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成这假山群的湖石据说是特地从南方运来的奇石,费了不少工夫才将其运来宫中,奇重无比。
若阿绵真的被它砸中,不死也要半残。
“小姐!”后方香儿惊叫声响起。
宁礼双臂青筋狞起,仅一瞬间脑中闪过无数念头,正要有所动作,一道极快的身影倾身而至,将阿绵带到一边,手臂却被石头重重砸了一下,垂在身侧。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紧随而来的宫人们大吃一惊,莫不吓得声音颤抖,“太医,快,传太医来——”
宁玄呁左手抱着阿绵,右臂被划了一道口子正在向外渗出血来。他毫不在意,回头对阿绵阴鸷道:“这般凶险,你且救他?!”
他眼中有失望有震惊更有一股戾气,万万没料到遇事时阿绵居然第一反应是推宁礼出去。
阿绵之前被吓傻了,呆了半天,这时才反应过来,被宁玄呁一吼回过神来,猛地扑进他怀中,“太子哥哥——”
声音中带了一丝哭腔,的确是被吓狠了,箍在他腰间的小手抱得紧紧的,似乎生怕他推开。
闻得这尤带颤抖的声音,不复以前的柔嫩软和,宁玄呁满腔怒火忽然似被浇灭。
扫过一眼面色怔然的宁礼,宁玄呁单手将阿绵拢住,语气沉沉道:“回宫,郡主与孤同去。”
他没有乘上备好的轿辇,而是大步带着阿绵朝东华宫走去。
他身形高大,一步可抵阿绵两步,被他牵着疾走,阿绵很多次都差点摔倒在地。但她知道这位太子如今正在怒火中,便一声不吭地小跑追随。
待踏入东华宫门,阿绵才小声道:“太子哥哥,赶紧让太医看看吧,流了好多血。”
宁玄呁瞥她一眼,“现在知道怕了?”
阿绵立刻点头,“刚才事出突然,我和七叔叔都没反应过来……”
说着手腕一紧,感到对方对某个名字的不悦,阿绵十分识趣地没有再提。粉唇微抿,一方面是对自己傻乎乎行为的懊恼,另一方面是对宁玄呁伤势的担忧。
阿绵没想到,宁玄呁竟会那么果断地去救她。要知道当时情况紧急,稍有不慎两人都会被砸中。
他身为一国储君,着实没必要为她冒这么大的险。
思及此,她有些不知所措,心中既愧疚又感激。毕竟明面上她向来对他是唯恐避之不及,而他除了偶尔会捉弄她,却是一直对她很好。
东华宫中,早有太医得了消息候着。宁玄呁坐于榻上,任太医拿了剪子将右手衣袖剪开,阿绵偏头望去,一道长长的口子从手肘上侧裂至腕间,内着的白色衬衣已被染得通红,触目惊心。而且看血渍,肩膀那里也有受伤。
阿绵感觉有些晕眩,这么深的伤口,血肯定流了一路,他却能面色毫无异样地带她回来。
她去看他脸色,却正好对上凝视自己已久的目光,不由愣了一下,“太子哥哥,很疼吧……”
宁玄呁挑眉,那道入鬓的长眉瞬间鲜活起来,驱散了面上的苍白,“你当孤是你这小丫头不成,嘶——”
他呼出一声,原来是老太医在他伤口按了一下。
不顾太子殿下的怒视,老太医面无表情道:“还请太子殿下进内殿,直接脱去外袍和上衣。”
宁玄呁起身,阿绵忙跟上。她知道宁玄呁不爱让宫女内侍伺候,一被他们碰着就容易发怒,但他如今手上有伤,总要有个人帮忙。
见她这小矮子还想帮自己,宁玄呁乐了,坏笑道:“你连孤肩膀都够不着,怎么帮?”
阿绵端来凳子站上,见她一副认真模样,宁玄呁倒是颇为诧异,捏了把小脸就转身真让她伺候了。
阿绵人小手短,宁玄呁双臂展开足有她一个半的长度,她不得不勾着他臂膀小心翼翼往旁边解开,末了还差点摔倒在他背上。
感觉到阿绵轻软的呼吸铺洒在脖间,宁玄呁只觉那一块寒毛竖起,异常不自然,半晌道:“莫不是不会解?”
不愿被他小看,阿绵随意抹了把头上的汗,气呼呼道:“等着,马上就好。”
她难得坚持,宁玄呁也就不再言语。殿中一时寂静,案边有袅袅云烟从香炉飘出,安神香香气与阿绵身上向来清甜的味道混在一起,宁玄呁眼眸渐渐柔和下来。
“你就如此喜欢宁礼,遇险也先想着救他?”沉默片刻,宁玄呁再度开口,语中没有了之前的戾气,但声音沉郁,有种风雨前的宁静之感。
阿绵还在和袖扣奋斗,陡然听到这个问题不免一怔,过了会儿有些心虚地讷讷道:“其实……我那时候什么也没想,完全是一个顺手,毕竟七叔叔坐在轮椅上,他自己一时跑不掉……”
阿绵没有说谎,当时她大脑一片空白,下意识便将宁礼推了出去,就是后续反应慢了点。
听说人在遇到突发危险时会有两种反应,一种是什么都做不了,一种是会有如神助逃脱危险。阿绵觉得自己可能反应神经比较弱,属于前一种。
宁玄呁回头看她,似乎要从她眼中分辨出这句话的真假。然后发现了小阿绵面带羞赧,举止局促,都不敢对上他的眼睛。
居然是真的顺手……宁玄呁有些哭笑不得,枉他之前怒意冲天,这小丫头居然真的只是……
忽然不知自己是该继续训斥还是安慰,宁玄呁唇角勾起,决定暂时原谅阿绵。
“被吓着了?”
阿绵点点头,复又摇头。她当时被吓得不轻,但这段时间过来,已经很快恢复过来了。阿绵向来心大,不然也不可能在元宁帝身边安然度过这些年,还能保持颇为乐观的心态。
用未受伤的手覆于她发间,“少和宁礼在一起。”
阿绵张嘴便想反驳,但转念想到他为自己受了这么重的伤,她还是不和一个伤号辩驳了,便乖巧地点头应是。
宁玄呁眸色渐浓,望向殿外。这次的事实在古怪,他虽然吩咐过人暗中下手,但他手下的人皆知阿绵在他心中分量,无论如何也不该在阿绵在场时下狠手。
事出蹊跷,必定另有内因。
等到敷药时,老太医手抖啊抖得将白色细末洒在伤口上,这药似乎刺激性很强,饶是宁玄呁都神色紧绷。
阿绵看着,不禁道:“太医确定没拿错药吗?”
老太医扫她一眼,慢吞吞道:“老臣确信没有,郡主不必担忧。更何况,以太子殿下受伤后还能从西园走到东华宫的耐力,想必再痛也是能忍过去的。”
话说得不错,可阿绵听着,怎么觉得里面有一股讽刺的意味呢?而且还是讽刺宁玄呁皮糙肉厚不怕痛?
她抬眼看宁玄呁,果然,他也是这么想的……
老太医似乎没瞧见二人神色,不慌不忙帮太子包好手臂,末了道:“伤口未及肌理,每日换药两次即可。臣留了三瓶,若没了只打发人再去太医院中取,太子殿下记得这段时日忌辛辣油腻,右臂不可用力,最好伤口愈合前都不要再轻举妄动。”
太子不耐烦挥手让他出去。
阿绵一乐,她想起这位老太医是何人了,好像是与皇后外家关系十分密切的张太医,论辈分,似乎也能算得上太子的叔爷爷辈?怪不得敢这么和太子说话。
老太医再度看二人一眼,道了句“太子乃国之储君,还望殿下保重身体”,便躬身退下了。
“张太医挺有趣的,对太子哥哥你也很是关心。”阿绵跃下美人榻,帮宁玄呁重新披上外袍。
太子冷哼一声,“你若喜欢,下次有事传他便是,孤只好心告诉一声,他开的药向来是太医院中最苦的。”
阿绵吐舌,连连摇头,舌尖似乎都尝到了一股蔓延的涩意。
很快宫女们鱼贯而入,将刚刚清洗的盆端下,其中已成一盆血水。
香儿进来道:“小姐,柔妃娘娘唤您回去用膳。”
“你遣人告诉姑母一声,今晚我在东华宫用膳。”阿绵帮宁玄呁调好靠枕,头也不回道。
香儿应声出去,宁玄呁扯出一抹笑道:“孤可未曾邀你,安仪郡主此举是否太过霸道了些?”
阿绵拿起小桌上橘子,慢慢剥开,略偏过头,不答反笑道:“上次在太子哥哥这里吃的胭脂鹅脯我还一直记着呢。”
宁玄呁笑着敲她一记,接过阿绵讨好递来的橘肉,“也就孤如此好说话了。”
好说话……太子殿下,你真的不是在开玩笑吗。阿绵悄悄撇嘴,被宁玄呁看到,又赏了个暴栗。
“吩咐下去,今晚多加一道胭脂鹅脯。”宁玄呁对身旁内侍道,随后看向阿绵,“吃了孤的东西,可是要付出代价的。”
阿绵笑嘻嘻,双手捧腮看他,“要不,以身相许?”
见她这没心没肺的模样,宁玄呁也忍不住笑了,慢悠悠吃下橘子,“就罚你待会儿伺候孤用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