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璇儿……”
“……璇儿……”
“……璇……”
“璇儿璇儿,诶我说,”北郊行宫的客房中,任广白猛地朝霜天晓掷了一只精瓷酒盏,“你能不能换个话来念?”
霜天晓本撑着下巴咬着根草痴痴地念着璇儿的名字想着她漂亮的脸蛋,察觉到任广白扔过来的暗器,伸手便抓,待看清是个酒杯,顺手抓过饮了,随即往桌上一扣,这才看向任广白:“你就不好奇这个璇儿,她究竟是谁?”
“你的多人遍天下,今天是个红儿,明天是个绿儿,这回又是个璇儿……”任广白的头和羽扇一起摇了摇,随即又给自己倒了杯酒,“有什么好稀奇?”
随着透明的酒液灌入酒杯,桃花的清冽香气四散开来,勾人味蕾。还是黎湛这儿的酒醇香,找个机会找这个酿酒的讨教讨教,这样他的贵祥酒楼可就又能再捞上一笔了……
仰头一口,清冽的桃花酿瞬间从口齿之间溢满,带着桃花和初雪的冰凉,爽口而浓郁。喉结一动,任广白再次感叹一句:“好久!”每年都来这儿,头等大事便是这儿的酒。
霜天晓将任广白手中的空酒杯放下,一脚踏在长板凳上,凑到任广白面前:“诶,这回可不同,这个女孩儿,跟别的女人可不一样……”
仍广白旋了个身抓起酒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却又被霜天晓一把抢过倒了——
“诶我的酒……”任广白看着透明的酒被这么倒了,狠狠地咽了咽口水,真是可惜啊。
霜天晓索性坐到凳子上面对任广白:“我可告诉你,哥们儿这回可是认真的,你别不信!”
“有多认真?”可惜任广白向来对女人没有什么兴趣,又被霜天晓摁着,所以有些不耐烦,“你把酒给我,我听你说。”
霜天晓想了想,才要回身拿酒壶,却有一只大手伸过来将酒壶夺走:“怎么?有酒喝,却不叫上我?”
两人抬眼,但见面前少年身材挺拔,一手习惯性背剪,今日一阵湛蓝色的直裾长袍,一头黑发精神得一丝不苟,只用一根碧玉簪子簪住,浑身上下透出一股战场上历练出来的洒脱,意气风发。
武将出身的荆天羽,同任广白有一个共同的爱好,甚至比任广白更为嗜好,那便是酒——这不,他的腰间正别着一只白玉酒壶,走到哪儿都不例外,就像任广白的羽扇,战北冽的手杖,叶飞霜的剑。
“大老远就闻到这里酒香……”荆天羽也不客气,操过一个酒杯,提起酒壶一个潇洒倒酒,闻着那清冽的酒香,满意地点头,还未把话说完就连喝三口,可把任广白看得心疼不已。
“你少喝点,这里还有一个……”任广白难得有些着急,摇着羽扇都加快了频率,岂料荆天羽一喝便来了止,连着又喝了三杯,急得任广白劈手便抢。
“刚才我没来的时候,你喝了多少杯了?我不过是补上……”荆天羽一手执着酒杯,一手执着酒壶,带着椅子往后猛地一退,就这么隔空倒酒,也不需要什么桌子了。
仍广白索性起身,一扇子拍下荆天羽手中的酒杯,荆天羽眼疾手快,打开酒壶的盖子,将酒壶置于那流下而未落进酒杯的悬空的酒,索性将酒壶对着嘴便喝起来。
“你们都听我说!”霜天晓猛地一拍桌子,狠狠地瞪着面前两个嗜酒如命的家伙。
两人这才一个放下酒壶,一个放下酒杯坐回位子上,仿佛方才的争抢打闹都不曾出现过,齐齐看向霜天晓:“说吧。”
再闹下去霜天晓就要发飙了。何况这酒也喝完了。
霜天晓看看荆天羽,又看看任广白,这才郑重地宣布:“兄弟我要追女人了!”
“追女人?”黎湛听到寅生的报告,眼底嘴角都是满满忍不住的笑。这种笑和看着秦无衣的时候温柔的笑不同,细看,还仿佛有些幸灾乐祸的味道。
“他亲口说的?”黎湛彼时正在紧锣密鼓地批阅着奏章,近日要求释放应雪儿的奏折简直雪片一样飞舞,只因北漠王近日似要到天黎来同天黎谈新一年马匹供应的事情了,还“顺便”提到要来见一见自己的义女,装着一幅并不知道应雪儿已经被打入冷宫的样子。
那封递过来的国书,还特意提到应雪儿虽是个义女,却比亲生的女儿还要亲——这位北漠王也不知道为什么,膝下儿子一堆,却就是没有一个女儿,便认了自己的侄女做女儿,所以应雪儿也算是个大漠郡主。
而北漠王此举,不过就是表达他不想同天黎闹掰,想给天黎一些时间来处理这件事情,好将应雪儿从冷宫里放出来。
彼时秦无衣在离黎湛不远的小几上研究着黎湛新给她的马的画像,毕竟是狩猎,马匹是必须的装备,秦无衣不能没有自己的马。
但见画册上白马居多,一匹白似一匹,惊叹马匹的精神高大之外,秦无衣也顺便惊叹着画家传神的画工。
听寅生说完霜天晓的事情,秦无衣抬起头眸光熠熠:“他可说了他要怎么追么?什么时候?什么地方?我去瞅瞅?”
黎湛好笑地看着秦无衣贼贼的样子,有哪家女孩子像她这般对这种事情这般兴趣?有时候看着好像长大了,再看又好像是孩子。
寅生想了想,使劲摇摇头。
秦无衣扬扬眉,也不介意,反正她时刻关注这件事好了。遂一指画册的最后一张画像,但见这匹马的毛色比其他任何一匹马都要纯净,健硕高大自不必说,更难得的是它的那双眼睛,泛着深海一般的湛蓝与深邃,像是会说话一般。
“你竟要它?”黎湛似乎有些意外,却又有些意料之中。意外的是这匹马的画像怎么还在这里,意料之中的是,这匹马若在画册中,他的无衣一定会选它。
问他为什么这么意料,没有为什么,就是感觉。不需要理由。
“怎么了?不让骑?”秦无衣眨眨眼,长而密的睫羽如两把刷子扫过,在白皙的面颊上投下两道淡淡的阴影。晶亮的眸子里写满了疑惑和倔强。疑惑的是为什么,倔强的是,所有的马她只看上这么一匹,如果不让骑,她宁愿不骑马了。
“不是不让你骑它,”黎湛有些无奈,他的无衣啊,如果这份倔强能对着他就好了,看上了他,别的男人就都不要放在眼里,“是它不让你骑。”
黎湛深深地看着秦无衣,眼中光华如潋,就像你啊,捉摸不透的心思。
秦无衣才想开口说什么,忽听一阵衣袂之声响起,一个黑色的人影仿佛从虚空中降落,对着黎湛单膝跪地:“主子,王宫来报,左贵嫔小产。”
黎湛嘴角的笑一点点收起,他的眼神忽地凌厉,浑身散发出来的危险气息让地上的黑衣人神色也同样一凛:“谁干的?”
“是个叫璇儿的宫女,娘娘就是吃了她送来的蜜枣才小产的。不过四王爷的人去搜查的时候,人已经不见了。”黑衣人如实答道,然而他的语气中却不带有半分的感情,没有痛恨,也没有同情,只不过是在回一件事情。
“布下天罗地网,务必缉拿。”黎湛如薄如削的唇轻启,黑衣人领命而去,立即有不下十人从北郊行宫出发往不同的方向,朝王城附近拉开大网。
这张大网拉开的时候,一个小小的身影正趁着巡逻士兵换岗,偷偷猫一样跃上心冷宫墙头,朝应雪儿的卧房而去。
应雪儿的屋子外头守着人,门上挂着锁,俨然一副被囚禁的样子。然而守着的人早倚在廊柱上睡着了,呼吸匀称,想来已经熟睡。其中一个宫女的腰上,明晃晃地挂着的,正是那把锁着房门的钥匙。
无暇去想应雪儿究竟如何从这屋子里出来,又如何从这屋子里进去,璇儿脚步轻得像猫,猫到那宫女身边,手脚轻而灵巧地将那钥匙取下。
门开了。
璇儿关上门。
“谁?!”
应雪儿警觉的声音。
璇儿却未曾应声,只手中执着明晃晃的匕首——应雪儿要杀她,所以,她要结果了应雪儿的性命!利用了她,就要将她当做废棋除掉,可没那么容易!
应雪儿翻身起来,一手迅速划开火折子点燃床头的风灯,但见寒光一闪,璇儿手中的匕首狠狠地划向应雪儿的脖颈——
应雪儿朝后一躲,猛地撞到床边,“咚”得一声很响,很痛,可应雪儿却不敢放下警惕万分,一手迎上璇儿紧接而来的一刀,将她的手腕狠狠一扣一折!
“咣当”一声匕首掉落地上,应雪儿扬手一巴掌便打在璇儿脸上:“你疯了!”
一切不过发生在一瞬之间,璇儿的匕首才不过出鞘一眨眼的功夫,便呗应雪儿卸了武器。
璇儿红肿了脸,浑然不顾面上火辣辣的疼痛,猛地砖头看向应雪儿:“我没疯!只准你来杀我,不准我杀你么?!”
应雪儿起身,跨过地上的匕首,取过架子上的袍子披上,走到桌边坐下,这才看向璇儿:“你说我要杀你?”
“难道不是?”璇儿转身,“那两个人,你敢说不是你找来杀我的?你说义父在北院门外,可等来的却是杀我的两个人,难道,这不是你安排的?”
“是又怎么样?”应雪儿斜斜地瞥了璇儿一眼,兀自倒了杯茶水喝了,“你不是没死么?”
“我没死是我命大,”璇儿抢白,“你到底把我义父怎么了?”她查看过那辆马车,到过义父常住的地方,却并未发现义父的踪迹,她就立刻又赶到应雪儿这儿来了。
“怎么,很担心他?”应雪儿却只顾不急不缓地喝茶,尽管那茶水已经凉了。她的眼中划过一丝愤恨,怎么回事?璇儿的功夫不在那人之上,两个人,怎么连个小女孩儿都解决不了?!这里是冷宫,她跑出去再回来是没问题,但总不能在这儿死一个人。
眼看她就要出去了,这个关口因为璇儿的死将她又困在这里,那可就没有机会了。
茶杯放下,应雪儿已然想好了对策:“是不是为了救他老人家,你什么都愿意?”
应雪儿看向璇儿。
璇儿的年轻的脸映在烛光里,那是朵正在盛放的花儿啊,可惜……应雪儿嘴角一勾,是个残忍的笑。
“说吧,你想我怎么样?”璇儿知道这是个陷阱,应雪儿定然不会让她做什么好事,但,她必须先知道义父的下落,得知他的处境,然后再作打算。
“你去应了这次事情吧,就说,那蜜枣的确是你放的,”应雪儿看着璇儿微微变了的脸色,继而又无关痛痒地道,“这样,你或许会被他们千刀万剐,但,你却可以救你义父一命。你的命本来就是你义父的,你用什么方式还给他,不都是一样么?”
“别混淆概念,那蜜枣的确是我给的不错,但这蜜枣,却是你交给我的!”璇儿有些愤怒,“你当时只是说,会让左贵嫔的肚子痛一痛,好让她没有能力再管理后宫,待大王来了之后,你回了宫,就能顺便将她的权利夺过来,并没有说左贵嫔会小产!”
若不是那吕兄弟的一句话,她到现在还不知道,她送出去的蜜枣,不只是会让左贵嫔胎动。应雪儿的目的竟然是打掉那个孩子!
应雪儿的阴险毒辣,她这才第一次意识到。如果可以,她方才真的很想杀了应雪儿,可她并没有真的下杀招,她的义父还在应雪儿的手里。
可现在,应雪儿在利用她完之后,竟然想要过河拆桥,要她去顶上那个漏洞,做替死鬼。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你的义父今日好像喝了特别多的酒……”应雪儿看向璇儿,勾着嘴角,笑得分外妖娆,那就尖尖的下巴,真个儿能让人想起狐狸,“如果醒不过来,那也就是他的造化了……”
“你……”璇儿知道徐老汉一直都有喝酒的坏习惯,仗着自己是送酒的便愈发不管不顾了。可义父从来不会酗酒,他知道自己的分量。如果真的喝多,那一定是应雪儿做了什么手脚。
应雪儿忽然打了个呵欠,随即懒懒地看向璇儿:“你快考虑,千金醉可等不了几个时辰了……”
千金醉,那是什么璇儿清楚得很,起着一个奢华绚烂的名字,其实是一种毒酒,喝的时候美味,后劲却极大,一次只能适量,如果喝过了头,就会陷入昏迷状态,没有醒酒的解药,就会一直这么醉下去,一直到死。
那跟活死人有什么区别?等身体机能都耗尽,也就不中用了。
“好!”璇儿深吸一口气,应道。
应雪儿这才满意一笑,起身,从一只青瓷药瓶子扔给璇儿:“你还有半个时辰,这只是一半的解药,喂他服下以后他会转为正常睡眠,等我看见你应了罪以后,自然会将另一半的解压给你义父。”
“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守信用?”璇儿十分警惕地等着应雪儿。
应雪儿却将解药往回一收:“既然你不相信,那我也没什么……”
璇儿一把抓过解药,恨恨地问:“我义父在哪儿?!”
应雪儿又打了个大大的呵欠:“他自己的屋子里,睡得正香……”
璇儿狠狠地瞪一眼应雪儿,闪身出门。半个时辰,希望一切都还来得及。
“把门带上!”门内传来应雪儿的声音。
待将门重新锁上,将那钥匙还给守在门边的宫女,璇儿才意识到,门外的这两个宫女,早就被应雪儿喂了迷药,除非睡到明天,是醒不来的。
璇儿取了应雪儿的解药来到义父的房间,可还没进门,便听见里头传出两人说话的声音。听着,好像是个老者,义父和那人相聊甚欢。
璇儿这才仔细一瞧,发现义父的房间里亮着灯。
可是义父不是中了毒?不是睡着未醒?
“璇儿,快进来吧。”是义父的声音,听着是有些微醉,但还算是清醒。
璇儿进门,便看见晚上救过他的那个高墙之上的老人,此刻正捋着胡须笑着看她,一脸和蔼。
“义父,您没事吧?”璇儿来不及同苍术打招呼,率先查看起徐老汉的情况来。
徐老汉是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子,同苍术一样,也是一个常年吃不胖的主儿,瘦得只剩下一把老骨头,只是他手中的酒瓶子,却依旧不离手。
他挥挥手:“我能有什么事儿?应雪儿是给了我一批千金醉,可老汉也不糊涂,能轻易就喝下?不过装睡骗过她,等她走了以后,老汉还可以接着喝。”
但是徐老汉这儿倒是看起来有些微醉:“倒是你,跑哪里去了?老汉就在屋子里,你倒……倒不来瞧,嗝……”
“义父您怎么还喝?”璇儿一把夺过义父手中的酒壶,她决定了,这回义父没事,算是义父警觉,但酒这东西,她是真的不肯再让义父碰了。
璇儿一把扯过徐老汉:“既然您没事,咱们现在就出宫!”
“出宫?”徐老汉努力睁开微微阖上的眼睛,摆摆手,“不行不行,现在整个王宫内外都布满了人手,就等着找你,你这会儿出去,定然等于送死……”
“那怎么办?”璇儿想想也是,但她转念又一想,分外担心,“可等应雪儿发现老汉未曾醉死,她一定会再找你的麻烦,到时候,咱们可宫里宫外都去不得了!”
“不,不怕!”徐老汉借着酒劲猛地一挥,“这,这位苍老先生,已经给咱们想了个办法。”
璇儿这才看向苍术,只是这个第一次见面的老人家,为什么要会连着救她两次?而且,她怎么知道义父这个地方?这也太过巧合了吧?
苍术却不说话,他注意到璇儿眼中的机警和不信任,是个聪明而警惕的丫头。
璇儿的脑筋动得飞快,现在当务之急是先把命留下,至于对方的意图,等事成之后再问不迟。若是想要命,她给便是,只要保下义父,也值了。反正,本来在应雪儿那头,她已经将自己的命压上。
念头不过是一闪而过,璇儿立即想好了主意,问苍术道:“苍老先生,不知您有何妙计?”
苍术捋着胡须,却依旧笑:“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一会儿之后,璇儿出现在冬欣宫的宫门口——这儿什么人都没有,宫里头灯火通明的,宫外头别处也灯火通明的,然而只有这里,没有人在意有些忐忑的她。
苍术老先生说,要她装作中了应雪儿的计,来冬欣宫直接认罪,但却不是自己揽罪,而是将真相告诉左贵嫔,方能置之死地而后生。
可一想到一会儿要面对的是她今天亲手断送胎儿的母亲,璇儿推门的手却有些颤抖。
夜已经很深很深了,天边的星子一颗一颗不懂事地眨着眼睛,丝毫不知道地上的人们心里的痛苦和挣扎,还有无奈。
璇儿终于还是推门而入。
冬欣宫中,左爰躺得累了,然睡意全无,便靠床边闭目养神,等黎豫的消息。
璇儿走进了冬欣殿。
灯光瞬间将她精致的五官打亮。本都有些困意的采莺采燕猛地一见璇儿,一愣,仿佛不敢相信一般,下一刻立即惊醒,指着璇儿道:“把她抓起来!”
立即有同样惊到的侍女冲上前。
“不用了采莺姐姐,”璇儿在烛光下抬起头来,头一次觉得自己站在这个冬欣宫,那般坦然,“待我去见娘娘吧。”
“外头怎么了?”左爰听到动静,扬声问道。她的声音还是沙哑,但采莺还是听到了,她一把扯过璇儿,拖到左爰床前,一把将她推在地上。
“娘娘,是这个害人精,她说,她要见你!”采莺狠狠地瞪着伏在地上的璇儿,眼中的恨意,仿佛要将她千刀万剐才解恨。
左爰睁开眼,迷蒙中先是看见一个菊青色的小小身影,而后看清是璇儿,胸口的愤怒立即火山一样爆发,若是可以,她真想亲手杀了这个杀人凶手!那可是她的孩子,已然成型,却因为一颗枣子,生生被从她的体内剥落!
这样的痛,不是身体的痛,而是心。任何人都不可能感同身受。
然而多年来的修养和历练让她狠狠地压下心口的愤怒。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候,左爰已然冷静许多,尽管身上还在因为强忍的愤怒而微微颤抖。
“你为何……要害了我的孩子?”左爰问的第一个问题。
璇儿伏在地上:“娘娘,此事的确是奴婢做下,但真正想害皇子的,却并不是奴婢,而是另有其人。”
“说!”左爰自然知道。在这后宫摸爬滚打这许多年,她自然看得出璇儿这个小小宫女,除非背后有人,不可能有这等心思。毕竟位分悬殊,就算害了她的孩子,到时候也是一死,捞不到半点好处。
璇儿当头一磕,说出了那人的名字。
天,渐渐亮了,应雪儿的屋子里,她还在沉睡。仿佛梦到什么高兴的事儿,她弯着嘴角,轻笑出声来。
然而忽然猛地浑身一凉,一盆突如其来的冷水就这么泼下来,一下子将应雪儿从美梦中惊醒。
应雪儿猛地睁眼,眼中闪过一丝杀意,方才骂人,一扭头才发现面前竟站了三个人,都是冬欣宫的侍女,当头的是其掌事宫女采燕。
三人皆冷冷地看着她,三双眼眸泛着狠狠的杀意。
应雪儿眼眸一扫,采燕双手置于胸前,正紧紧地攥着一件明黄色的物件,类似圣旨。而采燕身后的两个侍女,分别托着两个托盘,每个托盘都用白色的绢布盖着,隐隐地可以看出其中一块白布盖着的是一只酒壶。
应雪儿眉头一皱,心中闪过一丝不祥的预感,随即扬起一脸干笑,迎上采燕愤恨的眼睛:“采燕姐姐这是做什么呢?这么早,跑到这儿来,这么做,似乎不太……”
“应雪儿接旨!”采燕猛地喝道。一盆冷水而已,若是可以,她真像泼她一身狗血!就是这个家伙,连个未出世的孩子都要害死!多狠毒的心!怎么对她都不过分!
“接旨?”应雪儿兀自一笑,“别闹了采燕姐姐,大王此刻正远在北郊行宫,这来回也需要一日,如何就有圣旨传达?”
只是转念一想,随即又高兴起来。难道是父王的国书到了大王那里,大王看见了,随意赶紧着想将她接回宫里去,恢复她的位分?
应雪儿遂满面春风地理了理发,一想到很快就能回到自己的重华宫,重新享受那一份荣耀,应雪儿就一阵激动,连手都在发抖:“采燕姐姐,那您可等一等,我这头发都是乱的,外衣也没穿上,就这么接旨,可是对大王不敬……”
说着,应雪儿就欲下床,却被采燕一把拦住:“不用了!大王的这封圣旨,就适合这么接!”
随即不等应雪儿有下一步动作,猛地展开圣旨:“应雪儿接旨!”
应雪儿无奈,只好浑身湿漉漉地跪下。薄薄的里衣着了水,隐隐地可以看见她曼妙的身姿。只是春晨的冷风寒冽,应雪儿被这么一吹,猛地打了个寒战。
随即听见采燕满是愤怒的声音念道:“……奉大王召,应雪儿身在冷宫,犹然不悔,图谋害死寡人未出世孩儿,罪无可恕!念其从前服侍有功,不忍其剐,赐白绫三尺,美酒一壶,精兵一刃,见圣旨,自裁。钦此!”
采燕咬着牙念完最后一个字,狠狠地将圣旨一合:“应雪儿接旨!”
应雪儿却早已愣在当场,白了脸色,半晌反应不过来。
不对,璇儿不是去认罪了吗?难道她不要他义父的命了?按照她对璇儿的了解,这不可能。
不知什么时候,门口聚集了一堆女人。有掌事姑姑吴氏,有别的被打入冷宫的可怜女人,还有跟着过来服侍宫人的宫女,全都睁着大眼睛看着。
“这不可能!”应雪儿猛地抬头看向采燕,“你们说我杀害皇子,你们究竟有什么证据?”死?
“证据?”采燕瞪着应雪儿,一指桌上的几只颜色鲜艳的药瓶子,还有她那件夜行的斗篷,狠狠道,“你自己看!”
应雪儿摇头:“不……”
她应雪儿怎么能会这么年轻就死?!她是北漠王的义女,她的大漠公主,她是天黎的宫妃啊!她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她还没有侍寝过……
谁能知道她根本就没侍寝过?黎湛,每次召她侍寝,或是批阅奏折到天明,或是直接抽身离开,连根手指头都没碰过她!她应雪儿这么美好的青春,连个男人都没碰过,还没尝过爱情的滋味,现在竟然就要判她的死刑?!她不甘心!
“不!”应雪儿从来没有比现在觉得死神就在自己身后,“这些都不是我的……这些都不是我的,这些,这些是……”应雪儿狠狠地咽着口水,可是了半天,也想不出个人来。
最后抓住一个人名,猛地抬头便道:“这些都是秦无衣给我的,是她让我这么干的,没错,是她让我这么干的!”
“应雪儿,狗急跳墙,说的就是你吧?你的行径,璇儿都告诉我们了!”采燕将圣旨搁在桌上,猛地抽过盖着托盘的白布,露出托盘里的匕首、白绫和鸩酒,“别想拖延时间,快选一样!这可是大王的意思!”
“你相信我,这真的是秦无衣让我干的,”应雪儿也不知道是不是被自己骗到了,十分认真地胡说八道起来,“她就是嫉妒贵嫔娘娘,她在外界虽然盛传受到大王的宠爱,可是自从大婚以来,大王几乎从来没有再宠幸她。可是这个时候,左贵嫔却有了孕,所以她就让我,让我务必把这个孩子给,给杀了!”
应雪儿低头编了一阵,觉得自己的理由真的是太有道理了,便继续道:“她是在担心,左贵嫔已经是贵嫔了,有了孩子之后母凭子贵,就会很快成为嫔,甚至封了妃子。如果那是那皇子,那么将来的位子更是稳固,而秦美人才不过是个美人而已……”
“来人呐,应雪儿疯了,把她的嘴堵上!”采燕猛地皱眉,应雪儿先头装过疯,连年姑姑都被骗过,但此刻看来目光涣散,倒真有些疯了的意思。
而且,她说应雪儿疯了,这会儿谁敢说个不字!
采燕身后的侍女也是机灵的,立即提着鸩酒往前,拉过应雪儿就要灌。
“不!”迎雪儿却一把将那宫女推开,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定定道,“我自己选!”
“早这么不就没这多事?”采燕努了努嘴,侍女将两个托盘递过来。
应雪儿的目光在三样东西之间逡巡,最后,看定了匕首。然她颤巍巍地抓过匕首,却猛地朝采燕挥去!
谁都没料到应雪儿原来会功夫,眼睁睁地看着应雪儿的匕首划上采燕的脖颈,然而应雪儿并没有杀了采燕,将匕首加上采燕的脖子,猛地对外喊道:“去叫左爰来!”
采燕被应雪儿劫持,惊得门外惊叫连连,胆小的早就跑了,哪里还敢再看下去?
应雪儿愤怒,一手抓着采燕的脖子,匕首猛地朝另外两个面色发白的侍女喊道:“去叫你们娘娘来!如果半个时辰内没见到她,就等着收尸!”
早有外头候着的一队侍卫,说是发现里头不对劲就往里冲,可看到采燕在应雪儿手上,他们也不敢上前。采燕可是左贵嫔的陪嫁丫头,从小服侍左贵嫔的,身份不一般。
“可是我们娘娘她昨夜刚刚小产,身子太虚……”一个侍女也急,却还算头脑冷静。
“我不管!她要是不来,今日我便杀了她!”应雪儿的匕首再次比上采燕的脖颈。
“杀了采燕?”左爰猛地听到这个消息,顿时从床上坐起来,也不顾身上不爽快,就要让人穿上外衣往冷宫赶。
采莺见状差点急哭:“娘娘您不能去,您这身子……”
可还未等采莺将话说完,左爰便自冷静下来。她扶着采莺的手重新坐下:“采燕被应雪儿劫持,难道你不着急吗?”
“奴婢当然着急,”采莺眼眶早就红了,这会儿连眼泪都下来,“可是您的身子,真的不能那么劳累。万一要是再泛红,可是会没命的呀……”
左爰深切地感觉到采莺的痛苦和矛盾,更感觉到小腹以下因为方才这一顿拉扯而引出的痛楚,可她还必须保持非一般的冷静,甚至是非一般的冷漠:“去,告诉应雪儿,她若是要杀人,爱杀谁她便杀吧,只是,等她杀得够了,记得顺便将自己带上!今日,必是她的死期!”
“娘娘,您,真的不救采燕了?”采莺虽然觉得左爰不该去,却也不能理解左爰这么说话。采燕啊,那可是娘娘的贴身丫头,早就算是半个亲人了……
左爰看着采莺的脸,叹了口气,将采莺扶起来:“我的命值钱,采燕的命也值钱。只是我这么去了,采燕定然必死无疑。我这么说,应雪儿反而知道自己大势已去,采燕反而可能会有生机。你再传句话给应雪儿,告诉她,若她决定不杀了,我会替她处理了璇儿。”
“处理了璇儿?”应雪儿听了采莺转告的话,顿时冷笑,“她原是这宫里最精于算计的人!看透了人心,这才是最可怕的,不是吗?”
应雪儿忽然狂笑起来,然而笑着笑着,她的眼角便落下一颗泪来。人生的转折,一夜之间,天翻地覆,不肯相信却也不得不相信。她什么计都用上了,谁料最后还是将自己埋在了自己的陷阱里。
“不过,我好歹拉了一个陪葬,还是个皇子,值了!”应雪儿也不再去管脸上的泪痕,猛地看向采莺,“你,回头替我告诉秦无衣,是我,应雪儿,替她除掉了她前进道路上的一个大障碍,就算别人不感谢我,她,也必须感念我的恩德!”
“应雪儿你这是什么意……”
然而应雪儿却没有给采莺半点问话的机会,忽然将匕首往脖子上狠狠一抹!鲜血溢出她白皙的脖颈,倒下的时候,应雪儿笑了,她仿佛看见了黎湛,他骑着白色的高头大马,缓缓地朝她走来,忽然开口喊她:“雪儿公主!”
便是那个时候,在大漠,映着一望无垠的大漠,映着背后广阔的蓝天,他挺拔的身影撞进她的眼帘,霸道而不容逃脱得闯进她的心底,从此再也没有离开过。
然而直到死的这一刻,她才终于忽然想起来,当初那一刻他唤她的时候,嘴边没有笑。
广阔的草场,得知此事的秦无衣正迎着风立在一匹雪白的高头大马边上,雪色的马术服将她窈窕的身姿勾勒得让人移不开眼。如墨的黑发利索地往后一扎,仿若男子一般只用一根玉簪簪住,簪尾的茉莉却如点睛,映亮了她眼中的光华。
“她死了?”秦无衣抬头看向马背上的黎湛。
黎湛今日换下了他惯常穿的天青色的衣袍,穿着一身墨色的马术服,勾勒着金丝蟒边,将他宽阔的胸膛和修长的双腿尽数展现,趁着他深邃而立体的五官,反倒退去一些清雅,迎面而来浓郁的阳刚之气。
他的背后是广阔的蓝天,墨色如映,看着他,心里此刻只有一个想法,君临天下,非黎湛其谁?
“死了。”黎湛简短地答着,声音冷漠而毫无波澜,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好像应雪儿,不过是三个字而已,在他眼里什么都不是。
他的眼里只有秦无衣。一如此刻,他向秦无衣伸手,满眼的温柔,看得一边候着的百官眼睛都直了。
这还是在金銮殿上杀伐决断的大王么?这还是那个天黎少女心中的高冷男神么?
秦无衣双手往背后一别,扬起一个自信的微笑:“今日,我要同你比赛,看谁猎得的猎物最多。”许久不曾狩猎,她心里痒痒,正想试试马上和手上的功夫。
黎湛不禁轻笑:“那太遗憾了,本来还想邀美人共乘一骑的,现在看来是不太可能了。”
秦无衣顿时满脸汗。这家伙近来不仅变得无赖,还变得越发油嘴滑舌了,也不知道跟谁学的。
“只是恐怕你别无选择,昨夜你什么马都没看中。你只能勉为其难了。”黎湛看着秦无衣倔强的小脸,一脸坏笑。
百官的双眼也再次一直,这会儿连下巴都要掉到黄土里去了,这马背上英姿飒爽言笑晏晏的,还是那个不苟言笑的黎湛么?
然他一冷眼瞧过来,百官忙将眼睛移开,背上瞬间升起一道道凉意。心里却个个暗自庆幸,还好还好,大王还是那个大王,只是对着他们的时候和对着秦美人的时候不大一样罢了。
“这哪里是不大一样?这明明就是大不一样!”人群中的老康王瞪着秦无衣,兀自发着牢骚。自打昨日看见秦无衣众目睽睽偎在大王的怀里——他才不管当时秦无衣是不是噎着饭了——他就对秦无衣的印象大打折扣。
按照他的话说,是:“大王再怎么宠幸女人,那是大王的事,关在房里怎么都可以,别在外头,众目睽睽,哪里还有个君王的样子?!”
然而荆天羽再反问一句,他便噎得说不出话来了:“那大王该是什么样子?”
——笑话,谁敢说黎湛当王当得不好?老康王自知失言,自然无话可说。可心里又觉得不对,但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只好自己闷喝酒。
荆天羽跨坐的亦是一匹雪白色的高头大马,同黎湛坐下的白马是一批,当年从北漠一同挑选回来的,曾经上过战场,威风得紧,索性未有缰绳,却显得荆天羽更加随性。
此番听了老康王的话,顿时笑出声来:“老康王,您怎么又不满了?秦美人是大王的爱人,被她视为妻子,难道老康王你也想……”
周围的人听见荆天羽的玩笑,顿时掩着嘴笑开了去。
“去去去!本王一大把年纪,不和你们年轻人开这样的玩笑,越来越没个规矩!”老康王脸上一羞,顿时红了半边脸。只是他一脸络腮胡子,面色黝黑,倒显得脸仿佛更黑了。
“说正经的,”荆天羽凑近老康王,轻笑着,“秦美人在拒绝大王,你没看出来?”
“拒……”老康王顿时老眼一瞪,“怎么可能?她……”
“你看……”荆天羽双手环胸,用嘴努了努黎湛的方向。老康王看去,果然,秦无衣并没有上黎湛的马,反倒走到一边,忽地自信一笑,将右手大拇指鱼食指放在唇边,吹出一声响亮的口哨。
那口哨十分别致而响亮,划过长空,在众人先是疑惑而后惊艳的眼神中,一匹浑身毛发白得雪丝一般的骏马忽然从山坡的那一头,迎着晨风,朝着这头缓缓而迅速地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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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文满一百六十天,从未断更过,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
码字到深夜,舍友都睡了——是的,泡芙还在学校。
周围是安静的空气,和空调的冷风,在24日的凌晨向你们问好,你们早安吗?
泡芙要睡咯。希望明天起来,又能看到泡泡们的身影,晚安,
群啵(╯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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