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歌听到声音,紧了紧放在江南君脖颈上的手臂,目光炯炯有神:“那日在花舫,你打喷嚏,让我撞破城主议事,是故意的是不是?”
江南君眯起眼睛,脸上笑意却更甚,轻点了下头承认。
清歌心向下沉了一分,脸色变得苍白了些许,一时间就是脸上的胭脂也遮掩不住。
“今日你去接我出来散步,给我穿上这身衣服,带我来前厅,也是故意的是不是?”清歌声音变得森冷起来,这种步步被算计的感觉,并不好受,说不定哪一日,下面就是万丈深渊,自己被推下去了还不自知。
“是。”江南君知道以清歌的聪慧细心,猜到一切并不难。何况今日宫里传旨进来,也是意料中事。
“北堂一诺、江南云氏接旨——”太监的声音接踵而来,江南君放下清歌,笑道:“你在这里看着就好。”
清歌木然,身子稍微一倾斜,就见大厅内端端正正的跪着苍佑,那个清歌一直以为会不屈不挠的北鹰,此刻拜倒在圣旨下,换名北堂一诺。
“奉天承运,皇帝召曰,江南云氏,医术精良,妙手回春,驱朕顽疾,甚得朕心,擢封江南云氏为医官,官拜三品,自由出入宫廷。逆子北堂一诺,前有大过,念其举荐江南君有功,孝心可表,擢复皇子职位,封诺王,赐府邸于京城,不日回朝。钦此——”
宣旨的太监字字珠玑,却颗颗都砸在清歌心上。医官,官拜三品。诺王,赐诺王府。这是何等的荣耀。
江南君和苍佑的交易已成,自己从此,是属于江南君的了。所谓千羽城,怕是再也容不下那个红衣清歌。
而今日,必定是苍佑叫云曦特意挑了这身衣服给自己穿上,江南君把自己带到这里来,不过是叫自己来见证苍佑回朝,提醒自己,自此以后,清歌就是江南君的人了。
清歌只觉得眼前的景物都在晃荡,不断的重叠,记忆哗啦啦就回到了那棵榕树上,苍佑认真说的那句“夫人如此伶俐,苍佑如何敢隐瞒。”不敢不敢,这二字,真是生的讽刺的很。
忽而,喉头一甜,“噗——”一声,清歌扶墙弯腰,吐出一口血剑来,喷溅的那干净的地板上,到处都是猩红点点。
七年的朝夕相处,恍若一梦,梦里才有苍佑,才有北鹰,却并不是北堂一诺,而这七年,苍佑要费多大的心思,才能将身份隐藏到清歌这个朝夕相处的人,都分毫不知。
清歌恼,恼自己是最后一个知道真相的,恼自己知道的真相,还不是苍佑亲口告诉自己的。
为何为何?全世界都知道的事情,我清歌,却是连知道的权利都没有了?
苍佑,你当我是什么?
清歌恍惚间,看见那跪在地上的两个人,疯狂的向自己跑来,为首的是苍佑,真真切切的在这狭小的空间里,用上了自己近乎神话的轻功,顷刻间就到了清歌身边。
只是那张熟悉的脸上,真切关心的表情,在清歌眼里,却更像个笑话。
清歌颓然倒在地上,手边就是自己吐出来的鲜血,有人紧紧抱着自己,在耳边不断低喃道:“清歌清歌……不要怪我……”
清歌清歌,不要怪我……
可是清歌能怪谁呢?
“你让开。”江南君沉着一张脸紧跟上来,看着清歌苍白的脸色,原本只是让清歌见证这一切,提醒北鹰莫要出尔反尔,可是没想到清歌却是恨极攻心,郁结成疾,如今怕是伤了筋脉。
苍佑抱起清歌,就准备向后院走去,步步为营,言辞间也是坚定如磐石一般:“不放,再也不放。”
江南君眉头一凛,伸手就要夺过清歌,狠声:“你想害死她?快放手。”
苍佑茫然的看着前方,任由江南君抱走了清歌,飞快的抱进了他住的“云上居”,不能阻止,也没有资格。
眼光凌厉起来,咬牙跟了上去。
江南君屋里,都是匆忙来去的下人,苍佑站在江南君身后,看着床上紧闭着双眼的清歌,脸上是半分血色也无,今日还特地穿上了一直都没舍得穿的那件红衣,上面绣的凤穿牡丹,白的粉的,都被那一口鲜血,染成了斑驳的红色。
迤逦了一床的红色,衬得那张小脸惨白。
“没事了。你回去吧。”江南君一阵忙活,最后给清歌喂下一颗碧绿的药丸,转身看向愣在原地的苍佑。
苍佑忽而苦笑道:“她必定是恨毒了我。我们曾经……”
“或许是。”江南君出言阻止了苍佑的下文,目光定定的看着苍佑,笑道:“我答应你的事情已经办到,我希望北鹰能信守诺言。我要的人是清歌,不是西鹭。你们的曾经是你们的曾经,我想我会让她忘记的。”
“你……”
清歌被两人的争吵声闹醒,睁开眼睛就见两个大男人互不相让,江南君饶是没有武功,气势也不肯输苍佑半分。
心里莫名的烦躁,用尽力气大吼道:“你们够了!”
江南君和苍佑齐齐回头,就见清歌已经强撑着身子想要下床,苍佑习惯性的去搀扶,却被清歌一个动作甩脱了出去。
清歌站定,冷笑一声看着江南君和苍佑:“你们直以为身为男人,就可以当女子是玩物。”顿了顿,向后退了几步,问苍佑:“我何时答应过你,愿意做为你的筹码,交换帝君的性命?我连你是北堂一诺都不知道,我和帝君有何交情?”
苍佑沉默,过去七年,清歌都是活在苍佑的安排下,乐得自在。从没有过问过什么不该自己关心的事情,甚至,为什么杀人,她也从来都不问。
苍佑没有料到今日的清歌,会挣扎其自己的命运,开始反抗自己给的生活。甚至,连过去的七年在她看来,也好似根本就是梦一场。到底,到底是哪里不对呢?
此时,清歌又转向江南君:“还有你,你妙手回春救了帝君与我清歌何干?清歌和西鹭本是一人,只是一个是杀人工具,一个是被伤了心的可怜人。你要任何一个我,都对你毫无用处。”
江南君和苍佑愣神间,清歌已然退到了窗口,手扶在窗棂上就一跃而下,“我只是我,不是你们任何人的谁。”
“清歌!”苍佑飞身跟着清歌跳下去,却发现清歌脚尖点地,向着千羽城后面的马房掠去,心下一紧,加快了速度。
江南君站在屋内,眼睁睁看着苍佑追寻清歌而去,自己则还在思考着清歌说的话:“我只是我,我不是你们任何人的谁?”
倒真还不枉自己的眼光,真是个独一无二的奇女子。
清歌跳进马房,也不管身后追来的苍佑如何的呼唤,伸手斩断一匹马的缰绳,就翻身而上,没有丝毫犹豫。
马儿受了惊,前腿高高抬起,想要甩掉身上的清歌,清歌不急不恼,左手拔了头上的一支发簪,右手放了缰绳,改为紧紧的抓住马脖子上的鬃毛,随后簪子重重的插在马的后臀。
马受了痛,不再站立挣扎,而是撒起了四蹄狂奔起来,飞快的掠过苍佑身边。
“清歌!小心!”苍佑飞身上了另一匹马,甩开马鞭就追了上去。
乞灵山的山路,好在都是修过的,可就算是这样,这马处于痛极的疯癫状态,哪里管山路陡峭,一个劲的向下奔去,清歌一身红衣,衣摆飘扬在身后,整个人都伏在了马背上,看起来摇摇欲坠。
跟在后面的苍佑看得胆战心惊,好几次想用轻功飞过去,但是那马疯疯癫癫行无所踪,根本就找不到落脚的地方,只能不断的鞭打自己胯下的马,尽量快的跟上去。
清歌紧咬着唇,原本身子就虚弱的很,如今更是给马颠的七荤八素的,根本就看不清前面的路。只能任由那马带着自己,不断的飞奔。
颠簸了许久,清歌快要晕过去,忽然就觉得道路平坦起来,抬眼一看,居然已经是在一片荒野上,苍佑的马飞快跟上来,一个闪身,抄到了清歌的马前,清歌的马被前面的人一堵,前蹄高高扬起来,只是身后的清歌却是再也抓不住那马鬃,一个滑手就被那马甩了出去。
苍佑腾身过去,在清歌落地之前,长臂一伸,捞了清歌的身子拢在怀里,接着落地的力道在草地上滚了几圈,才勘勘停下。
清歌被苍佑压在身下,头上沾了许多的枯草,还沉浸在刚刚的惊吓中。苍佑抬起身子,看着身下的清歌,怒道:“你不要命了。”
清歌不屑,眼光直直的撞进苍佑的眼睛里,永远都是这样,黝黑深邃,好似陷进了海洋里面,如何都不能自拔。如今那张熟悉的脸上没有笑意,没有担忧,没有宠溺,只有愤怒。
清歌想起,自己是差点忘了,如今这个人,是北堂一诺。
“你若是一直想着我这命是你捡回来的,如今你拿走便是,若是想用我换江南君的一丝人情,你是休想!”清歌猛然推开身上的苍佑,苍佑心系着清歌身上的伤,不敢反抗,被轻易的就推到了一边。
“清歌!”苍佑见清歌遥遥欲倾,分明是站都站不稳的,嘴角却扯出来一抹笑容,似嘲讽也似决绝,叫苍佑心里莫名的疼起来。
“你莫要跟着我,如果你真的对我还有清分,就让我独自一人,静一静吧。”清歌转身,一瘸一拐的继续向前走,不再去看身后的苍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