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丘国虽然是大荒产玉最多的国家,但并不是所有的玉石产量都很高,其中有一种最为稀有的白玉,外表半透明,能看到玉石里无数细碎的晶莹颗粒,宛如被碾碎的钻石粉末,这些颗粒在暗处会发出银白色的光晕,宛如月光下冷冽的秋霜,故名“冷霜玉”。
但这名字的来由不仅仅是因为它奇特的外形,还因为它的确具有吸暑降温的功能,这在地处南方,气候炎热的青丘国尤受欢迎。
可是,即便是在青丘这种平民皆锦衣的国家,冷霜玉的价格依然令无数人望而却步,只有地位最高的王公贵族或者地方最有钱的顶级富贾,才能用几块冷霜玉点缀着自家最豪华的楼宇。
然而,在青丘王宫里,却有一处小楼名为“冷霜阁”。
普天之下,也只有它配叫做冷霜阁,因为这座小楼的房檐四壁,足足镶嵌了九百九十九块冷霜玉,只怕比整个大荒其它所有房屋中的冷霜玉加起来还要多!
这座小楼坐落在青丘国公主南宫月的寝宫——玉琼宫的庭院内。在一个春光明媚的午后,小楼中传出了悠扬的琴声,还有女子柔美灵动的歌声:
千帆竞渡江月小,
万里清波烟霞绕,
云起雾升,
粼粼皆芳草。
三月春华骤雨消,
一阙新词兰舟摇,
曲罢杯停,
袅袅若仙箫。
无论谁经过这里,只怕都要为这唯美浪漫的画面和天籁般的声音沉醉。
瑛天劫也不例外。
这几天他经常来这里,宫女们却总是告诉他公主出去了,也不说去了哪里,今天他运气似乎比往常都要好,一来就听到了这歌声,他驻足遥望着这座阁楼,看他那神情,似乎有些痴了。
一曲终了,他依然呆呆站在那里,直到那楼上的女子走下楼来唤了他一声,他才回过神来。
但他仿佛刚从一个梦中醒来,又立即坠入另一个梦里——眼前的这个女子的容颜他已见过很多次了,但每一次再见到她,她那旖旎动人的眼眸和亭亭玉立的身姿却总让他不由得陶醉。
他梦呓一般喃喃道:“你唱的真好听。”
她笑了,那笑容宛如出水芙蓉一般明艳,她的声音也像百灵鸟一样婉转动人,可她说出的话却令瑛天劫感到莫名的疏远:“多谢瑛凌侯夸赞,侯爷找我有事吗?”
“月儿,你今天怎么了?”瑛天劫觉得有些奇怪,这位月公主一直以来都和他关系暧昧,怎么今天却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不要再叫我月儿了。”南宫月笑容转瞬即逝,她眼神忽然变得很冷漠,“叫我公主。”
“你说什么?”瑛天劫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他浑身上下都在微微颤抖着。
此时如果云落尘在场,一定会惊讶不已,因为瑛天劫现在窘迫的样子简直和之前在朝堂上时判若两人。
他之前的猜测是对的,瑛天劫的确有青丘王室的关系,他的父亲瑛磐是王后的兄长,也是青丘国唯一的公爵,在云青死后,曾经代掌军权,一时间风头无两。
而瑛天劫作为公爵之子,也早早就被封为侯爵,年少位尊,声名显赫。
不仅如此,他本人也的确有些本事,一身好武功打遍青丘国王宫十大护卫统领,竟无一人是他的对手。
正因如此,瑛天劫不管在谁面前都是一副目中无人的姿态,即使当着一国之君南宫宇的面,他都很少收敛。
可偏偏在南宫月面前,这个青丘最骄傲的年轻人仿佛一下子失去了所有高傲的棱角,变得卑微无比。那些宫女们背地里都说,这是一物降一物。
可惜,并不是所有的痴情都能得到回报。谁都知道,这位瑛凌侯只围着月公主一个人转,可是月公主身边,却不止他一个世家公子。
瑛天劫费尽心机,好不容易才得到这位公主一点若即若离的回应,但似乎在一夜之间,他之前的所有努力就变成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父王已经决定将我嫁给南楚国新君高飞,你还来缠着我做什么?”南宫月冷冷地说。
“这怎么可能?”瑛天劫失声道:“前几天在朝堂之上议论此事,王上明明还没有做决断!”
他用力摇着头,“我不相信!我不信!”
南宫月有些厌烦地看了他一眼,“你不相信又有什么用,前天夜里父王就差人告诉我了这件事,要我提前做好准备。”
瑛天劫有些着急了,他手足无措地想要去拉南宫宇的手,“月儿,我知道你不会愿意嫁到南楚国去的,我会想办法,我一定想办法让王上改变心意!”
谁知南宫月却很灵巧地一侧身躲开了他的手,她的声音越来越冷:“你这是做什么?”
瑛天劫愣住了,他还是不愿相信这个前几天还跟他你侬我侬的女孩今天突然就变成这样了,他有些歇斯底里的大吼道:“我去帮你杀了高飞!”
南宫月瞪大眼睛望着他,“你疯了!”
“我没疯,为了你我什么都可以去做!我是认真的!”
南宫月忽然笑了,她笑起来永远是那么美,瑛天劫痴痴地望着她,好像那个熟悉的她又回来了,却根本没注意到这笑容中还有一丝嘲弄。
南宫月笑着说:“为了我,你真的什么都愿意做?”
瑛天劫眼里闪着光,急切的点点头。
“那,如果我告诉你,我真的愿意嫁给高飞呢?你会帮我吗?”
南宫月还在笑着,但这笑容在瑛天劫眼里忽然变得残酷了,他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眼,“怎么可能?你怎么可能会愿意嫁给他?你都从来没有见过他!”
“没有见过,就不能嫁给他吗?”南宫月轻描淡写地反问道。
瑛天劫语塞了。
南宫月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着他,突然问道:“你喜欢听我唱歌吗?”
瑛天劫虽然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但他急于表达自己的心意,恳切地点头:“当然,当然!”
南宫月接着问:“那我刚刚唱的那首曲子,你也听到了?”
瑛天劫说:“我听到了。”
南宫月又问:“你喜欢吗?”
“喜欢,当然喜欢,只要是你唱的曲子,我都喜欢。”瑛天劫忙不迭地说,他虽然听不懂这些琐碎的词句,但他的确对南宫月一往情深,也深深为她的歌声而沉醉。
可南宫月却说:“你不会喜欢的。”
“为什么?”
“因为……”她狡黠地微笑,故意停顿了一下,然而,就在这停顿的一瞬间,她的目光与瑛天劫炽热急迫的目光相遇了,她忽然觉得有些于心不忍,因为这个答案对眼前这个痴恋了她那么多年的男人来说,实在是有些残忍。
于是她缄口不言了。
“为什么?”瑛天劫却两手抓住了她的手臂,这一次她没有来得及避开。
她叹了一口气,“你真的想知道?”
瑛天劫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可他依然毫不犹豫道:“我要知道!”
“因为……”南宫月别过头去不再看他,声音小得如同细蚊,“这是高飞写的词。”
虽然她的声很小,但是瑛天劫仍然清清楚楚地听到了,他抓着南宫月的手不由自主地放了下来,这个骄傲的少年仿佛一瞬间被抽走了浑身的血液,脸色惨白地倒退了几步,跌坐在地。
南宫月脸上的怜悯之色一闪而逝,她没有再看他一眼,转身回冷霜阁去了。
她走在阁楼阶梯上的时候,嘴里竟还在哼唱着刚刚那首曲子,现在她的内心并没有歉疚,因为她的心都被欣喜所填满了——她很早就听说过南楚的这位才子的名字,而且虽然未曾谋面,但的的确确对他倾慕已久了。
像她这样身份高贵的公主,追求她的豪门贵族又何止瑛天劫一个呢?之前勉强答应他与他相处一段时间,不过是跟他玩玩罢了,配得上她的,只有南楚国那个文武双全的少年天才高飞。
只是,她并不知道这首词曲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这个秘密就藏在这词的字里行间,若是她知道这个秘密,只怕就不会这样开心了。
因为她所倾慕的高飞早已有了自己的心上人,而这首词里藏着的正是那个人的名字。
青丘山下。
祝澜现在正跟着使团灰溜溜的往回走,他又想起那天夜里与父亲在国公府书房的那次密谈,心里虽然对这次任务完成的结果依然没有底,但却由衷地佩服父亲的谋划,朝堂上发生的一切,都和祝宁那天夜里说的分毫不差。
“上次鸣凤堂在城北门的事情,你查过了吧。”
那天夜里,在昏暗的书房内,烛火映衬着祝宁沟壑纵横的脸,望着这张脸,祝澜心里有畏惧,又有辛酸。
“查过了,但是高飞和那几个鸣凤堂的分舵主似乎并没有任何联系。”
“他们和高飞没关系,那鸣凤堂的其他人呢?”祝宁又问。
“儿臣也查了,鸣凤堂里几个重要的人物,除了十二名分舵主,就只有堂主林月白,还有他的独女,林千袅。”
“高飞曾经有一首词在民间乐坊流传甚广,据说,那是一年前他和一名女子一同游江时所作,写的是凌晨渔船出港时春华江的景色。”祝宁缓缓说着,似乎在讲一件毫不相干的事。
“这首词编成的曲子在南楚广为流传,甚至都传到邻国青丘、巫咸去了,儿臣听多了,都快背下来了。”祝澜知道父亲不会说废话,他只有认真答话,等着父亲说下去。
祝宁点点头道:“既然你都快背下来了,你看这首词第一句第一个字和最后一句第一个字连起来,是什么?”
祝澜在脑海里回忆着这首词,终于恍然大悟,但还是感到难以置信,“难道,和高飞一同游湖的这名女子,他们……”
祝宁点点头,“不错。”
祝澜还是没有从震惊当中恢复过来,“这会不会只是一个巧合?以他们的身份地位,怎么可能呢?”
“如果高飞当了王,就未必不可能。”祝宁说。
“可即使当了王,为了平衡各方势力,又或者是为了其他的政治因素,他也不一定有这种选择的权利……”
“但高飞不一定会这么想,尤其是当他刚刚打完一场大胜仗,他会觉得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了。”
“所以我们就替他向青丘国提亲,一旦他拒绝了青丘国,势必就要得罪青丘国!”祝澜似乎明白了父亲的用意,言语中开始微微兴奋起来,一旦青丘国加入战局,这场战争天平将又会往自己这边倾斜了。
没想到祝宁却摇了摇头,“不,青丘国对我们一直保持着密切的关注,你去替高飞提亲,不合常理,别忘了,高成还在青丘国呢。”
“那我们……”
“就是按我们之前说的那样,你只管替你大哥提亲便是。”祝宁顿了顿,接着说道:“但你态度要足够卑微,越卑微越好,甚至是谄媚,要让他们羞辱你,他们越羞辱你,这件事成功的可能就越大。”
祝澜点点头,有点好奇地问:“不过是一个民间女子,怎会比得上一国公主,高飞这么聪明的人,会为了一个女子,在这种时候不惜得罪青丘国吗?”
“越聪明的人越骄傲,也许他会觉得,得罪了青丘国也一样能战胜我们。”
他还是有些不放心,“可万一他真娶了青丘国公主怎么办,那他们就成了同盟,我们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祝宁却笑道:“如果真要娶青丘国公主,他的心就乱了。”他轻轻捋着自己黄色的胡须,胸有成竹地说:“聪明人如果心乱了,他可能就会做出比糊涂的人更糊涂的事。”
“不过一名女子而已,就算那女子美若天仙,天下美貌的女子何其多也,她真的能影响高飞的决策吗?”
谁知祝宁却正色道:“孩子,你要记住,对于你不了解的事情,千万不要妄下断言,因为你不认同不一定表示它不对,更大的可能是因为你不懂。”
祝澜的确不懂,现在他骑着马走在返回故土的路上,回想着自从发生政变那一天起,自己似乎总是被高飞耍的团团转,他想不明白,这样聪明的一个人,又有文才,武功又好,还懂兵法,真的会败在区区一个“情”字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