枣红马奔驰在辽阔的原野上,天边是灿烂的晚霞,那晚霞有着和这匹马一样的颜色,乘着风在连绵的群山之上飞扬。高飞抬头向西眺望,那绵延不绝的群山上,血色的残阳正在缓缓下沉,群山尽处,潋滟水波荡漾着落日的余晖。
“南山经之首,曰鹊山。其首曰招摇之山,临于西海之上,多桂,多金玉。有神鸟焉,其首如鹊,赤羽,三足,晨出汤谷,暮栖招摇,其名曰金銮。”——《大荒南经》
高飞想起自己在帝都藏经阁古卷里看过那片山脉的记载,名叫鹊山,是天界神鸟金銮鹊的栖息之地,传说那金銮鹊是上古十只三足金乌之首,神魔大战时期,天帝就是骑着金銮鹊与魔君鏖战了七七四十九天,终于将魔君打败,于是整个魔君的子民都被封印在了暗无天日的幽冥之地,永世不能重见天光。
神魔之战以后,金銮鹊成为了帝子太阳神的坐骑,在人间驾驭日车,早晨自汤谷飞出,晚上栖息在招摇之山。
“看来金銮鹊马上要归巢了。”高飞苦笑了一下,“看来估计要到半夜才能到剑南关了,不知道四弟半夜被吵醒,会用什么方式来迎接我。”
从国都帝郓城南门逃出来已经三日了,这三日高飞一直快马加鞭,日行三百里,为了避免麻烦,高飞特意绕开了所有的城防,终于距离目的地——四王子高远驻守的剑南关只剩不足百里之遥了。
回想起这几日的变故与死里逃生,高飞心中感慨莫名,但一想到祝家此时恐怕还在都城内像无头苍蝇一样搜寻自己的踪迹,高飞又有一丝得意。
祝宁祝澜父子两人疑心都很重,此前林千袅在城南不痛不痒的突袭,是故意让他们猜测自己是想声东击西,再加上鸣凤堂多位高手暗中向城北聚集,他们一定会把所有的注意力都调去了城北。
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城南的卫队长凌轩,他的大哥凌渊是邻邦巫咸国的剑圣,曾多次和高飞交手切磋,自然颇有交情。有了这一层关系,再加上祝家的眼睛全盯着城北,高飞只需要简单乔装一番,便轻松从南门出城了。
“想不到就靠着乔装打扮这一招,就骗了他们两次。”想到这里,高飞脸上出现了一丝嘲弄的笑容。
除了这一次的乔装出城,第一次乔装骗过祝家,自然就是在政变当天,高飞从马车上“神秘消失”的那次。
其实当时祝澜的推测已经非常接近真相了,可惜他只考虑到了那个最可疑的家丁,却没有考虑到另外那十二名护卫。
如果他派去路上监视马车的人再仔细一些,就会发现当马车从绣坊离开的时候,原本的十二名护卫,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多出来了一个。
没错,那个家丁取来的寿礼,的确就像祝澜所想的那样,根本不是礼物,而是一件衣服,但并不是家丁的衣服,而是护卫的衣服。
在绣坊门口,护卫们把绣品送进马车内,不断地有护卫把绣品送上车给高飞挑选,高飞就在车上提前换好了护卫的衣服,还跟老板闲聊了一会儿。
等选好了礼物,高飞便跟着最后下车的那个护卫一并下车,大摇大摆地跟着车队前往王宫,到了宫门口,高飞拉开车帘请“自己”下车,然后惊呼一声:“三王子不见了!”随后便带着其他护卫假意寻找“自己”的下落,趁机溜走了。
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高飞感到这些天一直紧绷神经此时突然放松了。
虽然他心里很清楚,危机还没有解除,但是他的身体似乎不受意识控制一般放松下来,他开始不自觉地设想事情正一点点想着最好的方向演进。
只要四弟不被祝宁挑拨,他定会率领镇南军跟随自己杀回王都,手刃叛贼,依照继承顺位和民心所向,自己将成为南楚新一任国君。
“当国君会是什么滋味呢?”高飞也曾想过这个问题,但他此前却很少想自己会有一天真的坐上国君之位。那时候太子高狸还活着,高飞自己也更留恋江湖之上逍遥自在的生活,他只是觉得国君拥有无上的权力,拥有施展自己才华更广阔的空间。
“也许……对于我来说,坐上那个位子,真的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呢。”高飞这样想着,夹了一下马肚子,催促着枣红马向着南方逐渐降临的暮色更快速地跑去。
深夜,剑南关。
一轮银月高悬在夜空,没有什么星星,皎洁的月光安静的铺洒下来,给一望无际的密林镀上一层清亮的银辉,夜半凉风轻拂,树枝树叶们随着轻风摇曳,铺在上面的月光便像海面的波纹一般荡漾开来。
高远站在高高的城楼上,俯视着银波荡漾的树林,沉默不语。
这些天他经常深夜站在城楼上沉思,南蛮巴蛇早已屈服在镇南军的威慑之下,作为统帅的他根本不必因为战事而忧心,一切的根源,来自于几天前从国都寄来的信件。
“三哥谋反,父王和大哥死了,二姐叫我回去继承王位……”这每一件事都是那样不可思议,但却全都发生了,而且发生的这样突然,令他一时惶然无措。
“南楚的王位怎么会突然落到我的头上?要是换了其他人,突然从天而降一顶王冠落在头上,只怕做梦都要笑醒吧?可为什么我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呢?”
直到现在,高远依然感到难以置信,论长幼,自然太子高狸继位,论才华,也该是文武全才的高飞,自己排行最末,而且被父亲嫌弃只会舞文弄墨,不过酸腐书生而已,虽然来到南疆从军多年,高远自忖自己的天性并没有朝着父亲期望的方向有多少变化。
“我应该当不了一个好国君吧……”高远这样想着,“可是信中二姐却急切地召我回都继位,实在是伤脑筋啊。”
他摇了摇头,“三哥不可能谋反,如果他还活着,国君应该得他来当。”
正在这时,一个亲兵小步跑了过来,在高远身侧低声私语了几句,高远神色一禀,疾步走下城楼,迎向城门口。
剑南关外,高飞还未下马,他紧紧盯着那个正在靠近的熟悉又陌生的身影。虽然他一直都相信眼前这个人,但也做好了应对突发变故的准备。
待那个人走近,高飞定睛看了对方良久,这个人身材偏瘦,皮肤白皙,这样的面貌似乎在军旅中十分少见,反倒像一个清秀文弱的书生,但就是这样一个人,却是这威震南疆的镇南军的最高统帅,更重要的是,这个人,是他的兄弟,他的亲兄弟。
高飞沉默地看着对方的脸,仿佛在寻找很多年前的印记,而对方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任由他打量着,脸上的表情有激动、有安慰、有恭谨,但更多的是平静,而这种刻意的平静没能掩盖他真实的情绪,高飞观察到了这一点,于是他放松了所有的戒备。
“弟弟还是和原来一样啊。”高飞欣慰地笑了,他从怀里拿出了一张绢帛。
高远接过了绢帛,他只看了一眼,便收进自己的上衣襟口袋里。他上前帮高飞牵着马,眼里似有泪光闪动,他凝望着哥哥有些憔悴的脸说道:“三哥一定有许多话要说。”
高飞原本是准备了很多话要说,但是他突然觉得不用说那么多了。兄弟之间,有时一个眼神就能代替千言万语。
南楚国都最近几日都很不太平。
自从国君和太子暴毙的那天开始,越来越多奇怪的事情接连不断的发生。
先是被称之为“天纵奇才”的三王子离奇失踪,紧接着那个平日很不起眼的王室养子竟然公然叛国,打退七大宗师,突破禁军重围扬长而去,而且近日坊间传闻此人竟然已经投靠了邻国青丘。
还有南疆最大的武林宗门鸣凤堂十二舵主齐聚城北门楼,暗助“反贼”高飞逃离王城。
更荒唐的是,竟然有人造谣说在城外的魔界森林看到了妖魔现世,紫色、黑色、红色的妖气冲天,无数珍禽异兽在林间四散奔逃,其中不乏久未现世的上古异兽……
但是关于这些,这个国家如今真正意义上的统治者——国师祝宁却对这些都不关心,比起这些,离他身处之地更遥远的另外两件事却更能牵动他的心。
其中一件,就是那个令他一直有所忌惮的严家,最近动作频繁,似乎是在准备进都了。
“严家最近应该是得了什么消息,”祝宁扫视了一下座下的祝龙祝澜两兄弟,“你们怎么看?”
“严进掌管的黑甲武卒是防范北界的,就像我们掌握的东境边防军,没有国君诏令是不能调进国都的,只要他不带兵,也没什么好担心的。”祝龙不假思索道。
“即使他不带兵,没有国君诏令,他自己也不能随便进都,他是大将军呐,手握兵权,进都得请示。”祝宁补充道,“可是他现在想进来了,他来了这帝郓城,无形之中就对我们产生了掣肘。”
祝澜说:“他现在是没有理由进都的,如果他一定要来,总要编造一个合理的借口。如果需要牵制他的黑甲武卒,那就要借助一下北方巫咸国的力量了。”
祝宁点点头,看了一眼祝澜,冷冷道:“之前交代你的几样事情,只有严家那边,你还做得不错,关于搜捕反贼高飞的事情,你仍然没有一点进展吗?”
祝澜没有辩解什么,也没有丝毫惊慌和内疚的表现,只是径直跪了下去,磕头认错:“请父亲责罚!”
祝宁盯着他看了很久,神色阴翳。祝澜一直跪着,低着头,看不清他的表情。祝宁嘴角忽然出现一丝若有若无的怒意,但很快消失不见,他的神情再次变得古井无波:“起来吧。”
“谢父亲。”祝澜站起身,又说道:“不过孩儿猜想,高飞可能已经离开国都了。”
祝宁微微点头,算是默认了。其实在他心中,高飞虽然一直是一个如鲠在喉的存在,但是作为现在南楚实际的掌权人,他的注意力不可能一直盯着这一个人。
“权谋是艺术,”祝宁喃喃自语,“是和天下各方势力对弈的棋局。”
现在的局势正在朝着对他不利的方向演进,但是这一切还没有脱离他的掌握,因为一个高飞,现在对付整个高家的计划被全部打乱了,越是这种时刻,越要将棋盘铺大,让更多人参与到这场混乱的斗争中。
祝宁看着这两个儿子,祝龙作为长子,行事果决,孔武有力,可惜有勇无谋。次子祝澜心思缜密,个性坚韧,但优柔寡断,缺少魄力。
似乎两个儿子都很难独当一面啊。祝宁叹了口气,又看了祝澜一眼,还是吩咐道:“青丘国那边,你该去帮你大哥操持一下。”
祝澜抱拳领命,可坐在一旁的祝龙却插嘴道:“父亲,这事儿这么急吗?”
祝宁眼皮一挑,“怎么?你还不愿意?”
祝龙赶紧赔笑道:“呃,不是不愿意,只是……我跟那青丘公主素未谋面,也不曾相识,这突然就……是不是有些唐突?”
祝宁冷哼了一声,正要说什么,这时门外风风火火跑进来了一名暗探,将一封密信呈给了祝宁便离开了。
祝宁看了一眼信封,眼神微微闪烁,他迅速拆开信看了下去,脸色逐渐变得凝重起来。
“四王子高远,接受了新君的名号,正在赶回国都。”祝宁收起信件,向两个儿子宣布了这一重要消息。
“这是好事啊!”祝龙立刻立刻接话道。
祝澜看到父亲神情不对,没有说话,伸手扯了一下祝龙的衣袖。
“但是他带上了所有镇南军回师,”祝宁的脸上终于出现了忧虑的神色,“严家的军队还能被挡在城外,可这四万人由新任国君率领的军队,却没有人可以阻拦了。”
暮云笔记:
《山海经·南山经》:南山经之首曰鹊山。其首曰招摇之山,临于西海之上。多桂,多金玉。有草焉,其状如韭而青华,其名曰祝馀,食之不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