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日复一日的修炼和想要将他的小师叔带回浮山派的执念中,终有一天,尹锋修炼到了强横至破碎虚空的境地。尹峰终于完成了一直以来无法放弃的执念,他出去为自己,也为他的小师叔正名。
于他人眼里终身不可攀的成就,于尹锋不过区区数百年而已。
他做到了。
抱着怀中因为法术而仿若只是睡着,却永远不会再睁开眼的小师叔,他这样想。
他光明正大的回到了浮山派,也将当年追迫他们的门派一一打落,将他们的下场作为给秦泽的礼物。可是迎接他的除了浮山派青年一代弟子宛如看传奇的敬仰目光,三峰之主看向他的眼神只有冰冷。
不,掌门,他的师父是不一样的,至少看他的目光中,还带有一丝慈祥,一丝悲哀。
“你回来了。”他说,“既然回来了,就不要走了吧。”
尹锋点了点头,这里已经是他的根,他一直以来就是想要回到这里,回到最初他与小师叔相遇的地方。至少有个缅怀,有个念想。
他看着他的师父,按理来说,修仙之人一旦筑基就不会再出现容貌的变化,可是不知道为何,他总觉得眼前的师父像是苍老了很多。
“你的成就已超于我,超于如今浮山派,不,修真界的任何一人。为师老啦。这天下以后都是年轻人的天下,你一直都是我亲选的继承人,找个时间便把掌门接任大典给办了吧。”
“谨遵师命。”尹锋其实并没有什么兴趣,可是在秦泽死后,他发现他如今也不知道可以干什么。似乎唯一能做的,就是听从师命。
同一时间,仿佛是约好的一样,剑峰与药峰的峰主也挑选出弟子继任两峰后隐匿而去。
大典结束后,掌门看着面色冷峻的青年,仿若挣扎许久,才缓缓开口,“以后,浮山派就交予你了,我不求你将浮山派如何扩张壮大,但求固守。”他顿了顿,“然而有一件事,却是私事……他们并不赞同为师告诉你,可是为师不忍。就当是为师的一己之私吧。”
说罢,他交给了尹锋一个透明的水晶魂球。
尹锋露出了微微讶异的神色,这是可以刻录记忆的法术之球,只是很少有人会去做这个。
“当年你与慕华(秦泽的字)针锋相对,为师并非不知,之所以不管,只是为师可以感到慕华是真的喜欢你。那时候无论他在我们面前表现的如何成熟稳重,他也不过是个孩子,我们希望看见他表现出孩子的一面——呵呵,看看为师,都忘了这种说辞,大概其实是惹人生厌的吧——是为师的错,没能及时制止。为师一直认为你们可以成为朋友,想着以后你们相辅相成,一起管理浮山派,毕竟有一起长大的情谊,却是为师想岔了。如今,往事已俱如烟云。不管你对慕华有什么偏见,可是最终慕华那孩子到底是担心你,是以即使承受了极大的压力和非议,还是赶到了你的身边。看在这个的份上,你就原谅慕华以前对你的不妥之举吧。他只是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的欢喜罢了。”
说完这番话,掌门缓步离开了浮山派。只是回头望去,眼底却有湿意,那是他们的小师弟啊,怎能不对尹锋产生怨怼。
然而孰轻孰重,如今的尹锋,没人能拿他怎样,有他掌管门派,想必只会发扬光大吧。
屋中,尹锋将神识探入那记忆,瞬间,无数次试图封存的少年鲜活的影像一瞬间就冲垮了所谓一切的克制。
“掌门师兄,尹峰虽然是五灵根,却有着别人不曾有的善良。我想收他做我的弟子!”
“我收徒只看缘分,不看资质。”
“掌门师兄,看我拿到了什么,这是可以将五灵根变成宝贝的东西,我拿着也没有什么用,你去送给尹峰吧。不用告诉他是我给的,他会不高兴。”
“没想到,他竟然恨我。”
“尹锋不可能是魔修”
“纵使被世人唾骂,既然尹锋要受这不白之冤,我又有什么受不得的!”
“再见了,掌门师兄。对不起。”
记忆的法术终止,魂球慢慢变成晶莹的碎片,随着微风四散飘走,美丽得如夏日的萤火虫一般虚幻。
尹锋伸手握拳,却什么都抓不到。
原来他曾经有过最珍贵的东西,可是被他扔掉了,再也找不回来了。
“……小师叔……”
……
…………
尹锋爱上了喝酒,以前的他总是瞧不上嗜杯中之物的人,他总觉得这种会将脑子弄成一团浆糊的东西再好喝也没任何吸引力,只有自制力差、不愿意接受现实的人才会找这样那样的借口捧着罐子坛子将自己弄成酒鬼,以来逃避人生。
他万万没有想到,他竟然也有‘借酒消愁’的一天。
所以说,年轻人,话别说的太满。毕竟一辈子长的很,谁知道以后会不会分分钟打你过去的脸?
好在尹锋也不贪杯,只是喜欢拿着秦泽身前的酒杯小酌,也经常在春季时风捧着少年最爱的桃花酿在他墓边一坐三天,一边喝一边絮絮叨叨的从冰山化身话唠,和少年说着最近发生了什么,新弟子怎么样了,哪个门派又开始作死了。
其实尹锋觉得他也挺矫情的,以前他看不上眼鄙视吐槽的事情如今他几乎都做了个遍。明明少年在的时候没好好和对方说上一句话,两个人见面了就好像要斗个你死我活一样,等少年死后他又是那个最放不下的。
他对自己说了不知多少次:人都死啦,他这么做有意思?
结果走着走着又会走到后山来,忍不住开始对着秦泽的墓碑抱怨这样那样的事情。好像那少年能像以前一样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愿意替他解决各种问题。
并不是没有别的事情,也不是只靠回忆过活,就是感觉不经意的一眼,一件事,一句话,好像都能让他联想到少年的身上,然后悲痛万分。
从此后,尹锋不再相信时间会治愈一切。
“你倒是潇洒。”微醺的尹锋靠在墓碑边上,嘟囔道,“从小就欺负我,然后说走就走一点不含糊,死前连个话都不留给我。”
这次喝的有点多,尹锋摇了摇头,依然觉得恍惚,不禁皱起了眉。
他想着回屋休息一下比较好,不想才起就一下子觉得头重脚轻,天旋地转地一头栽倒在地。
尹锋做了一个冗长的梦,梦里的世界对他而言新奇而脆弱。有高耸入云的巨大方砖一般的建筑,四个轮子替代了马车的行使工具,天上飞的大鸟,肚子里能载很多的人。
那个世界的人不修真,只不过是一介凡人,但论起勾心斗角,却比修真界的人还要凶残几分。
在梦里,他的名字叫刘熠。
他包养了一个叫做秦泽的少年在身边,和他所认识的少年一样的脸孔,却是完全不一样的性格。
他的小师叔是灼热得要烧伤人一般的炽烈,可是梦中的那个少年却是如月如玉般的温润——也不是说完全不同,至少在别人的口中,他的小师叔不就是这样的人嘛?
在梦里,他看见刘熠讨厌和他小师叔长得一样的那个人,刘熠更喜欢一个叫做林云峰的人。
而那个人类……尹锋嗤之以鼻,那个人类一副奸诈的脸孔,阴险的如此明显。
可是刘熠好像就吃这一套。
再后来,秦泽死了。
他被人放置在一个有奇怪灯光和仪器的地方,四周穿着蓝色衣服带着口罩的人,举起了手中的小刀一样的凶器。
他们将他肢解了。
尹锋气疯了,但是不管他怎么咆哮,他都阻止不了,调动不了灵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海市蜃楼一样的景象,什么样的攻击落到那里,都无法对对方造成一丝伤害和动摇。
可是他知道,那个秦泽就是他的小师叔,他就是知道。
画面一转,他又回到了刘熠的身上,这一次刘熠和少年都是好好的,两人最终走向了幸福;他看着两人眼中的温情脉脉,觉得自己的心脏也包含温暖——如果这是他的小师叔下一世的话,他愿意将他的小师叔忘记,只要他的小师叔可以永远这样的幸福下去。
慢慢地,他的眼前终于归入了黑暗。
有什么东西涌入了脑中,让尹锋觉得都快炸开般的难受。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隐隐传来的说话的声音,紧跟着他感到有人在推搡着他的肩膀。
“尹锋,尹锋!你要死啦,早课要迟到了!再不起来,可要被小师叔嘲笑啦!”
“……”
尹锋缓缓睁开眼,印入眼中的,是尚且年幼的一个少时朋友,也是剑峰峰主的亲传弟子——万俟沥。
千年一梦,他竟是……回到了年少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