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兴儿来到太子内坊门外,见平时并无人看守的院门口此刻竟站着四名挎刀的军士。他上前跟军士说明来意,其中的一名军士只冷冷地说了句:“且到一边候着。”便把他晾在一边,不再理会。来兴儿心中焦急,抬腿就要硬往里闯,却被人从身后将他一把抱住。来兴儿挣了两挣,没有挣开,抬眼看时,只见抱着自己的不是旁人,竟是结义兄长骆三儿。
骆三儿光头没戴帽子,身着软甲,腰挎宝刀,俨然一副军官的模样。来兴儿才开口叫声“大哥”,嘴就被骆三儿用手紧紧捂住。骆三儿抱着来兴儿走出一二十步,将他轻轻放下,低声问道:“你来做什么?”
来兴儿揶揄道:“呵,刺客变官军了啊。你在这里干什么?”
骆三儿诡异地一笑,轻轻吐出四个字:“奉旨拿人。”
来兴儿当胸捶了他一拳,啐道:“放屁,跑到东宫拿什么人?你不想活了是不是?”
骆三儿冲他身后努了努嘴,说道:“你看,拿的就是她。”
来兴儿回过身,果然见一队军士押着个五花大绑的女人正往太子内坊院内走去。他诧异地问骆三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骆三儿并不正面回答,只说道:“我现在右监门卫辖下清宁宫处当差,有事可到那里找我。你赶紧走吧。”
来兴儿不甘心地又问了一句:“景嫔娘娘牵挂太子,不知太子现在何处?”
骆三儿听得景嫔娘娘四个字,迟疑了一下,悄声说道:“宫中出了谋逆大案,太子正在宫中主持查究凶犯。此事只可对娘娘提及,不得说与旁人,切记。”说罢,推了来兴儿一把,便急匆匆地走进了太子内坊。
来兴儿看情势去见尚敬已不可能,只好独自悻悻地返回马厩。他边走边回想刚才发生的一切,只觉心中有太多疑惑难以解开:骆三儿如何当上了军官,又怎么会在皇后宫中当差?东宫之中怎么会有谋逆的凶犯?陡然间,他想起昨夜夏嬷嬷的异常举动和自己莫名其妙的醉倒,难道被抓的女人就是与夏嬷嬷同行之人?来兴儿不敢再胡思乱想下去,踩着厚厚的积雪一路小跑回到了马厩。
景暄见来兴儿进屋,指指斜倚在墙边打盹儿的夏嬷嬷,冲他作了个噤声的手势,压低嗓音问道:“怎么你一个人回来了,没见到尚公公吗?”话音刚落,夏嬷嬷像是被什么惊到了,突然打个寒战,睁开眼来。她见来兴儿站在屋中,也急急地问道:“太子来了吗?”
来兴儿故作轻松地答道:“听内坊的人讲,太子刚刚命人带出话来,今晚留在宫中陪皇上,就不回来了,请娘娘早些休息,不必再等了。”
景暄听了这话,放下心来,面带歉意地对夏嬷嬷说:“倒叫嬷嬷巴巴地等了一天,天也晚了,嬷嬷不如就在这里安歇吧。”
来兴儿答话时,夏嬷嬷一直用审视的目光盯着他的脸,此时才收敛目光,笑着对景暄说道:“能陪娘娘一起过年,是老婆子的福分。只是老婆子有个择铺的毛病,换个住处便整夜地睡不着,还是叫来兴儿把我送回去吧。”
来兴儿自从想到夏嬷嬷有可能是谋逆的同伙,在她面前就不由自主地心存畏惧,此刻灵机一动,“哎哟”一声摔倒在地,不住的**。
景暄见状,忙高声呼唤锦屏进来帮忙,又俯下身,关切地问来兴儿:“你怎么了?”
来兴儿双手抱住右脚,在地上不停地翻滚,**着答道:“回来时走得急,在雪地里滑了一跤,初时不觉得什么,刚才突然一阵刺骨地疼。嬷嬷,请恕小的送不了您了。”
锦屏央求道:“嬷嬷,您快给他瞧瞧吧,看是不是折了骨头。”
夏嬷嬷却不紧不慢地推脱道:“老婆子只会瞧女人的病,他这伤恐怕只能等明儿另请郎中来瞧了。娘娘,老婆子实在乏得很,这便回去了。”
景暄无奈,只得一边另叫人送夏嬷嬷回住处,一边吩咐锦屏将来兴儿搀扶回房间,待天亮另请郎中诊治。
这一夜,来兴儿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他感觉得到夏嬷嬷似乎看破了他演的这出戏,又拿不准该不该去向景暄报告自己所见到的一切。好不容易捱到天色将明,他终于决定天一亮就去找吴孝忠,请他帮自己拿个主意。
太子又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到了危险正在一步步向自己逼近。如果说半年前他因于承恩的一份军报贸然召景云丛回京是有意为之,想以景云丛最终交出兵权换得皇后不再以自己和景家联姻为患,而行的韬晦之计的话,这一回汪才人串通膳食坊的宦者赵慕义趁初一宫中盛宴之机下毒谋害皇后则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且直令他措手不及,险些坠入万劫不复之中。所幸,汪才人还不算太蠢,唆使赵慕义在自己的饮馔中也投了毒,才使得他避免了当场被废黜的命运。
清宁宫的一名宫女替皇后试尝食物后猝然倒下;赵慕义自杀不成,当庭供出汪才人;皇后恶狠狠地一定坚持要自己主持查案,且务必查出背后主使之人;杨全义带着清宁宫的禁军连夜直扑东宫抓人......每当回想起这一幕幕,太子犹如作了一场噩梦。
除夕接到圣旨,准他初一进宫给皇帝、皇后请安时,太子还真有些紧张。毕竟他被软禁在东宫已有半年,虽然皇帝并没有撤去他的任何职衔,甚至在皇后的默许下,派李进忠以元帅府行军司马的身份经常来往于皇宫与东宫之间,仍赋予他军机重任,但每每当他想起布满皇后眼线的含凉殿,以及建宁王死后他胆战心惊,借侍疾为由,不敢离开皇帝身边半步的那些日子,都对皇宫有一种说不出的敬畏之感。一踏进宫门,他都会不自禁地向身后宫外看上一眼,仿佛一旦走进这片院落,就再也出不来似的。
此时已是初一夜里三更时分,太子站在麟德殿中,焦急地等待着对汪才人的讯问结果。李进忠亲自带领察事厅一班人等守候在殿外,名义上是协助查案,可太子心里明白:东宫嫔妾谋害中宫皇后,这在本朝还没有先例,无论如何,他这位东宫之主都难辞其咎。一旦从汪才人口中说出对他不利的话来,这班人随时都会扑进殿来,将他像囚犯一样按倒在地。难道自己只能困在这里坐以待毙吗?太子来来回回地在殿内踱着步,冥思苦想着脱身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