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后的第一场雪絮絮扬扬的飘落。带着几分怅然,又带着几分悲伤,让人们的心也充满悲伤。
慕含烟躺在床上,眨动了几下眼睛适应了屋里明亮的光线才睁大眼睛,她感觉手被什么握住,她侧头望去,只见一名玄衣男子憔悴的枕在她身旁,想来是察觉到她醒了,他缓缓抬起头来,看着慕含烟的眼神惊喜交加,他连声问道:“含烟,你醒了,可有什么地方不适?”
慕含烟摇摇头,伸出舌头润了润干躁的嘴唇,半晌才嘶哑的道:“水。”
云灏桀连忙冲到桌边去倒水,由于太急,还撞倒了几根凳子,他也没着急去扶起来,倒了水又匆匆走回来,也许是那双手颤抖得太厉害,等他端到慕含烟身边时。杯中的水已所剩无几,他将慕含烟扶起来,慕含烟看了看杯中仅有的一口水,笑了笑道:“灏桀,不要担心我,我没事了。”说完喝完了那口水,然后又让云灏桀去倒了杯水过来。
待她总算觉得不那么口渴时,突然忆起梦中的情形来,她连忙问道:“灏桀,灏然呢?”
云灏桀正拿着杯子要放到桌上去,闻言手中一松,杯子落地碎裂成片,他边蹲下边道:“灏然啊,他见你没事就云游去了,他说他这一生最高兴的莫过于跟你去游山玩水的日子,所以想再去回忆回忆,含烟,这回灏然是真的将你放下了,你也别再担心了。”
慕含烟狐疑的看着云灏桀,他一向沉稳,什么时候也不见慌张,可是刚才她问灏然时,他浑身明明突然绷紧,联想起梦里的情境,她道:“灏桀,你莫骗我,我做了一个梦。灏然来跟我告别了,我害怕他出了什么事。”
云灏桀收拾好地上的碎片,站起来镇定的看着慕含烟,“含烟,灏然是在床边跟你告过别了,你刚刚醒来,体力还不济,还是多休息休息吧。”
慕含烟心里还是不安的,她很清楚梦中那种感觉绝不是她睡迷糊了所致,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可是云灏桀不告诉她,她又能从哪里知道真相呢?还是暂且先让他安心吧,“好,我再睡一会儿,灏桀,我看你比我还憔悴,你也上来休息一会儿吧。”慕含烟说着向里挪出一个空位来,云灏桀却缓缓摇了摇头。
“我不累,待会儿还有事要出去一趟,你先歇一会儿。”说着又给她掖了掖被角,看着她睁着大眼睛盯着自己。他笑了笑道:“我脸上有什么吗?怎么一直盯着我看,你刚醒,体力还没恢复,再多休息一会儿。”
慕含烟却不管他,睁着眼睛看他憔悴的脸,她心疼的道:“灏桀,这几天让你受苦了,对不起。”看着他苍白消瘦的脸,她心里也跟着难过,真不晓得这几日他是怎么过的,一定非常担心她吧。
云灏桀摇摇头,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长满胡碴的下巴摩挲,他低沉的道:“含烟,你醒来就好,以后我们再也不分开了,好么?”忆起这些日子他们总是在误会中走远,他心里真是难受,他真想就这样带着慕含烟去云游,再不管任何事,但是他却不能,每个人活着都有自己必须履行的义务,当年他欠了他师傅很大的人情,他必须要还,等将金临内部的奸细揪了出来,他才能真正卸下身上的重担。
慕含烟点点头,“好。”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老天爷应该也会仁慈的给他们幸福了吧。
慕含烟强撑着精神跟云灏桀又说了会儿话,最终再也撑不住,缓缓的睡过去。云灏桀看着她仍旧没什么血色的脸,心疼的伸出手缓缓在她脸颊上游走,他眼中被痛苦布满,“含烟,你可知他再也回不来了?你可知原来他爱你这样的深切?可是你永远都不会知道,如此也好,幸福的活着总比痛苦的活着好。”
云灏桀再低头看了看慕含烟才起身向外走去,今天是云灏然的头七,他要去为他上一柱香,然后等慕含烟身体好些了,就要出发回京城。
来到灵堂,雪莲、无痕及景公子全都在灵堂内,他们看着云灏桀沮丧的走进屋来,雪莲连忙问道:“云大少,含烟醒了么?你真打算瞒她一辈子?”
云灏桀的眼神瞬间黯淡下来,他看着灵堂正中那块牌位,苦笑了一下,“这是灏然的心愿,再说如果含烟知道是灏然舍命救了她,她一定会痛苦一生的,那还不如像灏然说的那样,只当他去云游了,而我心中。也确实当他去云游了。”如果能让自己好过一点,他宁愿这样认为。
雪莲心里明白云灏桀的感受,她淡淡的道:“云大少,请节哀,我想云二少是带着幸福死去的,他一直深爱着含烟,此番能救得了含烟,他心里也是开心的,所以不要难过,往生之后,他会忘记前生的痛苦然后快快乐乐的继续投胎做人。”
云灏桀朝雪莲笑了笑。走到牌位前取了一柱香点燃做了三个揖,然后插上,回想四日前,他送走云灏然的场景,眼前又被泪意迷蒙,灏然一生何其悲苦,在云府,他们两兄弟明明是挛生子,可是奶奶却只喜欢他而不喜欢灏然,他们俩小时候都很调皮,但每次出了事,奶奶都不会训斥他,而是罚灏然去跪祠堂,那时候年少轻狂,他还暗自窃喜自己深受奶奶的宠爱,做错事也自然而然的让灏然担当,可灏然从来都不曾有过怨言,即使他抢了他一生的挚爱,他依然不曾怨恨过自己,现今他为了慕含烟而死,他是解脱了,可是留给他的便是一生一世都难以偿还的债务。
正在云灏桀沉思时,满头白发的蓝音走了进来,她看着云灏桀萧索的背影,怆然之情油然而生,再看大堂上的灵牌,她眼底眸光复杂的垂下头去,云灏然,你选择了这样一种诀别的方式,可有想过留下的他们,一生将要受多少内心煎熬,其实你比任何人还自私。
想是云灏桀察觉到身后来人,他转过头来,看见蓝音一夜之间全白了的头发,他歉然的道:“蓝音,你伤势还未愈,怎么就下床来了?我送你回去躺着吧。”
蓝音伸手制止了云灏桀的靠近。她看向神龛上那块灵牌,淡淡的道:“灏桀,节哀吧,如果云二少在天有灵知道你为了他这么痛苦,他也不会走得安心的。”
云灏桀面色一僵,他抬起头望着屋外雪花飘扬,心中似被针扎似的一阵一阵的疼,“如果那日不是我执意闯进去,那么灏然便不会死,你也不会受这么重的伤,最后还导致全身功力尽毁,蓝音,是我害了你们,这辈子我都不会原谅我自己的。”
蓝音摇摇头,“不,如果那**没有闯进来,你知道结果是什么吗?是我们三个一起死,换血**已经到了收尾处,可是我的功力尚低,我试过许多方法都没能停止,如果不是你闯进来打断我,说不定现在我们都死了,灏桀,实不相瞒,换血**只是书中记载过,当年我爹死的时候,曾千叮咛万嘱咐不准我动用此法,那日我见慕含烟已到垂死边缘,心知如果救不回她,你也不会独活,但放手一试,是我学艺不精,云二少的死我要负上大半责任,对不起,灏桀,这一切都怪我自不量力。”
蓝音言词恳切,那日她反复问过云灏然,但他无悔,可是事到如今,他无悔,她却悔了,失去一生功力算不上什么,但是他从此却再也起不来。
“蓝音,不怪你,这一切都是因我而起,这些年我亏欠你的何止千千万万,你失了一生的功力只为救含烟,如今她不负我们所望清醒过来,灏然虽已死,但是他会永远活在我们心中,你身子还未大好,还是回去歇着吧,明日一早我们就要赶回京城了,此后不知道还能不能相见,蓝音,你要好好照顾自己,灏然的牌位我不能带回云家,还希望你能帮我好好照看。”云灏桀回头看着那方牌位,他答应过灏然,不会让含烟知道他死了,所以他的牌位他不能带回云家。
“我明白,灏桀,你放心,我会好好照看的。”蓝音长叹一声,她要照顾的何止牌位。
“那一切就拜托你了。”云灏桀朝蓝音慎重的作了长长一揖,若有来世,他必定来报她的恩情,这一世,就当他欠下她的吧。
第二日天未亮,慕含烟醒了过来,她借着屋外亮如白日的雪地反射进来的光,依稀能看到屋内的摆设,半晌后才搞清楚自己在什么地方,她的手被一双温暖的大手握住,身子也被那人紧紧的抱住,她会心一笑,那日的事一定将他吓坏了,要不现在也不会这样紧紧的抱着自己,面对这久违的怀抱,她真的很想念。
有多久没有离他这么近了?好像是从她与雪莲离开京城开始,算起来也一个月时间都没有,可是她却觉得恍若隔世,她抬起头,借着白雪反射进来的光看着他英挺的面容,终是忍不住手痒,伸出右手去依着他的轮廓轻轻画着,被他搂在怀里,她觉得非常安心,这种安心是这些日子一路奔波所不曾有的。
慕含烟作怪的手还没能完整的描绘出云灏桀的轮廓,就被他伸手握住拉进被窝里,慕含烟的手冰冷,云灏桀感觉到了,他微蹙紧眉头,看着慕含烟道:“含烟,你身体还没好,就把手伸出去,要再受了风寒怎么办?”
“不会的,我身体已经好太多了,不信你让我起来跳两圈,灏桀,你不要因为我中了毒就如临大敌般对待,你这样我会害怕的。”慕含烟试着坐起来,但是刚一挣动,云灏桀便将她紧紧的锁在怀里,手脚并用的禁锢着她。
“听话,你的命好不容易才捡回来,不要让我担心了,你若再有个三长两短,我会接受不了的。”云灏桀低沉的声音中有着一抹痛苦,此次若不是灏然拿命来救,含烟又怎么会好好的在他怀里?今后他只要抱着慕含烟,就会想起灏然惨死的模样,如此,他是否还能心无愧疚的去爱含烟?
慕含烟乖乖不再动,她抬头望着被痛苦扭曲了的云灏桀,她怅然道:“灏桀,我总觉得你今天怪怪的,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没有,你不要多想,只是你前几日将我吓倒了。”云灏桀说得是事实,慕含烟换血之除,或许是不能适应云灏然的血,所以她一直呕血,直到前几天才慢慢的好转,那种景象想起来就让人揪心,不过好在蓝音拼死将她浑身紊乱的血流给导顺,否则慕含烟现在也会死去。
慕含烟松了口气,她定定的看着云灏桀,她还记得那日在云府外突然窜出许多刺客来,那些刺客个个武艺高强,可是云灏桀在面对他们时连眉头都没皱一下,而现在,她一场大病大伤下来,竟将那个顶天立地的男儿也毁了,瞧他现在犹如惊弓之鸟的形容,她真是难过。
“灏桀,不要再想了,我已经没事了,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在你怀里,你放心。”慕含烟宽慰着他,但她却明白那种心有余悸的感受不是她三人两语就消除的,正如那日云灏桀中了七步绝之毒时一样,她到现在还是后怕,好在蓝音救了他,否则他们现在也是天人永隔了。
想到蓝音,慕含烟连忙道:“灏桀,我们现在是否是在药王谷?”那日蓝音突然想通要救自己,只是不知后来为什么她喝了灏桀的血就吐血不止,最后昏迷过去,当时她能感觉到蓝音是诚心要救她的,只是弄巧成拙。
云灏桀点点头,“是的,当时你昏迷不醒,蓝音急着为你驱毒,所以我们又回到药王谷了,含烟,蓝音当时并不知我中了蛇毒,所以你饮了我的血才没有作用,反而还害得你吐血不止,好在老天有眼,你终于活过来了。”
慕含烟笑了笑,拍了拍云灏桀的背,“灏桀,后来的事我都不知道了,你能不能跟我说说?对了,等会儿天亮了我要亲自去跟蓝音道谢,再怎么说我的小命是她捡回来的。”
“嗯,我陪你一起去,至于后来的事,等你身体复原了我再跟你说,现在你就乖乖的给我睡觉,知道吗?”云灏桀霸道的伸手将慕含烟睁得大大的眼睛给抚上,强迫她睡觉。
但慕含烟闭上眼睛后又想起那日在黄土坡山顶上的事,她怎么也睡不着,过了半晌,她又道:“灏桀,我都睡了好几天了,我现在睡不着,你跟我讲讲那天的事嘛,我真的很想听,我的情况那样危急了,蓝音竟然还能将我救回来,她的医术简直比再世华佗还厉害,我好佩服她。”
云灏桀面上虽没表情,但心里却在想,她的命是由一人性命一人毕生的功力所救回来的,怎么不厉害?嘴上却说:“含烟,你若再不睡,我可就生气了。”
慕含烟瞧他板着脸,不敢再说话,乖乖的闭上眼睛,或许是折腾得久了,所以很快又睡着了。
第二日雪停了,药王谷内满山遍野都是白雪皑皑,初升的阳光照射在上面,药王谷就像是冰雕出来的晶莹透亮,慕含烟中毒后第一次出门,云灏桀将保暖的貂毛夹袄给她穿在里面,然后在外面给她披上一件貂皮披风,头上也戴了貂毛帽子,整个人就像雪娃娃一样。她的脸色还是不大好,但比起前几天的惨白如纸,也算是好太多了。
雪莲这几日都有去看她,但是都没见着她醒来,今日一见她穿得厚实的来到大厅,惊喜的蹦跳着过去,“含烟,你总算是醒了,你都昏睡了七八天了,你要再不醒来,可就真成了睡美人了。”
无痕与景公子也是淡笑着迎了上来,景公子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圈慕含烟,他心疼的道:“烟儿,瞧瞧你,这一病倒把身上的灵气给病得全没了,你可要好好将养将养身子,前两天父皇派人送来圣旨,让我迎你回宫呢,瞧你这身子,如何经得起长途跋涉?”
慕含烟闻言,本来见着他们的喜悦之情全部都飞了,她低垂着头道:“景公子,我……”
景公子瞧她犹豫的神色,心知她在想什么,他连忙道:“上回你就跟我说要进宫,结果你却跑到江南来了,烟儿,不是我说你,你让我们担惊受怕了多少时日,且不可再任性,跟我回宫吧,父皇日也盼夜也盼的盼着你回去,你总不能让他失望吧。”
慕含烟抬头扫了云灏桀一眼,瞧他什么也没说,她犹豫半晌才道:“景公子,我在云家还有一些事没处理,能否让我先回云家,等把这些事情处理了,我再回宫行么?”
景公子为难的扫了一眼无痕,让无痕知道长公主已嫁人,而且还对自己的夫君深情不悔本来就令他有些尴尬,现在烟儿却当着他们的面提出这样的请求,他实在不知道自己该答应与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