾。忽然间他们玩耍的绣球滚到了蔡珏的脚下,羊发和羊承冲着自己挥手喊道:“母亲,快把球丢过来!”
她微笑着弯下腰捡起了地上的绣球,轻轻的抛给了他们。
“时光转瞬即逝,数十年之后,他们也会像我们一样就这样静静的看着子女玩耍吧...”
循声望去,蔡珏看到端着瓜果点心的辛宪英,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自己的身旁,而且发出了这样的慨叹。说罢她将手中的托案放到了石台案面上对着不远处的孩子们拍手说:
“小心点别伤着自己,你们有谁玩累了就来吃点东西吧。”
孩子们听后一齐跑了过来,羊徽瑜拿着自己最喜欢的绿豆糕正准备吃的时候,发现为数不多的绿豆糕已经被先行赶来的羊发、羊承和自己拿光了,而她察觉到没有拿到绿豆糕的羊瑾只能拿着不喜欢吃的糯米糕眼巴巴的看着,于是她将手中的绿豆糕递给了羊瑾:
“姐姐不喜欢吃这个,不如拿你手中的和我换吧。”
羊瑾见状十分高兴的用自己手中的糯米糕和羊徽瑜交换,而后姐弟几人拿着糕点蹦蹦跳跳的离开了。而方才这一幕被辛宪英和蔡珏看在眼里,两人都感到十分欣慰。
虽然年纪很轻但历来看人眼光很准的辛宪英,却从年幼的羊徽瑜身上看到了不同常人之处:“没想到徽瑜只有四岁却如此明理懂事,将来必定是个贤妻良母,嫂夫人生了个好女儿。”
而蔡珏却十分平淡的回答说:“我不奢望我们的子女将来能够与权势粘上关系,只希望他们能够平平安安、幸福快乐,这对于我来说就足够了。”
听蔡珏这么说,辛宪英想起了当初自己所看到的一幕,以及之后羊氏兄弟的举动,心怀好奇的她也借着这个机会探听虚实。她拎起了茶壶向茶盅内倒了些清茶之后,轻轻推到了蔡珏的面前:“既然是这样的话,为什么你不制止兄长羊衜步入仕途呢?本来他好不容易推掉了郡县多次的征召,是可以依照自己的心愿悬壶济世的,莫非这件事与嫂夫人有关系?”
说是试探,然而辛宪英却把话问的很直接,因为她清楚唯有将事实赤裸裸的捅破,才能在第一时间从蔡珏的表情上看出破绽和端倪。
短暂的沉默之后,蔡珏转过脸与辛宪英四目相对:“如果我说是呢?”
早在之前辛宪英就曾经私底下分析过这个问题,她左思右想之后发现如果这件事真的是蔡珏在背后助力的话,那么结论就只有一个:
“嫂夫人和司马懿之间有什么非同寻常的关系吗?”
面对这样的问题,蔡珏这次保持沉默的时间显然比方才更长一些,过了许久之后她站起身向前走了两步,背对着辛宪英回答说:
“当初我嫁给羊衜之前对他唯一的请求,就是让他在之后任何司马懿需要羊家帮助的时候,他能够毫无保留的站在司马懿一边。”
辛宪英从这个回答来看,虽然结果和自己预料的几乎相差不多,然而她却意识到了另外一个对羊衜极不公平的事实:“嫂夫人,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做既毁了自己的幸福,也无情的利用了兄长羊衜,更加有可能让辛家和羊家卷入不可预知的危险之中?”
阳光将蔡珏白皙的肌肤照的通亮,辛宪英只能看到她那模糊不清的侧脸...
静默了片刻之后,辛宪英也站起身对蔡珏说:
“既然你们都选择这么做,那我倒要看看这个司马懿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在认清楚这个人到底是何方神圣并认可他之前,我是绝对不会允许羊家和辛家牵扯其中的。”
在对话的过程中,蔡珏隐约感觉到不远处似乎有一双眼睛正在盯着自己...
蔡珏的直觉并没有出错,因为辛家宅邸围墙外的香樟树上,董白正藏匿于茂密的枝叶之中仔细观察着宅邸中的庭院内蔡珏的一举一动。
忽然间她感觉到身后有股危险的气息正在逼近自己,于是她下意识的抽出了左手握着的利剑迅速转身,结果却仍旧还是晚了一步,一直埋伏于她身后的程武以极快的伸手一把抓住了董白握剑的右手:“怎么?要是想叙旧的话不如直接下去找她比较好吧?”
董白担心若是自己和程武在这里大打出手的话,很有可能会被庭院内的蔡珏和辛宪英所察觉,情急之下她索性抓着程武的手一齐将其顺势推了下去...
站在庭院内的辛宪英和蔡珏都发现了树枝上有异动,可是当她们仔细看时,发现沙沙响动的树枝内跳出来的不过是一只野猫罢了。
落在围墙外的地面上后,程武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对董白说:
“司马懿想要见你,恐怕得麻烦你和我走一趟了。”
然而董白却没有轻易就范的意思,将手中的剑横在了自己的面前:
“如果我拒绝呢?”
见董白没有乖乖就范之意,程武也只好拔出了自己的利剑无奈的笑道: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数十个会合交手之后董白的剑被程武打落在地,等她翻过身想要去把剑捡起来的时候,程武那把锋利的剑刃已经抵在了她的脖子:
“早就叫你乖乖和我一起走了,我可不想和一个女人动手...”
话音未落程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掌劈向了董白的后颈,很快董白就失去了意识倒在了程武的怀里:“对不起了,如果不这样做的话,恐怕也没办法太太平平的把你带走。”
程武将她抱了起来轻轻放进早就停靠在辛宅后门处的马车车厢内,驾车的人正是贾穆。
当倒在地上的董白渐渐恢复了意识之后,她惊愕的发现司马懿已经坐在了自己的正对面,她立刻警觉起来,猛地坐起身仔细观察着四周。
“你不用害怕,虽然你和他是一伙的,但是念在你没有直接参与谋害我大哥这件事的份上,我暂时没有杀你的意思。”
显然司马懿的话并没有打消董白对他的警惕,只是程武站在他的身旁,董白也没有任何可以反抗的余地,只能冷冷的看着他们:
“既然你不杀我,为什么要把我带到这个地方来?”
司马懿食指交叉抵在了自己的下巴处,目不转睛的看着董白:
“我把你擒获并带到这里,不过是想问你一些问题罢了。”
短暂的冷静思考之后,董白已经猜到了司马懿的意图,但她没有丝毫想要配合的意思:
“你应该知道我们的立场是势不两立的,我为什么要回答你的问题?”
见她仍旧在抵触和抗拒着自己,司马懿对着身旁的程武使了个眼色,程武心领神会,从怀中掏出了一份竹简扔到了董白的面前。然后司马懿开口道:
“当年董卓为王允和吕布合谋所诛,你因得到蔡邕的救助而死里逃生,之后在押解的过程中你为被郭淮所劫,从此你便痛恨不分青红皂白就逼死了蔡邕的朝中重臣王允,进而迁怒于整个汉室朝廷,最终接受了‘刘稷’的引诱,成为他党羽中的一员。”
听着司马懿讲述着自己的过往,董白似乎并不愿意回想起当年的事,她将头撇向了一边:
“既然你知道了,还有什么要问我的?”
“你不好奇是谁把你的事情告诉我了吗?”
司马懿看着董白冰冷的表情之中夹杂着些许不易为人所察觉悲伤,说出了让她表情发生极大变化的结论:“是叔达讲给我听的,也就是当初惨遭你们遗弃的司马孚...”
原本“刘稷”告诉董白的司马孚已经葬身火海,却并没有将他大难不死并且加入司马懿一边的事,告诉与其感情深厚的郭淮和董白。意图是十分明显的,就是担心他们会私底下和司马孚接触,从而有被他策反背叛自己的可能性。
“你说什么?叔达他...还活着吗?”
董白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然而她很快就自行否定了司马懿的话:
“不...不可能...你在骗我!‘殿下’明明和我说他已经葬身东江楼的大火之中了,郭淮兄弟也亲眼看到了...”
虽然嘴上在极力否认这个事实,但是董白的内心却已经发生了动摇,只要是司马孚还活在人世,哪怕明知是虚假的,也能稍稍抚慰她内心的伤痛。
“我知道你不会相信我。”
说着司马懿拿起了一直放置在自己身旁的第二封竹简,站起身走到了董白的面前:
“叔达的字迹和通常与你们互相联络的暗号,你总认得清楚吧?”
接过了司马懿手中的竹简后董白将其展开,发现字迹和司马孚的如出一辙,而且其中司马孚刻意留作暗号的几处错别字也分毫不差。
文中司马孚将整件事情的原委告诉了董白,并且劝她及时回头,以免步自己的后尘...
看完之后董白将竹简牢牢的捧在了胸口,激动的热泪盈眶: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当初你奉‘刘稷’的命令潜伏到邺城和赵蕊相互勾结的时候,就已经在我的视线之中了,只是你们不知道而已。”
从董白的神情上来看,司马懿已经察觉到了她的心理防线已经不再坚如磐石,便继续说道:“当时郭配和张汪一同挑唆春...张春华时候,我觉得很奇怪,明明你对邺城和我这边的情况掌握的更透彻,为什么他不让你来完成这个任务。后来我明白了,因为你十分清楚,他要杀的人是司马孚的亲大哥,而你自然不愿意,所以就由郭配来接手了,对吗?”
见董白保持沉默司马懿已经基本确定了自己的猜想,他回到了原位再度坐了下来:
“你走吧...”
然而面对司马懿对自己的网开一面,董白却迟迟不肯离去:
“我想见见司马孚...”
司马懿拒绝了她的这个要求:“见不见你不是我说了算,要看叔达本人的想法,我之所以会放你离开,除了刚才所说的原因之外,还有另外一层意思,那就是你欠某个人一声道歉。”
董白很快就明白了司马懿的意思,这时她注意到司马懿的脸色变得很冷:
“她本可以远离仇恨和杀戮,是你暗地里唆使她复仇,还传授她武艺,才会让她经历不必要的痛苦和折磨...站在她的立场我没有权利处置你,你自己去找她吧...”
等到董白离去之后,程武才将自己压抑已久的疑虑说出来:
“你就这样放走她真的好吗?以‘刘稷’的睿智他想必很快就会发现董白被我们所擒,然而她居然就这么安然无事的走了出去,恐怕会..”
“恐怕会彻底丧失‘刘稷’对她仅有的信任,我是说过我不会杀她,可没有承诺过别人不杀她,更何况叔达的心思根本就在她身上,身为董卓余孽的她对我们来说没有任何的利用价值,再说了,我也正打算利用‘刘稷’杀了她这件事来成为动摇郭淮的筹码...”
听到司马懿居然说出了如此绝情冷酷的话,不禁让程武后背一阵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