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偷
池蒙过去没几天,和那的工人混很开,他们顾念他年纪小,重活累活都有别人扛,金良琴好几次路过车间,每回见池蒙蹲坐在旁边,什么活都不干,像督察工作的。
晚上下班回家,金良琴问他工作怎么样,还适应吧。
池蒙嚼着口香糖,漫不经心回答,“还行吧。妈?”
“什么事?”
“给我买部手机吧。”
池蒙巴巴望着金良琴,等她的反应。
金良琴自然不肯,吊着他,“你先做满一个月,我得看你表现。”
“姐都有,我为什么不能有,我都初中毕业了!”池蒙很不高兴。
金良琴完全没被他影响到,慢悠悠开口,“你姐拿第一,你连一百名都保不起,好的不比,专喜欢比这些,也不嫌害臊。”
池蒙呼哧呼哧哼着气,“你要给我买,我也考第一。”
“哟,”金良琴斜一眼池蒙,“行啊,我要给你买,你就给我复读。”
池蒙摸摸鼻子,语气带几分不耐,“妈,咱不提这事了行吗?”
“手机还要吗?”
池蒙苦哈哈着一张脸,“妈,你用得着这么狠嘛。”嘴上虽讨饶,但池蒙暗地里却打着他的如意算盘,反正一个月一混完,他拿了钱就去买手机,谁阻拦得了他?
姜的还是老的辣,没过两天,金良琴就把池蒙调离原先的车间,新车间里大多都是有点年纪的工人,这就苦了池蒙,和他们都没有共同话题,更别提有人给扛活,别人眼里他就一打杂的,凡事都叫他跑腿,池蒙在那车间待不到几天,心里苦不堪言的,跑去跟金良琴吵,说除非给换车间,不然他死活不干。
金良琴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肚里卖什么药,你以为出外工作都这么容易,坐坐就有钱拿?你今天在我们自己家,你要去别人厂里试试,就你这吊儿郎当的态度,没两天就给你开除出来。”
池蒙翘着一双二郎腿,“那就开除呗,我早就不想干了。”
“行啊,”金良琴把一叠发、票整理好放进抽屉,“明天你就不用来了。”
池蒙“噢耶”一声,高兴坏了,从椅子上跳起来,没两秒察觉一件事,他敛了表情,凑到金良琴边上,“妈,这几天的工钱你给算算呗。”
金良琴忙的很,头也不抬道,“下个月五号财务室结工资你来拿。”
池蒙问:“多少钱?”
金良琴这才抬头看了眼他,“你自己算算啊,别这都不会算了。”
池蒙吃了瘪,灰溜溜走了。
原以为这就完了,才一个星期不到,池蒙苦拉着一张脸又灰溜溜回来了,径直上二楼办公室里找金良琴,恰好金良琴出去,拿起电话打了一通,金良琴叫他等在办公室里头。
池蒙给自己泡了一杯茶,边玩电脑边等金良琴。他上了q、q,和女生打情骂俏了一会儿,看桌面上有个扫雷游戏,顺手点开玩了两局,老玩老输,失了信心,那时候梦幻西游很热,基本上家里装电脑的同学都在玩,池蒙实在无聊,手痒痒的不行,顺手就下了一个。零几年的网速不像现在,几分钟就给你下完一个软件,极其慢,又慢又卡,等下载的时间,金良琴回来了。
金良琴今天心情不太美妙,本来就对池蒙窝火着,此情此景牵动神经,怒火焰焰,熊熊燃烧,没等池蒙上前讨好,大骂一通,池蒙原本好好的心情被拱的乱七八糟,当场和金良琴吵翻天,金良琴气得人都站不住,指着门叫:“滚!你给我滚!”
滚就滚,池蒙头也不回地夺门而出。
志气是长了,那么问题来了,去哪里弄钱呢?
池蒙平时的娱乐,游戏和零食,都是烧钱的主,没有资金来源,日子可真难过。
以前没钱的时候还能开口问他姐拿,填完志愿没两天池芸就急吼吼跑去槐乡村会如意郎君去了,哪还管的她这个弟弟的死活,想到如今落得娘不爱姐不疼的局面,池蒙一阵心塞,大写的可怜……没人爱。
池蒙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正义有为青年,虽然有时候有那么一丢丢的不靠谱,一丢丢的冲动,但那都是年轻人的热血,俗称青春的东西在作怪,他绝没有想到自己会去偷。
经过池芸的房间时,鬼使神差地走进去,他知道池芸一直有存钱的习惯,那个钱罐子就放在床头柜子上,是只模样敦厚的小熊宝宝。池芸的东西从来不上锁,就那么直挺挺地放着,从不防着什么人,这给池蒙有机可趁。
池蒙站床边想了会儿,心里跟虫子在挠似的,又挣扎又纠结又痛苦,望着小熊乌溜溜的眼睛鼓励着他,似乎在说,快来快来,把我肚子里的钱全部拿走吧,他再也忍不了。
深深提了一口气,暗自说,姐,等下个月我有钱了再还你。他还安慰自己,这是应急,不是偷不是拿,是借,是借,是借!非得念上三遍,好像这样就能催眠自己了,手就这么伸过去,把小熊肚子里的钱全部倒出来,数了数,好样,有五百多,池蒙犹豫很久,没有全拿,取了一百块,剩余的钱装回去,钱罐子还放原来的地儿,假装从来没有人动过的样子。
一百块对当时的池蒙来说可是大数目,拿着钱的手像给火烤过,端不牢似的,一颗心扑通扑通跳到嗓眼,他第一回干这种事,没什么经验,心里承受能力也差,又紧张又害怕,两腿抖的跟筛子似的,不住地安慰自个儿,有了钱就还回来,这才好些。
远在槐乡村的池芸还不知道家里发生的这些事,沉浸在恋爱的甜蜜中。
白天池芸是见不到小船的,他很忙,要打好几份工,只有早上和晚上才能见面。
即便只是短短一个小时的相处时间,池芸也已经感到很满足。
早上她会起很早,提着菜篮子去菜场,哪怕不买猪肉,溜过去撩一下人。
他大多时候都是低着头忙着的,头发被汗水浸透,一绺掉下来搭在前额,见她过来,微微抬起脸,乌目黑沉明亮,从湿发后面笔直投射过来的目光使得池芸暗自窒了一口气,只一瞬间,他微微牵动一下唇角,一个微不可见的笑。
池芸也朝他笑了一下,站在一位大婶身后。
大婶说:“小船,肉剁碎点,省的我回去再剁。”
小船应了一声,抬头冲池芸一扬眉。
池芸静静站在摊位前看他熟练地剁肉。
大婶在一旁夸赞小船,心细,刀功好,她就喜欢他切的肉,又说,“哎呀,小船啊,我看你年纪也不小了,有没有看好人家啊,要不要婶子给你做介绍……”
“林婶,你的肉。”小船把装好的肉递过去,打断了女人的喋喋,目光若有似无地掠过后面的池芸,池芸正低着脑袋翻弄摊上的猪腿,冷不丁抬头撞上他的视线,池芸目光一闪,指着一段猪腿肉,用很随意的语气问,“这多少钱一斤?”
清悦的声音引得杀猪家的婆娘看过来,她几步过来挡开小船,对他说,“你去那边帮衬你叔去,这里我来。”
小船看眼池芸,那婆娘拿称盘敲他头,“还傻呆着干嘛,不赶紧去帮忙。”小船擦了擦手走到摊位另一边去,忍不住回头又看了眼池芸。
池芸目光跟着小船,听到两声咳嗽,杀猪婆娘一脸笑眯眯的,“这不是老夏家的丫头么,你要这块肉对吧?”杀猪老婆根本不等池芸回答,掂起那肉往砧板上一扔,砍了一截,“这么多?”
池芸买肉全是为了看小船,现在小船过去那边,她也有点管不住自己的脚要往那边过去,现下杀猪老婆把她缠住,她进也不是退也不得,只好胡乱比划了一下,“太多了,再少点吧阿姨。”
“哎,不多,这点要的,你啊听我的准没错。”好一个会做生意的主,麻利地剁好肉,过称,装袋,一眨眼的时间全套流程顺溜下来,池芸惊呆了,却也没什么话说,只好付钱成交。
她把肉放进篮子里,偷眼往那一瞧,他还忙着,算了,不打扰了,池芸转到下个摊位去。提前刚走出两步,听到刚刚那林婶和杀猪婆娘嗑叨,两个女人都是大嗓门,话头传到她耳里清清楚楚。
“你要给我家小船做介绍哇?”说话的是杀猪婆娘。
池芸身体一僵,忍住转头过去看的冲动。
“前几天二丫妈托我来问小船有没有对象……她家二丫喜欢的紧……你家小船多好一小伙,二丫又能干,如果他们能成,我算是成了一件大好事……”
对话还在继续,如千万根尖锐的细针刺穿耳膜,她停了下来,毫不避讳地转头看向摊位前忙碌的少年,似有所感应般的,少年突然抬起目光,朝她看过来,四目交汇,刀还拿在手上,迟迟未落。
池芸紧咬下唇,一瞬不瞬地望着他。
一分一秒走的何其缓慢,时间在他们对视相望中凝滞。
她忽然觉得喉口苦涩,像刚喝下去一杯苦茶,苦味儿渗进血液,钻进心里去。她提着篮子,迈开沉甸的步子转身走。
身后依旧喧闹不止。
泪意硬生生塞进眼眶,她一步一步,步子又乱又疾,将喧闹抛在身后。
“动作快点,客人还等着呢!哎!你去哪里?小船!”
身后,杀猪的大嗓门和急促的脚步撞在一块,池芸一怔,停了脚步,刚站稳,手腕一紧,手里腾空,紧接身体被人扭过去,黑沉的目光定着她,“走什么?”
视线下垂,盯着转移过去的菜篮子。
喉口像堵了一块岩石,开不了声,她拿手去勾他手里的菜篮子。
他把篮子往身后一藏。
池芸抢几次抢不到,干脆篮子也不要,扭头就走。
又被他扳住,扯回。
“松手!”
挣几下,甩不开,池芸懊恼了。
“别走。”
池芸不动了,怒极反笑,“别人都准备给你介绍女朋友了,我不走干嘛……”
话还未完,小船俯身抱住她。
那一团乌蒙蒙的发擦着脸,混着淡淡的香,他把脸轻轻贴去她的颊边,用只有她听的到的声音说:“现在已经用不着解释了,大家都知道你是我的女朋友。”
池芸这才注意到,菜场那方已有许多目光汇聚在他们身上。
这相拥的姿势,无须再多的解释。
那里,林婶收回目光,朝杀猪婆娘露出一个暧昧的笑,“看来是我多事了。”
杀猪婆娘一刀下去,砧板被砍出深深的印子,刀直挺挺立在上面纹丝不动,林婶唬了跳,摇着头走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