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是什么意思？
难道母亲去世并非是因为难产，而是另有隐情？
闻昭吞咽了下干涩的喉咙，感觉有一个他难以接受的秘密即将在他的眼前揭开，于是他屏住呼吸，静候着眼前的和尚将真相告诉于他。
“令堂死于难产，不可入祖坟，魂魄也不得往生，所以你父亲与你舅舅求了我道清寺的和尚为姜氏诵经超度，后安葬在寺院后山。”寂语大师下了榻，自屋角一个斑驳的黑木柜子里拿出一本没有封面的书册。
“……我偶然间闻到了一股花香，似兰似梅，细细闻去又什么也闻不见了，那味道像极了这书中所记载的枬丹毒。于是诵经完毕后，我看了眼令堂的手指甲，发现指甲盖红的似染了血，手指白皙如同活人，才有了几分把握。”
寂语谓叹一声，然后用抖了抖那书页上的灰尘，轻轻推到闻昭的面前。
“这是关于枬丹的记录，你可以看看。”
闻昭原先命途中本没有背负亲母死亡的仇恨，那就说明他应是一辈子都不知晓这件事的，寂语修行的是大乘佛教，自然是不该因为一己之私改变他人命途，所以才隐瞒了下来。
可没成想，一朝之间，此人命途却又发生如此变化呢？
况且……
哪怕是他不在乎引火烧身，这传承多年的道清寺，也是怕的。传承多年的宗庙，万万不能因为他，而断了香火。
“我母亲是死于中毒？”闻昭从头到尾都没有看那书册一眼，只是用黑白分明的眸子直勾勾的盯着寂语的眼睛，似乎只是要他给出一个准确的答案。
“不错。”寂语满足了少年的愿望。
闻昭蹭的一下绷直了身体，他忽然向前将那书册捏着，连手边的榧木棋笥不小心被扫落到了地上都没管。
“那你为何从未说过！便是不告诉我，那我父亲，我大舅，难道你也打算隐瞒着吗？！”
伴随着少年声嘶力竭的厉喝声的，是那黑玉般的棋子在青石板地面上跳动的声音。榧木本就不是什么坚固的木种，这会儿在地上转了几个圈，裂成了两半。
他不敢相信，母亲的死，竟然是有人故意制造的意外！忽然，闻昭神情恍惚了一下，轻轻的问：“若不是有人下了毒，那我妹妹也应该健康的出世的，对不对？”
寂语点了点头，“这枬丹原是北荒进贡的圣物，原是用来保证肉体鲜活不腐的，若是与槐根汁融合，以口冲服，才会使人渐渐衰败而亡，且无人能察觉。”
“……你可知，这枬丹在何人手中？你可知，我为何不说出口？”
寂语两个问题出口，闻昭便用力拽着那本破旧古老的书册，冷静了下来。
半晌，他缓缓吐出一口气，“我知道了，时间不早了，我想去母亲的坟前祭拜一下，便不打扰大师了——”
闻昭翻身穿好鞋袜，最后盯着那变成两半的榧木棋笥，紧咬牙关一字一顿的说，“大师既然之前不说，那以后也请不要告诉其他人了，道清寺从始至终，都与这件事毫无关系！告辞！”
少年匆匆的走了，徒留那年迈的和尚看着那阖起来的门扉，顿了顿后，才弯下腰一粒粒的捡起那散落的黑子，然后又独自一人下起棋来。
“和尚我今天又输了，什么时候才能赢一次呢？”
……
姜氏被葬在道清寺后山。
那里是一片开阔地，青山绿水，远处有淙淙的小溪唱着叮叮咚咚的歌谣，一路欢笑着向着山下跑去。已经快要到正午了，温暖细腻的阳光从高大乔木的枝桠间洒下，照在闻昭尚且稚嫩的脸上，像温柔的手掌抚过一般。
“郎君？”连翘细声细气的出声唤眼前的人。不知道为什么，虽然郎君极力表现出与往常无异，但她伺候郎君多年，自然看出郎君现在嘴角微微向下，似乎很难受的样子。
闻昭听到了连翘的叫声，回头接过了她递过来的已经点燃的香，然后在姜氏的墓碑前磕了三个响头，将香插在了香炉里。
“走吧。”闻昭淡淡道，说完回头又看了眼那有些荒凉的墓碑，才率先走小路下山了。
枬丹。
北荒的圣物，世间仅此一颗，十多年前北荒向大宋称臣之时，将之献给了大宋的皇帝。换言之，这是只有皇帝才有的东西。
但皇上是绝无可能用此东西来毒杀一位身处内院的国公夫人。
这便只有一种可能了，那就是身份尊贵的太子宋臻不知何时恰巧从皇帝私库里得了此物，然后交于林氏，以此拉拢闻曜！
试想，母亲一死，林氏登上国公夫人之位，又是自己的表姨，自然有的是机会毁掉自己承袭爵位的机会。
一旦闻曜做了国公，那么那宋臻便一下得了近一半的军权！荣登帝位还不是指日可待，再无半点儿意外了吗？
怪不得！怪不得那扮猪吃虎的三殿下也从这场争斗中胜出！
闻昭想到此处一阵气急，素白的锦鞋几乎被湿泥遮掩了大半，他走的急，此时额头已经有了些小汗珠。
他忽而想到了自己小舅姜风卿与那太子生母齐家的恩怨，才算明白了为何那宋臻会舍得用这枬丹来对付自己母亲。
八年前，姜风卿十岁，正是顽皮都狗都嫌的年纪，有一日，他同玩的好的世族子弟约好，去郊外的草原上赛马，但因为课业未完成，耽误了些时间，又见街上行人不多，便骑了马一路驰骋。
可谁知，恰巧那齐家长子的夫人好几年都没动静的肚子忽然有了，便趁着月份还不大想随齐老夫人去寺庙还愿，恰巧与姜风卿遇到个正着。
姜风卿虽才十岁，然骑术已然是如火纯青，千钧一发之际将马停住了。要是那马车中坐的是普通的妇人，那便一点儿事情也没有，可谁知那里面却是有孕在身的夫人。
结果可想而知，那盼星星盼月亮才盼来的孩子就这样丢了性命，那位齐家长子夫人也从此没了生育机会。
齐家本该是要不依不饶，要去找皇帝说理去的，然而姜家老夫人一张嘴皮子硬是将死的说成了活的，才又是赔礼道歉，又是让姜风卿受罚才算抹了这事。
可那位夫人从此死了心，常伴青佛孤灯，硬生生老了几十岁。尚在宫中的齐妃身体本就不好，已经有油尽灯枯自相，又素来与那位嫂嫂相处的好，一听这消息，便病了，没多久便撒手人寰了，只留下一个几岁的皇子被无子无女的皇后收养了去，那人便是如今的太子宋臻。
这宋臻也是能隐忍，竟这么多年才发作，用了一颗枬丹，一箭双雕！
闻昭渐渐捏紧了拳头。
这一桩桩，一件件，他终究会一一讨要回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