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堂。
薛志远一身银甲,似乎刚从防卫司过来,肩头的甲片被微雨浸润,闪闪发光。
他的体型魁梧,眉间有阳刚之气,即便过了不惑之年,浑身的气韵依旧非常人所能及。便是无事立在檐下,也习惯性地握着腰间的剑柄,背脊笔直,气势迫人。
“文濯。”未等人走到近前,薛志远便已经察觉到身侧的动静。
陆文濯快步走上前,按照礼制行礼。然而不等他颔首,薛志远便托住他的手腕:“你我本就是一家人,如今更是亲上加亲,无需这般客气。”
微微点头,陆文濯吩咐身后的景吉:“去临月阁叫若兰来一趟。”
“不用。”薛志远打断他的话声:“我不找若兰。”
不找若兰,只能是找他的。陆文濯转过头示意景吉出去,又引他坐到茶桌边,煮了一壶清茶,这才明知故问道:“不知舅舅此来何事?”
“昨日太子收了一名琴师,还将其接入东宫。”薛志远也不兜圈子,直截了当地问他:“此事你可知道?”
“太子喜音律,收一两位乐人,并不奇怪。”拨动着茶具,陆文濯声音清淡。
扫了一眼冒着热气的茶壶,薛志远冷不防地道:“但这位琴师,正是你和若兰提过的那位奇才。”
“丞相府的仰止?”陆文濯倒着茶水,眉头似有若无的皱了皱。
“正是。听说太子昨日去丞相府的时候,恰逢这位琴师坐在亭中弹奏,荷风簌簌,乐声袅袅,似天人忽临凡间,令太子当即惊在原地,许久都未晃过神来。”
恰逢?哪有这般恰巧的事情。
自薛若兰将仰止的事情告诉国公府后,薛志远便觉得有机可乘,毕竟太子之前也有过一个乐人,并且因为乐人被圣上处死,悲痛了许久。如今琴师的出现,无疑是设计太子的好机会。
而他只要把计划知会丞相府,那么设计仰止在那个时间弹奏乐曲便很容易了。然后以仰止的容貌和琴艺,令太子上钩,亦不是件难事。
见陆文濯未有言语,薛志远继续道:“回神之后,太子当即将琴师请回了东宫。甚至让琴师与他一同乘坐步辇,到了东宫,又不顾众人阻拦,将其安置在承恩殿,招致了宫中谏官的诸多不满,甚至有谏官告到我这里来。”
承恩殿,原是给太子妃预留的宫殿。装饰华贵,仅次于太子的寝殿,如今却给了一位琴师。也难怪众人不满,这种挑战宫规礼制,将皇家颜面踩在脚底下碾压的奇事,自本朝伊始,还从未有过。
更何况,做这事的人,还不是一般的皇子,而是将来可能要继承大统的皇太子。说不满都是轻的,那些老臣怕是肺都要气炸了。
而薛志远和他说这些,无非是想看看他对储君的态度,眼下圣上的身体一日不如
“此事如何发展,圣上自有决断。”陆文濯微笑,将茶盏放到薛志远面前。
似乎对他的回答不甚满意,薛志远不易察觉的绷紧了下颌,但这种情绪存在的十分短暂,旋即便隐没下去。只是端起茶盏笑了笑:“这茶汤色甚佳,不知过些年月,我还能否闲坐在这里,与你品上一盏新茶。”
“舅舅乃福寿之人,自然有这样一天。”陆文濯端起茶盏轻嗅。
薛志远朗声笑道:“我已经老了,福不福寿,又能如何。只盼江山太平,佑你们这些后辈便好。”
江山太平?陆文濯垂下眼睛,勾了勾唇角,没有做声。
见他无动于衷,薛志远收敛了笑意,捏着茶盏的手微微用力,声音也阴沉下来:“文濯,你我都是效忠社稷的人,正本清源的道理,你该比我更懂才是。若是身处污浊无所作为,恐怕只能余下腐烂的命数了。”
这话里的威压,已经十分明显。若是他继续对储君之事不闻不问,薛家就要考虑把他这个同流合污的“腐烂”东西一并清理了。
陆文濯缓缓放下茶盏,恭谨地颔首,再抬头时,面上已经带上一个微笑:“但凭舅舅引路。”
……
断断续续,下了一夜的雨。
天亮的时候,已经放晴。睡了这些天,白子苏终于憋不住了,特别是昨天和陆文濯周旋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居然可以下床蹦跶,这一颗不安分的心,更是跳的不得了。
于是一大早,她吃完椿根馄饨,就开始翻箱倒柜的找衣服。
“娘子做什么?”玫娘抱了一大捧艾草,从外面进来。
“去找允让。”白子苏理所当然的应道,拿着文士的衣服就往自己身上比划:“玫娘快帮我换上。”
连忙转身关上房门,玫娘压低了声音,匆匆走到她跟前,一脸严肃:“娘子这才好几天,身上还都是伤呢,怎么能乱跑?”
“哎呀,我都被困在这里好几天了,天天躺在床上,要是不出去透透气,脑子都要躺坏了。”见玫娘没有帮她更衣的意思,白子苏捂着后背,自己打开衣服,打算往身上套。
“娘子!”玫娘伸手拿过她手里的衣服,眉头皱的快成一个大疙瘩了:“万一叫公子发觉了,可怎么办。以前公子不常来,倒没什么,但如今不一样了,公子随时都可能过来。”
“没事,我特地问了李云,她说陆文濯今天进宫去了。”
好不容易陆文濯给她创造了这么好的机会,她要是不抓住,那不是妥妥的傻吗。
见她浑身都是劲儿,玫娘自知拗不过她,叹了口气,只好给她更衣。
“先给我身上再裹一层帛子。”白子苏提醒道。
玫娘也有这个意思,索性给她裹了好几层,毕竟裹厚点,也好防止伤口崩开。
系好带子,白子苏对着铜镜左看看,右看看,怎么看都觉得镜子里的人像是个少年郎,不免遗憾地砸吧了一声:“我要是个男人,肯定比陆文濯生的好看。”
雨后的天空蓝的纯粹,像是块洗净的缎子。
白子苏光仰着脖子去看天了,也没有注意周遭的环境,刚拐进永兴坊,就被忽然伸出的手拽进了一家茶铺。
“天上有那么好看吗,竟能叫你连我都没瞧见。”松开手,李为恩好气又好笑的在她面前晃了晃。
被他这么冷不防地一拽,白子苏浑身疼的只想口吐芬芳,然而抬起头看到张允让也在,只好把要脱口的话给咽了下去。不然叫张允让听了去,非得罚她抄书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