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静静的这句话听来或许有些可笑,但在付镇兰看来,却是一阵九天惊雷当头炸下,炸得他看向陈静静的目光也跟着瞬间一变。
变得有些骇人,更有些叫人心底发颤。
像是软冰里裹着一把匕首,刀锋的寒芒和冰块的冷气夹在一块儿。
陈静静却不为所动,仿佛付镇兰刀子般狠厉的眼神只是玫瑰枝上生着的刺,挡得住软弱之徒,却挡不住他这般心志坚定的人。
而他如今的一番小心志就系在这付镇兰身上。
付镇兰霍然起身,不顾胸口传来的剧痛感,不退不倒,平视着眼前的少年道:
“你就是陈静静?昆仑骑的掌骑,澹台舒朗座下‘七大煞’的‘二煞’陈静静?”
陈静静点了点头,一双眸子里还流动着笑意,仿佛很为付镇兰的见多识广而高兴。
北汗军中派系甚多,门阀分明,但直接听命于北汗军马大元帅的共有三大营——“梅里营”、“卿山队”、“昆仑骑”。这澹台舒朗便是“昆仑骑”一部的首领。传说他麾下士兵皆为北汗军精锐中的精锐,座下更有七大部将,人称“七大煞”,这陈静静便是其中的“二煞”。
可谁能想到这看上去带着几分稚气的清秀少年,竟已是闻名天下的七大煞之一?
谁又能想到埋伏他们一众的竟然是一只令人闻风丧胆的“昆仑骑”?
但这群昆仑骑到底来了多少人?他们又是如何潜到中原境内?
边境的守军就这样让敌军长驱直入?他们莫非是把脑子摘下来给北汗人当蹴鞠踢了么?
付镇兰脑中似有许多疑问盘旋回环,如飞鸟似的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可面上却是一言不发。
但陈静静似是一眼便看出了他心中的疑问,唇角溢出一抹浅笑道:“你即便问我什么,我也不能一一作答。但你若肯降了我们,那咱们就能一边吃着大酒大肉,一边有话好好说了。”
原来这人竟然是来劝降的?
付镇兰冷然一笑,眼皮子因着愤怒而勃勃直跳,白皙的面上显出一派缪然之色,仿佛对方说的这些话对他来说是极大的羞辱似的。
他看上去难道像是一个会投降的人?
陈静静却似是丝毫察觉不出他面上的愤怒,依旧笑嘻嘻、乐呵呵道:“我第一眼看见你便觉得喜欢你,所以我才特地跑下来劝一劝你。”
付镇兰冷冷道:“劝什么?”
陈静静笑道:“你生得好看,打得也漂亮,为了这女子还能冲箭阵、过敌营,可见你心地不错,头脑也清明。若你真能降了咱们,那也是我的一件功德。”
付镇兰低头瞥了一眼胸口,那地方原本插着陈静静刺来的小刀,此刻只剩下了一抹小血洞。
他忽地仰头看向对方,话语中带着讽刺之味道:“你说你喜欢我?原来你表达喜欢的方式就是往别人胸口上插一刀?”
陈静静笑道:“喜欢一个人又和插刀有什么冲突?这世上彼此伤害最多的便是互相喜欢的人。你莫非没有听说过情人相杀,父子相残之事?”
这一番言论若是由别人口中说来,那便是强词夺理,可从他嘴里说来,却好似是自天地初开时便存在的道理似的。
付镇兰瞥了一眼四周,只见箭雨仍在不断地往下下,却唯独避开了他和陈静静,仿佛他们这儿是一道无形无迹的屏障,将所有的攻击都挡在了外边。
于是付镇兰再看向陈静静时,只语气淡淡,似有松动道:“你是真心想劝降我,还是假意想劝降我?”
陈静静笑道:“我自然是真心想劝降你。咱们北汗人一向是敬勇士、重英雄,喜欢招揽像你这样的人。你还年轻有才,若是和他们一块儿死在这儿,岂非是大大的可惜?”
付镇兰冷冷道:“和人死在一块儿,也好过和狗挤在一个窝里。”
这话实在是刁钻毒辣得很,可陈静静却恍若未闻一般地继续劝道:“你若能降服,掌骑一高兴,或许会下令放过你的同伴,留他们几个活口。”
他的话听着诚意十足,面上的笑容也透着几分喜气。
一听到“活口”二字,付镇兰似乎也被这喜气给感染了一样,脸上覆着的寒霜也松了一半。
于是他也开了口,露出一口尖尖的大白牙,仿佛是十分愉悦地说道:
“这样哄小孩的漂亮话,我真是许久都未曾听到了。”
陈静静听得仿佛有些委屈道:“你又不是个孩子,我怎么会哄你?”
付镇兰看着的确不像是个孩子,陈静静看着倒像是个未曾发育完全的孩子。
可若是见识过他的手段,听说过他七大煞的威名,就不会有任何人把这个少年当成一个孩子。
付镇兰只淡淡道:“你若是不愿哄我,那就不妨去死。”
他一向是个不愿委屈自己的人,更不愿在陈静静面前继续演戏。
陈静静只诧异道:“我好心想让你活下去,你竟想让我去死?”
他仿佛受了极大的心伤似的,话语里满是不可置信。
付镇兰冷笑道:“你若为了我去死,我或许会考虑投降。”
他实在懒得陪对方在这般耗下去,只愿速战速决,一剑决生死。
付镇兰这句话一放,便是打算断了对方的念想,彻底激怒这娃娃一样的少年。
陈静静听了这话倒并无怒火,只是面上的两涡也往下一沉,嘴角也往下一撇,用一种无比哀怨的眼神看了他一眼,一蹙眉一动眸间,颇有些凄凄艳艳的味道。
接着这少年便袖一扬,掌一翻,露出了一把寒光凛凛的匕首,然后直直地往自己的胸口插去!只听“夺”地一声,匕首的一半就已经没入了他自己的胸膛。
他竟然真的为了付镇兰的一句话而去死?
这人难道是疯了傻了不成?
付镇兰简直看得目瞪口呆,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陈静静的嘴角溢出一丝血来,身上也猛地晃了一晃,看上去像个摇摇欲坠的醉汉。
可他的一双眸子却很亮,亮得像是黎明前天边两颗光芒最盛的星子。
付镇兰诧然道:“你……”
他仿佛已失了往日的毒舌和利齿,找不出一句合适的话来形容眼前发生的事儿。
这看上去简直太荒谬了,荒谬得他几乎要咬破舌尖,才能发现这不是一场离奇的梦境。
陈静静却笑了笑道:“你瞧,我是不是个说话算话的人?付镇兰,你信不信我?”
他的笑容灼灼如火,那目光一刻也未曾离开付镇兰,像是狗皮膏药似的,撕也撕不下来。
付镇兰沉默了一会儿方咬紧牙关道:“我信……我信你是个疯子!”
陈静静听了这话,却笑得更欢了。
他忽地一把拔出匕首,用手在自己的胸口上抹了一抹,仿佛蘸颜料似的那么抹了满手,十指都像是在血水里泡过似的,不住地往下滴。
这样可怖的景象本是骇人得很,可这疯子一般的少年看了看自己的血,却仿佛更为兴奋了。
他的两指一弹,便有一枚血珠子朝着不远处的薛杏儿飞去。
这血珠子看着也不甚出奇,薛杏儿一时也没有留意。
她这一时疏忽之下,那枚血珠子便掠过鞭影的防线,如迅雷急电一般贴到她的身侧。
只下一瞬,薛杏儿的肩上就传来一阵剜骨刺肉的剧痛。
她仍旧有些不敢相信地低头一看,仿佛才意识到那软软的血珠子已从肩骨当中穿了过去。
这样小小一枚血珠子,在浸润了内力和气劲之后,竟能比刀锋更利,比铁石更硬?
然而薛杏儿已无暇思考这等细节。
因为她的右臂正低低往下一垂,已然是抬不起来了。
可她虽成了个半残障人士,飞箭却不会照顾她的伤情。
这些该死的箭和它的主人一样,只会痛打落水狗,防止这狗一朝变狼。
路凭川一时失了后背的援手,也不顾男女大防,只抄起薛杏儿边撤变防。
可他这么一撤,那流箭竟像是有意识一般地变了变阵势,一时间下得更急、更密,像是一群星火划过长空,又似是澎湃的巨浪卷上一片孤岛,仿佛下一刻就要将这一男一女彻底吞噬。
情势怎会一下子逆转至此!?
若非付镇兰身上被点了穴,他几乎要立刻冲上前去。
然而此刻他也只能回头看向陈静静,眼中杀气毕现道:“‘白羽金衣’王越葭是你的什么人?‘三子灵母’秋花璇又和你有什么关系?”
这人刚刚使的是十八天罗阴阳功的一招“生珠落骨”,那本是王越葭的成名招之一,也是“三子灵母”秋花璇所创立的一门奇异武功。
陈静静甜甜地笑了笑道:“灵母她老人家一共收了五个徒弟,王越葭是第二个,我是第五个,你说我和他们是什么关系?”
就是因为这十八天罗阴阳功的关系,他才能越受伤越生猛。等伤势重到了七分,他便能发挥出十八天罗阴阳功的七分,等伤势重到了不能再重的地步,他便能发挥出这魔功的全部功效了。
付镇兰喃喃道:“难怪你能刺自己一刀,原来是为了这门魔功……”
陈静静却摇了摇头道:“可这魔功却和我说的话并不冲突。”
他顿了一顿,对着付镇兰道:“只要你愿意投降,一切都好商量。”
付镇兰冷冷道:“难道你们之前那一箭竟不是为了杀我?”
可惜那一箭没有要了他这条不干不净的性命,却要了顾小姿年轻鲜活的生命。
陈静静却摇了摇头道:“那一箭是个意外……我想让你留下来,可有些人不同意。”
付镇兰淡淡道:“你凭什么想让我留下来?”
他对这少年的固执简直产生了一些好奇。
陈静静用一种奇异的眼神看了看他,然后忽地道出一句惊天之语。
“我在小时候遇到过付雨鸿。”
付镇兰诧异道:“你说什么?”
陈静静接着道:“他对我和姐姐做了相同的事儿。然后他杀了我的姐姐,留下了我。可我去报官检举他的时候,却差点被官老爷打了个半死……后来我才知道他和那官老爷私交甚好,检举是万万不成的。于是我就逃到了边境,遇到了灵母……等我下山的时候,我就投了北汗。”
他把这些话说得轻巧无比,仿佛里面的惊心动魄都是假的,身上所遭受的痛也是虚幻的。
可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这个看上去还不满二十的少年衰老得像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脸上的肉直往下坠,就连笑容也失了年轻人的活力。
可付镇兰却体会到了这话语的沉重,只细细眯眼道:“所以你希望能劝降我?”
陈静静只道:“你若和我受过同样的痛,便该有着同样的恨。”
恨这些道貌岸然的武林人,恨这些纵容奸恶的中原人。
付镇兰却摇了摇头道:“我只怕你想错了。”
陈静静挑眉道:“何处错了?”
付镇兰道:“这世上的快活总是相似的,痛和恨却是五花八门的。”
陈静静忽地沉默了下来。
他的面上已经没有了那种和善温柔的笑。
付镇兰忽道:“痛既不是你可以仰仗的盾牌,也不是你拿来伤人的利器。它不会教你去叛国投敌,也不会使你有资格杀伤无辜。这世上总有那些蠢材,自以为受了极大的伤痛,便有了报复这世道的权力,我还以为你会比这些人聪明一些。”
他顿了一顿,眼中仿佛含上了一种极为痛苦的光芒。
“痛便只是痛罢了,它既不是什么特权,也不可拿来分享。”
你一日承受着这痛,就得日日夜夜地背负着它,毕竟这不是什么可以拿来炫耀的伤疤。
陈静静没有说话,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
叹的是他终究还是留不住付镇兰这人的性命。
而等他手中匕首扬起之时,付镇兰身上的穴道就已被冲开。
禁制一解,他手中之剑立时化作一道白芒,冲着陈静静的咽喉扎去。
作者有话要说:不小心聊high了忘记写小白了
不过感觉这一章最后吐槽的是报社论?
岁寒三友扔了一颗地雷
岁寒三友扔了一颗地雷
岁寒三友扔了一颗地雷
谜仙引鹤扔了一颗地雷
李艺彤扔了一颗地雷
谢谢大宝贝们的地雷~~~~我会努力更新哒~~~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