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鏖战(1 / 1)

白少央原以为陆羡之会先去对付几个小喽啰,没想到他先拦的却是“三破斧”黄首阳。

他原本一直都很尊敬这个平凡得像个菜农的中年人,可如今面上却阴沉得可怕,如是山雨欲来的天,又似是巨鲸浮水之前的海面。

而黄首阳看见他的第一句话便是:“你既已走了,何必还要过来?”

说完这句话后,黄首阳便对着这青年叹了口气。

他叹气的时候,手上的斧子还在往地上滴着血。

滴滴答答,宛如刑场上苦风挟着的凄雨,又仿佛冬荒里落在饥民头上的冰粒。

陆羡之冷冷道:“白少央也觉得我不该来,可我还是来了。”

黄首阳满面愁容道:“可你实在不该来的。”

陆羡之也问道:“为什么?”

他只不过问了一个为什么,却好像问了一千个,一万个问题一样。

黄首阳黯然道:“我的孙女在程秋绪的手里。”

陆羡之仿佛已经懂了一切,他不但听懂了对方的话,也好像读懂了对方面上的无奈和黯然。

可他还是硬起心肠来说道:“黄老也不是第一天混江湖了。莫非你当真以为替他杀人之后,他就会放过你的孙女?”

黄首阳却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他说他那庄子里有六个人。”

陆羡之敛眉道:“哪六个人?”

黄首阳喃喃道:“他说这六个人作奸犯科,无恶不作。最重要的是,他们已经很久没碰过女人了,就算给他们一头母狗,他们也会照上不误。”

陆羡之冷冷道:“所以这六个人已不算是人,而是六头公狗。”

黄首阳垂头道:“而我若不把柏望峰、龙阅风、刘鹰顾、沈挽真、赵燕臣、曲瑶发这六人的命献给他,他就会把这六条公狗和我的孙女关在一起。”

若是这六个公狗和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关在一起,那会发生什么?

陆羡之仿佛已经猜到了什么似的,眉头拧得仿佛能挤出苦水来。

黄首阳用一种近乎低语似的口气哀声问道:“若你是我……你又会怎么选?”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里仿佛已没有了神采,整个人都缩胸、佝背、塌肩,活像是一只病痛缠身的老狗。

这个人身上已没有一点武人的气势。

只剩下颓然,懊恼,还有一腔的悲郁。

可陆羡之没有忘记的是,就是这个颓然的,悲郁的,像条老狗似的黄首阳,拿着他的那把三破斧砍断了柏望峰的脊椎。

他也不知道自己会怎么选,但若他真成了黄首阳,就绝不会把斧头对准朋友的背后。

下一瞬,黄首阳忽然朝着陆羡之的背后望了一望,仿佛他背后有道无形的斧头一样。

原来那道黑色洪流已经汇到了陆羡之的背后,此刻洪流之中涌了一涌,登时飞出一百只箭来,如密雨入野,似寒芒浮空,一时之间落得大地都颤了一颤。

这帮弓手倾巢而出,本是可以一次急出三百只箭的,可程秋绪的几位家将还在与龙阅风等人贴身缠斗,未免误伤友军,他们也不好射得太密。

陆羡之冷笑一声,似沧海一跃般闪身躲过数箭,再飞起一脚踢起一块散在地上的草席。

他这一脚恍如鱼吹细浪、孤雁点霜,竟将这六人宽八人躺的草席一把踢到一排的弓箭手身上。

而当陆羡之一脚蹴起的时候,白少央已如飞鹤回燕般掠到了他身边。

白少央虽然只给陆羡之露了一个背影,却已叫他眼前一亮,面上含笑。

白少央也不转身看他,只用脚在地上轻轻一勾,柏望峰的杖中剑便飞到了他手中。

他提气一冲,立时将手中之剑刺向了草席。

剑光如白练一般映亮了天空。

好快的剑,好冷的光。

冷芒之后,白少央便感到了剑入血肉,入骨一寸的实感。

他的剑的确透过草席刺中了一个弓手,可这还远远不够。

他的身子轻轻一旋,连握剑的手也跟着旋了起来,那剑光便如分霞散红,抽泉断水一般将草席切割成了十几片。

这柔软的草席此刻却如被开了锋刃的刀,出了棱角的石,滚珠密雨一般飞向这些弓手的喉咙、胸口、肚腹还有膝盖。

白少央再推掌一掷,便将这把薄若无影的宝剑掷向了一旁的水灵龙。

这一剑实在掷得太猛,逼得水灵龙连出了十三剑才把这冲势化解开来。

可他化解开来之后,却正面迎上了陆羡之的一击。

准确的说,是一个膝盖。

陆羡之抬膝便朝着水灵龙肚腹处顶去。

这一顶如带千钧之力,似崩山裂嶂,摇山揽日一般,只听一声清脆无比的骨裂之声,从水灵龙的身上传来。

这一顶一响,水灵龙就软了下来。

软得像是一条瘫在地上的死蛇,一只被漏了水的破袋子。

白少央忍不住道:“这就是陆家的靠山顶?”

陆羡之点头道:“靠山顶、摇山崩、过山截,我只练得好第一个。”

白少央有些老气横秋地说道:“在你的年纪,你已练得很好了。”

陆羡之微笑道:“我倒是没想到白兄的剑也这样快。”

白少央苦笑道:“你说我的剑快?我却觉得它比以前慢多了。”

陆羡之只冲着白少央笑了笑,然后一侧身躲过火将头的十八节火炼鞭,再飞起一脚踢向他的左腿,趁着他身子一往下沉,再蹴起一脚飞踢他的脑袋。

火将头的脑袋虽然没有开花,但看他如断线风筝一般撞到墙上的模样,只怕今后都说不了话,走不得路了。

白少央虽未见陆羡之杀过人,但已看他废过两人。

这小子看着心软,下手可一点也不软。

可他们这么一说话一抬腿的功夫,弓箭手们已再度装好弓箭,可以发出下一轮的箭雨。这次他们似乎要一次性发出一百只箭了。

白少央心头一沉,登时就闪身一翻,又在地上一滚,滚到柱子旁边才算安静。

三山将缠着龙阅风,三海将死盯着沈挽真,还有三神通在一旁拨风点火,如今又添了一百弓手,若无援兵相助,只怕此行还是九死一生。

可就在下一瞬,这道弓手虽组成的黑色洪流忽然被人撕开了一角。

像是被人拿刀在黑稠稠的水上崩了个口子,又似是有人在黑亮亮的缎子上划了个道子。

白少央定睛一看,发现这道子还不止一个。

这所向披靡的洪流竟被撕开了两道口子。

而这两道口子便是两个人。

刘鹰顾与曲瑶发。

陆羡之笑道:“刘老和曲大娘终于来了。”

瞧他笑的那欢脱样子,活像是地主家的傻儿子盼来了戏台上的孙猴子和白骨精。

刘鹰顾虽不是孙猴子,下手却比孙猴子更狠一些。

旁人用的武器,用的是拳脚,他用的却是个人。

他一扣、一搭,便将一黑衣弓手抓在手上。此人竟是天生的神力,提个大活人在手上便如拎了只小鸡一样,在空中一挥一扫,一拉一荡,如舞动一破布般轻松容易。

而且这人在他手中还是攻防皆可,只数息之间,刘鹰顾已用手中“神兵”逼退了十几个围在身边的弓手,也不管那黑衣人如何惨叫挣扎,他只拿这“神兵”充了肉盾,往胸前一挡,便阻住了几枚从前方射来的箭矢。

待肉盾上布满了箭矢,他再猛力一掷,便将这已成了刺猬的黑衣人掷向了前方的一排弓手们。

趁这排弓手们齐齐倒地,刘鹰顾便如飞鹰展翅般扑将上去,左一掌“碎玉桑落”震碎了一人的胸骨,右一脚“长蛾斜飞”踢断了一人的腿骨,这数掌齐下,数脚齐上,如一道旋风切进了这黑流之中。

待此处人流已定后,他又抓了一黑衣人在手,继续拿着新的“神兵”到别处去横扫千军。

曲瑶发杀起人却与他有些不同。

刘鹰顾是拳拳到肉,从不落空,誓要打得对方骨裂、肉碎、胆破、气丧,再无一点反抗之力才好。

她杀起人来的动作却很秀美。

仿佛一种古老而神秘的舞蹈。

而每次起舞的时候,她的身子都会高速地旋转起来,如一只展翅开屏的孔雀,一只随着疾风骤雨而动的伞。

就在她旋转之时,会有数十件暗器自她身上飞出来。

而这些暗器飞出的方向和落下的位置也颇为迥异。

有些是沿着她的云鬟与雾髻,有些是顺着她的一痕雪脯,还有些是从她红得醉人的莲瓣裙角飞出的。

有的是飞铙,有的是铁刺;有的看着幽蓝,宛如坟茔腐草聚成的鬼火,有的看着粉红,竟似是美人面上的簪粉;有的闻着香酥,如蘸了几钱的蜜糖水,还有的闻着腥臭,像是从死鱼堆里捞上来的;有的发出指甲挠墙般的嘶哑之声,还有的裹在风里却一点声响都没有。

这数十件暗器一齐飞出,有的附到了弓手的胸前、背后,有的点在了他们的臂膀、双腿,还有的吻过了他们的咽喉、额头。

有的人一声不吭便倒了下来,还有的人发出一声不甘的嘶吼之后也倒了下来。

倒下的人越来越多,洪流也仿佛被撕开了无数道口子。

而看到这无数道口子之后,白少央的面上才有了一丝笑容。

他和陆羡之等人终于可以专心对付起程秋绪的家将了。

正这么想着,他忽觉两道劲风从天而降。

他旋身躲过,却见木小桃拿着霞引双刀轻轻巧巧地落在自己面前。

五神通如今只剩下三个,这秀气男子的嘴边却还嗪着一丝阴测测的笑,仿佛一点也不觉得形势危急似的。

他对着白少央冷笑道:“你用的是剑?”

白少央有些谦逊地笑了笑,道:“我的确会用剑。”

木小桃笑道:“可惜你现在却是赤手空拳。”

白少央道:“你是在为我感到遗憾?”

木小桃阴阴一笑,他阴笑起来的时候仿佛连眼角的细纹也跟着一起笑了起来。

“我当然在为你遗憾。像你这个年纪的男孩儿,本该洗净屁股在床上等我的。可你现在只能等我的双刀了。”

他看着白少央时的神情,仿佛已将他全身上下摸了个遍。若是眼睛也能用来扒衣服,他已经用这双眼将对方扒得精光了。

白少央只冷笑道:“那真是巧了,我也在等你的刀呢。”

他的话未说完,木小桃的双刀就飞了过来。

这刀弯如柳叶,从旁摄过时似游云拂峰,如双星逐月,映得这白日之光也似月光一般清冷。

白少央双臂一展,向后一个大仰,便让这双刀从他胸上掠了过去。

他的身子是静的,手却不太安静。

只一个瞬间,他就出了三掌。

一掌抚在右手的刀上,那刀立断。

又一掌切在对方的左手上,那手立收。

最后一掌是拍在身后的地上。

这一拍下去,白少央整个人都如鲤鱼跳波般弹了起来,正好弹到了木小桃的身前。

木小桃还有一只手,一只刀。

他立刻一刀朝着白少央的胸前砍去。

可这一刀砍到对方胸前三分处,却无论如何也砍不下去。

这倒也不是他手下留情,而是因为白少央忽出一掌,如霞影盘金般盘到了他的左腕上。木小桃吃了一惊,想立时收回来,可白少央却一扣,一折,再是一卷。

这么一来,便似毒蛇在手上咬了三口,逼得木小桃的那张漂亮脸蛋都扭成了一团。

他痛得手腕一松,刀便到了白少央的手上。

这刀到了白少央手中,便如凡铁成了神兵,小鱼化作了真龙。

他刚刚说的是会用剑,但没有说他只会用剑。

只见刀光一闪,木小桃满心眼里便只剩下了一个想法。

原来这少年的刀竟比他的剑还要快上一千倍,一万倍。

他想完之后,刀便吻上了他秀气而纤细的脖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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