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辞回府照了银镜，这才看清自己耳朵的凄惨模样。李玖虽然不曾把他耳朵撕咬下来却也是毫不留情，整只左耳满是血痕与唾液混合的凝固东西。他庆幸了些，还好没有从正门回府，而是偷偷越墙回了自己的昭华堂，不然这副模样给仆隶看到，明日闲言碎语就会传去祖母母亲的后院。
进门时等候在外的刘宴看到慕辞的耳朵，顿时吃了一惊，胡乱猜测是这么着才能咬到耳朵，莫非是自家公子轻薄了某家的清白小姐，被那小姐给咬了耳朵？
无怪刘宴会这般想，那般暧昧的伤口，除了是栽在红粉温柔乡里，还真想不到什么状况会伤到哪里。
刘宴摇头把乱七八糟的想法摇走，心说自家公子对敬王府的未婚妻坚贞，应该不会做出这混事。而后赶紧把慕辞请进卧房，去翻那百宝架上的各种伤药。找到了上好的金疮药和药膏，刘宴又备下干净的棉花绷带和清水，安置慕辞坐下处理。
慕辞推了刘宴帮忙的手，自己用浸湿的棉花擦干净耳朵上的血渍，取了药膏细细地涂在耳垂与耳后。李玖咬得看着虽狠，出血也多，实则受伤并不严重，伤口也不深。刘宴准备的绷带金疮药是用不上，抹些止血的药膏就好。
慕辞抹药膏的时候，刘宴就在一边看着，忽然感慨了一句“还好今晚二少爷被老太君抱去寿安院了”。慕辞手下一顿，这才想起以往惯常与他睡的慕华容不在，真是实足的庆幸啊！
“刘宴，你下去休息吧！今晚的事，就不要传去后院了，免得祖母母亲问起。”
慕辞收拾好了准备歇息，遣刘宴下去还不忘叮嘱他把受伤的事传出去。刘宴本来就是个嘴巴严谨的，可他还是觉得叮嘱一番比较安心。刘宴点头，盯着慕辞的耳朵回了一句“是，绝对不会让老太君和夫人晓得问起来的”，一脸“我明白”的高深表情，让慕辞哭笑不得地把人赶出卧房。
慕辞第二日起了个大早，在慕夫人和慕老太君起身前离府，不走不行，他耳朵的伤一晚上可好不了，只能去监门卫的屯营住两日等到伤好了再回府了。
刘宴问来问可要吃饭，慕辞摆手不要，把昨晚想到的理由交待给刘宴，若府里夫人老太君问起他，就这般回答。他先回屯营几日养好耳朵。刘宴谨慎地点头，最后送慕辞上马的时候忍忍忍不住了，更加谨慎地劝了一句“少爷如今脱孝，和九郡主和事也要提上日程了，少爷平日还是少去那些乐坊舞馆的好”。
感情刘宴是真以为慕辞昨夜去狎妓了，慕辞也不欲解释，总不能说这是自家的未婚妻咬的，因为她看到自己与满春园的红牌站在一处。这样解释起来不是更麻烦，更加容易解释不清。
慕辞耳朵受伤，总归不是件光彩的事，今早梳发时特意散下不少头发，齐整地半掩双耳落在腰际，又把不常佩戴的长剑挂在绂带上，这才安心。
他本以为不会惹来轰动，故而和平日一般直接从监门卫屯营的大门进了营中，穿过前头的小校场回自己上将军的书房。不想一路上就接到众人奇怪的目光，心里正惊疑的时候娄安直接上前，不待慕辞发问就直接搂过他打招呼。
慕辞正想推开，娄安已经眼尖地瞧见慕辞不一样的耳朵，直接调开耳际的长发仔细观察。慕辞再想闪躲已经晚了，干脆故作镇静地站立，静待娄安的反应。
“哈哈哈哈……”
突然爆发的笑声传入云霄，不期然惊动了歇在屋檐下的信鸽，几只信鸽一边“咕咕”叫着一边飞离了这片是非之地。
娄安放下了那一绺长发，笑得前仰后合不能自己，拍着慕辞的肩膀感慨。
“……头儿啊，我们本来以为您被九郡主揪耳朵就够惨了，没想到直接耳朵都要被撕下来了，这伤口瞧着和咬得一般，头儿您不是遇上河东狮了吧……”
慕辞面上一片平静，甚至听着娄安的调笑浮出几分笑意，一双眼睛平平静静地看着娄安，面容平静温和。本一副正经无比的模样，落在娄安眼里却故作淡然一般，直让他笑得直不起腰来。
“永宁，‘我们’是谁？”
慕辞敏感地抓着了话里的问题，一脸笑意地问着，面上表情平静，仿佛在议论今日天气一般。
“可是又与旁人下赌？不知，赌的什么，输了如何？”
勋贵子弟再纨绔，无非就那么几样，美人美酒加上赌博，或者偏一些的古玩金银。娄安爱玩，无事就与展牧凑在一处赌个无伤大雅的小东西，随意拉几个人下注。赌得大了慕辞自然不许，可若赌注一般慕辞也不便禁止，就由着他们乱来。
慕辞站着一派谦谦君子的风采，脸上带着半真半假的笑容，波光流转的眼底却是满含疏离，玩味地盯着惊慌的娄安。
娄安不想慕辞如此淡然，顿时失了言语，又被问得哑然，松开了揽着慕辞肩膀的胳膊讪讪望着他，努力挽回。
“头儿，哈，怎么可能……您上次都说了不许再赌，我和展牧都听着呢，肯定不会再犯了啊！真的没有……”
周围的监门卫兵将见混世魔王娄安吃瘪，忍不住在一旁低声讨论，暗笑不止。慕辞看一眼急得冒汗的娄安，听着周围的议论烦躁不已。这下好了，托了娄安的福可是丢人丢大发了。
慕辞点头，交待了娄安一句“多加操练”就急着躲进书房去。来时他尚不觉得这耳朵上的伤口会如何被众人遐想，顶多被许鸿笑几句，如今意识到了当然后悔不已，早知如此还不如在慕府不出门，被慕夫人盘问也好过被监门卫的兵盘问。
慕辞若晓得昨夜监门卫屯营如何混乱，定然更加后悔。昨夜他抱着李玖离开，神仙台的一帮人在后面唏嘘不已，猜着自家上将军会不会对九郡主做什么无礼的事，或者九郡主会不会揪上将军耳朵。一番讨论无果后，展牧灵机一动，不然来下注吧，赌明日上将军来屯营是带着伤还是带着笑。
娄安肯定是第一个应和的，然后押了随身玉佩赌上将军明日带笑过来，理由是九郡主醉酒慕辞送她回府，路上不做些什么就对不起夜色撩人美人在怀。一堆人跟着他押了东西，猜测明日是如何光景。
同去的人都三三两两地下了注，大多被娄安忽悠着赌了慕辞带笑。最后只剩许鸿一人，娄安问他赌什么，许鸿神秘一笑把身上的玉佛押上，赌了慕辞带伤。这还不算，他做完这些又把林总的赌注挪到自己一边，惹得林总气得不行。
监门卫一行人下注下得开心，讨论得更是热烈，不防就把满春园的红牌和娇俏姑娘给冷落了。素练姑娘瞧着他们没心情风花雪月，干脆使人扶了柳飞纨，几个人又低调地回了满春园，告辞的时候只惊动了和岑红聊天的陆岩。
回了屯营后大家本不想再闹腾，不想展牧喝醉了就喜欢胡言乱语，进了屯营就开始给没去的一群兵将讲神仙台发生的事，把众人的下巴惊得都要下来了。
这一讲就没完没了了，最后又开了赌局，赌监门卫上将军慕辞明日会不会来，会带着伤来还是带着笑来。监门卫几乎都下了注，闹腾到丑时方才散开睡去。
这时候醒来的人不多，娄安则是因为昨晚吃得少，今早被饿醒了预备找点儿吃的再去补觉，刚出来就遇上了过来的慕辞。顿时什么瞌睡都没了，扑上来就问慕辞昨夜之事，顺道察看慕辞身上有没有什么可疑痕迹。
这下可好，慕辞耳朵受伤的事被娄安发现，不足半个时辰就已经把睡得死死的监门卫众人吵醒，议论纷纷。自家温润如玉风度翩翩的上将军啊，带着采花贼才会有的伤来了屯营，这是得被那敬王府的九郡主教训得有多惨呢。
等到午间的时候，众人已经讨论出了几个细节不同的版本，一样的都是被河东狮教训得可怜将军。慕辞都懒得出门，也不想去理会那都要传出屯营的流言，只默默策划着如何把监门卫各种陋习除去。
许鸿来与他商讨轮值名单，顺道把一些鸡零狗碎的文书拿来给他处理。三卫一营兵将以下的不得随意出去，只有上将军及左右将军可任意出入屯营。故慕辞要处理的事情也不算多，最多的是兵将告假回家，平日操练受伤，或者宫中防布事务。
慕辞见他来，搁下手里的一份舆图，满是深意地瞅着他，看了许久说了一句屯营今日还好么。许鸿自然明白他问得什么，笑着回了一句还好，只是有些人下错了注输得有些肉疼而已。
赌慕辞把持不住的人居多，今日肯定输得厉害。慕辞握笔的手紧了紧，略有深意地说了一句哪能每个人都有许将军的好眼色，逢赌必赢。许鸿这下可是开怀大笑起来，又在慕辞预备把手里的狼毫笔扔出来的时候噤声，告饶般地认输。
许鸿把赢回来的东西摆在慕辞桌上，任他挑拣。大多是扇坠玉佩剑坠之类的小玩意儿，勋贵出身的监门卫众人也就这些东西常见方便携带又拿的出去。慕辞哪里稀罕这些，又不愿便宜许鸿，挑了一个成色不错的扇坠就把其他的推了回去。
许鸿笑着问昨晚九郡主生气了，话里满满的揶揄惹得慕辞一阵火大。慕辞心里动怒面上却丝毫不显，反问了一句你觉得呢。两人目光相对，火气骤然都消了下去，对着笑起来。
慕辞许鸿两人自小的好友，又同僚多年。许鸿也晓得敬王府九郡主的脾气，所以才会安心押宝。许鸿尚记得幼时九郡主胡闹，慕辞跟在她身后解决麻烦的模样。纵然九郡主长大后脾气收敛，但想来这样的事是绝对忍不下去的。
四月的天已热起来，书房半开的窗户透进缕缕的风气，吹进屯营院内的花香。许鸿收起慕辞处理好的文书，换了一杯茶水搁在他手边，轻声问他昨夜九郡主真生气了？慕辞摇了摇头，说没有。
相处多年，慕辞还是能分辨出李玖是否真生气了。这次李玖咬得虽狠，看似动了真怒，实则还不如上次温泉别院生的那场气。说李玖生气了，倒不如说是她借题发挥故意惹出事来。只是造成的状况，像是因了柳飞纨的事情生气吃醋。
许鸿靠在书案一侧，说没生气就好，也是昨夜弟兄们闹得太厉害，没有拦下出去寻你的柳飞纨。说完又叹了一声，说是现在满屯营都在传敬王府的郡主如何悍勇，把咱们的上将军都给伤了。
何止是监门卫，连金吾卫也得到了些许传言。大约是两个屯营的兵将遇到，说了两句不慎被听去。金吾卫传得倒是不如监门卫的详尽，只是说监门卫的上将军在神仙台被未婚妻撞见私会乐坊红牌。
慕辞头疼地揉着额角，对一群整日无所事事的兵将无可奈何，与许鸿商量可否寻个由头把他们狠狠操练一番。看他们经了严苛训练，是否还有体力胡乱言语。
皇贵妃陈氏身怀祸星的消息爆出，圣上下旨将人关在承恩殿后，果然龙体逐渐痊愈康复，如今已经能处理朝政。监门卫现在也空闲下来，无所事事的模样慕辞见了就忍不住皱眉，不如趁此机会给他们找点事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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