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轻尘心里一紧,“陛下!?”
“朕待明溪,一直不薄。”苏清离徐徐的说,“可是关键时刻,就连她也想追着那些叛党一起去。将朕一个人留在这。你说,这等不顾血缘亲情的女子,弃她的亲大哥于不顾,还要去跟着旁人来处死她的大哥,朕该不该留她?”
一旁的华徵嫆听着这话,都于心不忍的闭上了眼。
这个疯子!这个暴君!
苏清离背着手在君轻尘身前走了两步,忽作想起模样:“啊,忘了说,南疆么……朕已经收回了。从此,这世上再也没有什么南疆双王了。至于云来么……朕打听到的事情真有意思。你竟是朕的血亲堂弟,难怪朕始终觉得你像极了某个人,却不怎么想得起。毕竟云王走时,朕也才三岁。”
君轻尘的拳头在斗篷中紧握,“陛下所言是何用意?还是直说吧。这样拐弯抹角,恕微臣不能读懂陛下的意思。”
“朕的用意,堂弟怎么会不懂。”苏清离笑了,“堂弟为人精明,身份颇多,不仅做着商人,做着画师,还是有名的墨尘先生。多少人对你崇敬不已。”
君轻尘沉默着叹了口气。
“清廉已死。云来眼下只有云王一人。他是朕的叔父,朕对他始终敬畏,不会做出什么事。但是下一任云王,朕希望他还是能跟着朕。叛党贼首暂未擒获,这江山始终无法安稳。朕可不能保证,若云来一方不从,朕还会这样对他们宽容下去。”
“陛下。”君轻尘道,“微臣只是一介挂名画师,无雄心壮志。永远不会迈到云王的那道坎上。也不会承认云王是我生父。若是陛下不放心,大可为臣指定一条生路。云来也好,鹃山也好,臣只愿做个普通商人。兵器三七分成,三成供给云来,其余一律送往鹃山军械库。如此,陛下可满意?”
“哼。”苏清离笑了下,“这么说,明溪死了,你也要跟随着朕?你不恨朕?”
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华徵嫆在一旁急红了眼,生怕君轻尘做出什么冲动的事。
而君轻尘却还是忍住了躁怒,平静的回答:“江山更替,总要有些牺牲品。陛下爱戴子民,所做之事定是为了沧澜着想,微臣愚钝,无法参透,只需相信陛下做的都是对的。”
“哦?堂弟还真是会说话。”苏清离说着,“噢”了一声,伸出手,立刻有个小太监凑上来将一卷纸筒递到他手上。
苏清离悠悠走到君轻尘身边,“接着。”
君轻尘跪下,抬起双手举过头顶。
苏清离两指捏着那纸筒晃悠了两下,而后松手丢入了君轻尘手里。
“此时明溪的东西与她自己大概都已化为灰烬了。只有这个她逃跑时拿着的东西,朕觉得,可以给你留个纪念。你可莫说朕不讲情面了。”
君轻尘动了动嘴唇,缓缓道:“谢陛下。”
在回云来的马车上,君轻尘将纸筒打开,里面卷着的信纸也被铺了开,一张一张从旧到新的呈现在眼前。
第一张上的字迹,明显还很稚嫩。华徵嫆只看了两句,便撇开了眼,掀起马车的侧帘,看着外面朦胧的烟雨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君轻尘没有仔细的看那些信,因为似乎是已经埋在了记忆深处的内容啊,在这一眼之后他就会想起全部。当初写这些信时,他还是一个孩子。而这一眨眼,他竟已为人妇,只是他年少时想要保护的小姑娘,已经不在了。
华徵嫆始终没有说话,只是将手放在君轻尘的大腿上,暖暖的小手儿缓缓的摩挲着,双目放空看着前方微微翻动的车帘。
虽说胎像平稳,但在双狼知道了华主子成亲后,还是小心翼翼的架起马车,并且遇到驿馆就一定要停一下。华徵嫆看着他与无双之间算不得多亲密,偶尔一个相视而笑却都十分会意的模样,不禁有些感叹,每个人的人生都充满了波折与磨难。大概只有懂得了知足,才能快乐些的活着。
失去的,固然值得忆怀。但现在拥有的,也要好好珍惜。
君轻尘在看完那些信后,又将它们卷了起来。放在了自己装着贵重物品的匣子中,沉默了一个下午。到了晚上,华徵嫆为他拧好了热乎乎的帕子,擦拭脸颊的时候,他却开口了:“鸡崽子。”
华徵嫆温柔的问:“怎么了爷?”
“我……有件事想问问你会不会同意。”
华徵嫆将他的脸擦过一遍,重新将帕子浸到水里:“您说吧。”
“我想……将明溪的名号,作为我的正妻。”
华徵嫆的动作顿了一下,而后拿起帕子拧了拧,朝着他微微笑道:“好啊。”
君轻尘有些惊讶的看着她,看了好久,看她眉目间反着柔和的光芒一般,抬起手再次为他擦拭,终于忍不住眼眶酸痛,张开双臂抱住了她。
“我一点也不后悔娶了你。”
华徵嫆一手还捏着帕子,拿眼角瞄了瞄他,笑了,另一手拍着他的后背道:“妾身也不后悔嫁了您。”
她嫁了个有担当的男人。纵然他也错过,迷失过,逃避过,但是最后她能和他相拥,她还是觉得幸福并且骄傲不已。
停停走走的回到了云来,君轻尘先是回君府探望了娘亲和奶奶。见她们都没什么大碍,才去见了云王。
“舅舅,皇上与三殿下皆知晓了我的身份。但我已承诺,绝不继承云王之位。”
云王似乎又苍老了不少,闻言也只是点了点头:“我大概都知道了。”
君轻尘垂头,一时间竟不知说什么好。
曾经他与舅舅无话不谈,常伴在膝边言谈欢笑。而今长大,却成了另一种身份。究不清对错,也接受不来事实。
“听说,清宴被关起来了?”云王徐徐的问。
君轻尘颔首:“侄儿走前曾去见过三殿下。虽是被囚禁,但并未受到非人待遇。皇上也道,只要他改变心意不再追随长公主,便将他放出。并且,皇上仍在追查长公主与南疆……与二殿下和四殿下。”
南疆双王已不复存在了。
云王闻言深深一叹:“清离这孩子……竟会变成如今这般模样。”
君轻尘没有作答此事,而是又道:“还有,侄儿决定将明溪纳入君家家谱。她活着时,我未能与她说清,现在她死了,我还是决定娶了她。就当为这么多年来的承诺做个了结。”
云王已知道这事。也没反对。
“还有,徵嫆怀孕了。”
云王一震。
“这第一胎,孩子定然姓君。”君轻尘说着,又顿了顿,“第二胎……就姓苏吧。但也只有第二胎姓苏,其他的还是姓君。”
云王张开嘴无声的动了动,似乎是有些抖,最后才颤音道:“……好。”
若非他看不见,君轻尘此时只会更加窘迫。他原本不想心软的,可还是没能忍住。亲情血缘,他到底淡薄不来。听说鸡崽子怀孩子的时候,他的心里是那样激动又不安,似乎一下子将那对母子放在了心尖尖上。而他的生身父亲,当时也必然是希望孩子可以健康的生下来,安安稳稳的长大吧。
为了他们,他舍了双眼,舍了天下,设了一辈子的幸福。他总要回报一番,否则良心何以能安。
回到君府里,华徵嫆正在与君夫人说话。手上拨弄着琴弦,大概是讲音律。君夫人对曲子不通,但懂得欣赏聆听。而君夫人身后的鹿儿已经不见,听闻是被许了出去,嫁给了某个小户人家做夫人。
君夫人待华徵嫆不再那样尖锐。虽不见得多亲切,但知道她怀了孩子之后,也是处处照顾着。而在听说了这小夫妻俩说好生了第二个孩子要姓苏,更是对华徵嫆温柔了些。
君轻尘没指望自己的娘亲能像对待颜儿那样对待他的鸡崽子。只要一家和睦,没有争吵,哪怕不那么亲密,他也知足了。
至少他与鸡崽子,还是那样恩爱。
只是在他刚坐下没多久,君夫人看了眼门口,却道:“都这个时候了,颜儿和念白该回来了吧。”
君轻尘和华徵嫆都是一愣,“娘,您说颜儿回来了?”
君夫人道:“对啊。你们不知道么?颜儿回来有小半个月了啊,还说是你们派人送她回来的,怎么……你们这样问?”
君轻尘默了默,拿借口敷衍了过去。
他们这次回来,除了云王知道消息,其他人都是不知道的。
果然没过多久,君颜挽着沈念白的胳膊回来了。刚蹦蹦跳跳的进了门,却见到君轻尘和华徵嫆坐在一边。君颜脸色一变,但很快的回复了淡定,冲他们点头笑道:“哥哥嫂嫂好!你们回来啦!”
两人也冲她点了一下头:“晌午过后刚回来。”
君颜松开了沈念白的胳膊,又到君夫人身边拉扯,“娘,颜儿今儿去爹爹的酒楼时遇到了好多事情,颜儿讲给你听!”
君夫人笑着拍了拍她的手:“好,好!颜儿你先歇歇,喝杯茶喘口气儿再说!”
这时君轻尘撑着扶手站了起来,“念白,你与我出去一趟。”
沈念白见状愣了愣:“好。”
君轻尘走到华徵嫆身边,抓住她的手,“你也一起吧。”
华徵嫆观察着他的神情:“是。”
“那娘,我们先出去说说生意的事,您与颜儿好好说说话吧。”君轻尘说完,带着华徵嫆和沈念白一同离开了正堂。
“怎么你哥哥有些生气的模样?”君夫人在他们出门后有些担忧,“颜儿,你可惹他生气了?”
君颜正愁眉紧锁的咬着唇,闻言吞了下口水,抿唇笑了笑:“没有啊,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