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无衣下了马,背后得知黎湛有了猎物的群臣立即响起各种歌功颂德的声音,被黎湛一个冷眼扫过,于是各自四散狩猎去了。
荆天羽好笑地摸了摸鼻子,这帮老臣,若以为黎湛同先王一样喜欢听好话,那便大错特错了。
“刚才谁是前十名到达的,记得今晚前来找我荆天羽要酒喝!”荆天羽一声喊开,立即有一群人应和而来,又随着荆天羽渐渐远去。
又只剩下黎湛和秦无衣二人。
秦无衣还未接近驼鹿,便闻到一阵淡淡的迷药味,遂用一根手指堵住鼻子,等迷药渐渐散开才走近。
这头驼鹿很是壮硕,头上两只大角躺下的时候才发现竟然有它半身来高。
黎湛亦下了马,墨色的袍子立即如深海之水沉静。双手背剪,黎湛凑近秦无衣:“看什么呢?”
秦无衣侧头,顿时又是一阵慨叹。黎湛凑得这么近,她甚至可以闻见他身上淡淡的清莲芬芳。他的五官,无论什么时候,无论从什么角度看去,都无可挑剔得恰到好处。
比如此时,她仰着头的角度,他的五官更加显得刀裁一般深邃,斜斜地映着天光,立体而鲜活。特别是他薄薄的唇,轻轻抿着,微微上扬,是一个宠溺的弧度。
“方才是看鹿,现在是看你。”秦无衣回头老实得答道。这般美色啊,她秦无衣是如何忍到现在没有扑倒他的?
黎湛眼中闪过一丝窃喜:“那我好看么?”
“好看。”秦无衣再次老实地回答。就是想扑倒又不敢扑,万一惹火上身怎么办?就好像好吃的糕点怕烫。
“那你愿意看一辈子么?”黎湛从驼鹿身上回头,出其不意看进秦无衣的眼眸。
林中忽然静得不像话,静得秦无衣只听见心口乱撞的“砰砰”声。
这男人清澈的目光清纯得不合一丝杂念火是俗气,温柔得似乎能包容一切,就像春阳下荡漾着微波的清澈湖水,令人忍不住沉浸其中。
但也是这双眼眸,再一看便深邃如同翻滚的海水,深深地沉着星芒,一点一点将你包裹,席卷,吞噬……
风扬着秦无衣的发丝,调皮地逗着秦无衣白净的面庞。黎湛轻轻挑起秦无衣的发丝,温柔地勾到她而后:“可我就愿意让你看一辈子,怎么办?”
“可是……”秦无衣忽然皱眉。
黎湛看着那揪起的弧度,心头猛地一跳,剑眉一皱:“怎么?”
“可是如果我看一辈子,你会变老变丑的,”秦无衣佯做认真地侧头,“到时候我可以看别的男人么?”
黎湛瞬间笑了。笑得山河变色,笑得冷风和暖,笑得林间树叶震颤。
然后他牵过秦无衣的手,答:“可以。”
“真的可以?”秦无衣跟着他的步伐走向逐浪,试探地问。
“只要那个时候还有男人。”黎湛一步跨身上马,回身向秦无衣伸手。他的手掌很大,掌心长着薄茧,可一看,就是令人安心的厚实。
秦无衣没有拒绝,借着黎湛的大手翻身上马,待黎湛温暖的怀抱将她包裹,这才回头问道:“为什么没有男人呢?这世间除了男人,就是女人,难道你想把天下的男人都杀绝么?”
“杀了?”黎湛不禁轻笑,“那么多人,杀不尽的。”
“那……”秦无衣继续用眼神追问。
“我只要宠你就够了,”黎湛低头看着秦无衣,目光如潋,“如果你眼里只有我,全天下的男人,也就都不是男人了……”
秦无衣满意地回身,眸光熠熠。谁说这个男人高冷?这不是会说情话么……
片刻之后,也不知道黎湛说了什么,林中响起秦无衣肆意的笑声。晨光映着终于相偎的两人渐渐远去。
不多时林中闪出两个黑衣人,将驼鹿拖走。林间便只剩下风声,和微颤的叶尖。
不多时,叶尖上青黑色的身影落地,双手不再悠然环胸,而是双拳握紧,片刻之后松开,转身欲走。
背后鬼魅一般闪过一个艳红色的身影。叶飞霜侧头:“你怎么也在这儿?”
“怎么?我不该在这儿?”炼秋霜风情万种地一笑,烈焰一般红的春角一勾,便是一个嘲讽的弧度,“怎么?爱上的女人爱上了别人,你就打算退出了?想不到这么多年不见,你还是跟当年一样懦弱!”
叶飞霜松开的拳头捏得更紧,青筋暴起,半晌松开,双唇紧闭,刀刻的五官透出一丝冰冷的杀意,如剑气一闪而过。
“怎么?我说错了?”炼秋霜斜着眼,“啧啧,想不到你竟然这么傻,天天都跟着人家,却只管在背地里看着,不肯上前去追。现在好了,人家快要跟别的男人跑了,自己又想退出。就这么默默地想祝福?心里就不难过?”
炼秋霜从叶飞霜身后绕到身前,右手中的赤练长剑如蛇一般缠绕扭动,左手叉腰,昂首挺胸,胸前的资本傲然挺立,一莹雪白逼得叶飞霜别过脸去。
“哟,还是这么看不得女人,你这个榆木样子,秦无衣怎么会喜欢你,怪不得跟人家黎湛跑了……”炼秋霜一手忽然抚上叶飞霜的面颊,被叶飞霜一把抓住。对方怒道:“炼秋霜你别得寸进尺!”
炼秋霜猛地从叶飞霜手中抽手;“得寸进尺?!你别好心当成驴肝肺!我可告诉你,战北冽这回要是得了秦泱那颗夜明珠,就会杀了秦无衣!到时候看你拿什么哭去!”
“你说什么?”叶飞霜猛地看向炼秋霜。
炼秋霜侧眼,果然从叶飞霜的脸上捕捉到一丝紧张,艳红色的唇瞬间又勾起一丝讽刺的笑:“怎么?现在倒着急了?是不是特别不想走?”
叶飞霜恢复了他的冷然,侧开眼:“你只消告诉我,你说的是不是真的。”
“唉……”炼秋霜忽然叹了口气,小女孩儿似的扣了扣涂了凤仙花汁的指甲,仿若有些委屈,“想不到我的哥哥竟然比关心自己的妹妹还关心那个女人……也罢,谁让我是你妹妹呢?战北冽那头已经集齐了另外六颗夜明珠,还有一颗竟然是司徒樱亲自送来的,哼……堂堂一国嫡公主,偷偷跑出来像什么话……”
炼秋霜眼中闪过深深的妒忌,随后看向叶飞霜:“不过你记住,战北冽要杀秦无衣这事儿虽然不是秘密,但却是不准告诉你的。现在我告诉了你,你可别往外说。要是让战北冽知道是我告诉你的,恐怕你妹妹我的小命儿就没了……”
“我不会告诉他的。”叶飞霜依旧冷着脸,仿佛未曾觉察到炼秋霜的突然热情,越过炼秋霜往前走去。
“你就不想说什么?”炼秋霜冲着叶飞霜的背影,忍不住喊道,“你就不感动?我可是叫你哥了。”
“哥哥又如何,妹妹又如何?”叶飞霜停下脚步,却未曾回头,“是他叫你来的吧?”
炼秋霜猛地噎住。
“那你为什么还去?你还是走吧,秦无衣有黎湛保护,不需要你。”炼秋霜忽然喊道。
叶飞霜定定地看着前方的树桩,固执地道:“她需要我。”
看着叶飞霜冷然而去的背影,炼秋霜浓妆艳抹的脸下,表情有一瞬间破碎。
春日的晨光映着清水河面,波光粼粼如洒黄金。
一个青色的身影自假山后面行来,沿着小路直到更偏僻更狭窄的清水河面。
不多时一个盖着缎布的竹篮子顺着清水河,迎着升起的日头渐渐行去,自西北,向东南,安安静静,前途未卜。
雪盏回到坤安宫中,秦绿萝已然悠悠醒来。薛太医被雪竹请了来,正在给秦绿萝请脉。
秦绿萝靠着引枕,面色苍白,甚至可以说有些惨白。透过浅白色的纱帐,还可以看到秦绿萝有些木然的表情。
薛太医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丰神俊朗,留着一小戳胡须,倒让他看起来有些小小滑稽。然而他的神情却半点不滑稽,反而有些严肃。
他的长着薄茧的手透过薄帕搭着秦绿萝的脉搏,沉吟半晌:“王后娘娘身体气血亏损,然可喜娘娘身体康健,孩子随早产,却也母子平安,故而,娘娘只需调养几个月,便可无大碍。”
“多谢薛太医!”一边雪竹听见这话,面上终于有些喜色。然见雪盏果然空手而回。面色又一变。
薛太医自去开了药方,领了赏钱走了无话。这头秦绿萝依旧不言不语,雪竹将她的手放回被子里,她便也就那么坐着,不说话,仿佛失去生命。
彼时她穿着里衣,锦被搭到胸前,长发散落,如果不是她还时而眨动的眼眸,真让人以为这是个废人了。
秦绿萝不说话,雪盏便也懒得说话,兀自整理屋子,躲开任何一个开口的可能。
雪竹看了看雪盏,又看了看秦绿萝,只好出声缓解气氛:“王后,您放心吧,孩子,孩子雪盏已经交给吕侍卫了。他,他毕竟是孩子的爹,肯定会对他好的,是吧雪盏?”
一番话说得雪竹自己都心虚。然而为了让王后娘娘宽心地养病,她只好这么说。身在皇家,爱上了不该爱的人,还有了孩子,这孩子,就算瞒天过海生下来,也不可能再留在身边了。王后为了这个孩子牺牲了多少,她们都看在眼里,如今,也只好说些话来宽慰罢了。
别的,还能做什么呢?
雪盏愣了愣,手中揪着秦绿萝前日所穿的翠羽宫装,终于艰难地点点头:“是……”
秦绿萝轻轻一笑。苍白的笑。如一朵即将枯萎的芙蕖。
雪竹被那笑笑得心惊。
“你们说的话,我都听到了,”又停了半晌,秦绿萝这才道,“扔了也好,吕芳连认的勇气都没有,不配做他的父亲……”
秦绿萝的声音忽然有些哽咽,忍了这许久的泪水终于从她干涩的眼角滑落。
“娘娘……”雪竹心疼。几个月前,王后还只是个不知世事的小姑娘啊。
哽了半晌,秦绿萝终于又道:“本宫,当初连生的勇气都没有,差点要了他的命,不配做他的母亲……”
这回,连雪盏都有些动容。她捏着秦绿萝翠羽罗裳的手有些微微颤抖。
谁知道呢,她的手杀过人,流过不知多少人的血,此刻却因为遗弃了一个无助的婴儿而微微颤抖。
而这个被遗弃的婴儿,很可能因为一阵大风而翻了篮子,和篮子一起沉没,而后……雪盏闭上眼,不敢想了。
然而秦绿萝还在埋怨自己:“可我连一眼都没见过他……还没来得及给他起名字……”
“我给他起了。”雪盏忽然道。
秦绿萝看向雪盏,眼中带着希冀。
雪盏转身,半晌终于还是道:“他叫水生,如果他活得下来的话。”
“水生……”这是秦绿萝出自一个母亲的呼唤。
“水生?”这是黎宫东南角茶库一个小宫女的声音。
小宫女面容白净,十二三岁模样,扎着两把丫髻,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煞是可爱。
她昂起头来,对着不远处一个老宫女扬着手中一张纸条,兴奋地两只眼睛弯起来像月牙:“荀妈妈,您快来看呀,这儿有个婴儿在哭!他的胸前有张纸条,上面有他的名字,说他叫水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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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更晚上九点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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