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深浅的一根手指并没有将那箫管抵上太久。
事实上他只斜睨了萧白炼那么一眼,又瞧了瞧白少央,然后就把手指给撤了回来。
他这一撤,萧白炼的玉箫也及时地收了回来,仿佛和对方约定好了似的。
可他还未收到袖中,就听得手中传来“崩”的一声巨响。
萧白炼低头一看,只见那价值连城的玉箫竟在他手中崩得四分五裂,碎成了一地的玉块。
碎的仿佛还不止是玉块,还有他面上的镇定与自若。
原来叶深浅刚刚那一指抵玉箫,不仅是阻止他伤了白少央,还从指尖传了一道无形无迹的劲气蕴于箫管之中。这人只要一松手,这如风如雷的劲气便会失了封印,在箫管之中横冲直撞。
如此一来,这陪伴他多年的玉箫自然要崩碎得彻底。
好一个叶深浅,好一道破箫神功。
萧白炼冷眼看了看叶深浅,只见对方在唇角含了一丝微笑。
一丝带着三分挑衅、三分炫耀、三分骄狂的微笑。
面对这样的挑衅和炫耀,萧白炼不但不怒不恼,反而同样地回了一份微笑。
一分胜券在手,智珠在握的微笑。
他忽地扬了扬袖,手里忽地一闪,便闪出了一根备用的竹制箫管。
这箫管和刚才那玉箫是相差不多的尺寸,在身上也是无处可藏,简直像是凭空从他手里变出来,专门来打叶深浅的脸的。
谁也没想到这小白脸萧白炼居然还能留这么一手。
不过叶深浅即便被打脸,也只有半边脸能被他打着,另外半边脸还高高地扬在那儿,说什么也不肯放下来。
他二话不说,立刻伸手抵在了白少央的背后,缓缓传入功力,这精纯功力如一股深海热流在白少央的奇经八脉运转起来,一边死死护住了他的心脉和六腑,一边替他疗起内伤来。
白少央向他投去了感激的一眼,叶深浅看到了他唇角溢出的血,忽地心中一酸,目光瞬间灼灼如火,伸出手便在他唇角上了擦了一擦。
明明是大敌当前,这人却擦得极为专注,一双惯于招风惹情的贼眼此刻却只落在白少央身上,似是全天下都只看得到他这一人似的。
叶深浅擦了擦后,忽地轻声问道:“疼不疼?”
他问得很轻,仿佛怕是惊动了什么人似的。
白少央摇了摇头道:“本来是疼的,但一看到你就好多了。”
他虽然还是受了点内伤,但这点内伤没有疼到要死要活的程度。
叶深浅笑了笑,像是被这甜腻腻的话滋润了一番,可笑容里却隐隐含着什么,像是有些内疚。
内疚自己没能早来一步,到底还是没能让小队避过埋伏,也让白少央受了一层内伤。
此刻他们两人已是贴得极近,近得简直有些放肆,近得简直有些旁若无人,让一边躺在地上的苏和尚都直了直眼,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这两人身子一近,地上的影子也就融成了一团,在这虚虚实实之间,竟是再也分不出彼此了。
但愿他们之间永远不要分什么彼此,长长久久地不生嫌隙才好。
白少央心里默默念到此处,一只手则搭上了叶深浅的肩,触及到了他裸在外边的脖颈,却忽觉这人身上烫得吓人,好像体内烧了一团永生不灭的火焰似的。
怎么这人身上这么烫?像是发了高烧一样?
白少央心中疑惑,再看向叶深浅时,却见对方似有所觉,侧首一避便避开了他质询的目光,只看向那萧白炼。
白少央一见他心虚避开,便又用力一闻,竟从叶深浅身上闻到了一些血腥味。
他这一碰二闻,便已猜到大半,心中那放下了一半的大石头又被再度挂了起来。
叶深浅这一路姗姗来迟,必定不是因为脚步缓慢,而是因为受了伤。
而且这伤还不算轻,至少能让他高烧滚烫,已经是内力所压不下去的了。
可即便身上有伤,这人却还是一面把内力都灌给他,一面苦苦维持这潇洒自若的姿态。
老叶啊老叶,你这又是何苦?
等我们把敌人消磨大半之后再跳出来,你的胜算难道不会更大一些?
白少央在心中默默感慨,面上却仍旧含笑相对,仿佛因为叶深浅的到来而瞬间充满了信心,他一抬眼一笑唇之间,很是配合叶深浅的这一副潇洒姿态,竟是看不出半点忧色。
他知道唯有如此,叶深浅落在狡诈的敌人眼中,才会依然是高深莫测、虚实难辨,不至于露出皮下的满身伤疤和裂缝来。
然而萧白炼似是看出了什么,既不与他近身交战,也不给他虚与委蛇的机会。
这人只把唇贴到箫管上继续吹奏一曲,三道箫刀应声而出,那阵势虽不如刚刚那般凄烈可怕,却也足够让白少央心头一阵颤动。
但是他现在并非一人在战,他身边有叶深浅。
而叶深浅的手正稳稳地贴在他背后,仿佛一道无形的屏障抵在了他的身后。
有他这么一运送功力,不但护住了白少央的心脉,还让他的刀能比之前的更稳、更快。
于是白少央只抬起了手中的刀。
那刀光比之前的还要熠熠灼人。
萧白炼被发出一道箫刀,他便挥一次刀。
刀身一下,如斩风破浪,开峰拂云,顿时把箫声中蕴含的无形气劲给斩断、切碎、彻底击垮。
就算萧白炼能连续不断地发出“百炼箫刀”,这刀也伤不了他分毫了。
白少央忍不住发自内心地含了一丝笑容,仿佛下一刻便能看到自己的刀搁在对方脖颈上的那一刻。
可是他听到了一声咳嗽。
白少央猛地回头,发现叶深浅的面色愈发苍白,身上也更加滚烫了。
原来他已将全部的内力都用来疗愈白少央的内伤,却压制不住自己的伤势了。
白少央心中一酸,登时要拔刀而起,却被叶深浅给一把拉住。
他舔了舔唇角的血,对着白少央发出一声警告的低喝道:“你一旦离我身侧,我便再也护不住你的心脉。等他的箫刀袭来,你又内伤发作,届时伤上加伤,还想活命么!”
这话说得疾言厉色,却是字字含情,句句皆像是戳到白少央的心头。
他即便离了叶深浅身侧,也未必就会败在那箫刀之下,只是很可能与对方同归于尽罢了。
只是叶深浅披星戴月地赶来,不是想眼睁睁地看白少央死在人前。
白少央念到此处,忽地深深看了对方一眼,然后猛地出手、弃刀。
他这一弃却不是随便一弃,而是猛地把刀向前一扔。
这一刀向前,一似一叶小舟切进滔天气浪,二如一团火焰点进滚烫的烹油,顿时打破了萧白炼的防护,逼得他纵身一跳。
他一跳过后,又在地上滚了一滚,再起来时身上已沾尘黏土,白白净净的面孔狼狈异常。
可他手中的箫管却是完好无损,仿佛是他用自己的一张秀气的脸蛋给护住的。
白少央心头一沉,只见那萧白炼已把唇贴到了箫管之上,又准备低首奏上一杀人曲。
他的曲子和人一样,仿佛都具有一种阴魂不散的气质,直听(看)得人满身发麻。
可就在三道箫声破空而出之时,崖下忽地传来三道凄越清然的弦声。
白少央往崖边上一眺,却见弹出弦声的人竟是何鸣风。
他之前拜托了阿卓替自己制了一张简陋的小琴,却不想能在此处用上。
琴面看着极窄,弦也只有三根,可他转弦奏曲之间颇有大家之风,三根琴弦也能被他弹出万般变化、恢弘气象,竟有隐隐与那箫声分庭抗礼之象。
萧白炼先是在目光中掠过一丝惊异,紧接着又闪过几分欣赏之色。
即便是敌我双方,他亦有足够的理由去欣赏这个对手。毕竟就算是古琴大家在他面前,也会被箫声激得心颤手抖,再也不能随心而奏。可这“病中鸣弦”何鸣风,居然以一身病躯奏出这样并驾齐驱的一曲。
如此棋逢对手,如此琴箫合奏,如何不叫他产生一遇知音之感?
白少央正要为这病鬼叫好,却又听得三道箫声凄凄切切传来,然后那何鸣风忽地低首一咳。
他这一咳,竟是生生咳出了一道血。
血溅到了琴面和琴弦上,让这雅乐也沾惹上了污秽和病气。
可何鸣风的手指却仍未停下弹奏,反而越弹越高,越奏越响,弦声中不复方才的恢弘大气,只见凄然和肃杀,有银瓶乍破、水浆齐发之感,而琴面上血迹斑斑,恰如红梅点点。
如此琴面与弦声,只叫人见之触目,听之惊心。
白少央仿佛已听到忘情,何鸣风和萧白炼二人也已产生了某种奇异的共鸣感,他们越奏越奇,越走越开,那何鸣风的大气渐渐走向了凄烈,萧白炼的凄烈却被激出了大气之象,仿佛互相交换了曲调,也交换了敌我似的。
可这大气的箫声却伤不了任何人,只能催发出在场之人的战意和斗志。
不但白少央心中战意盎然,就连叶深浅的身子也稳了一些。
可谁也没想到,正逢琴箫和谐之时,何鸣风的弦忽地断了。
这弦一断,琴声也似被生生切断,连带着萧白炼的箫声也骤然掐停。
他忽地放下了箫管,面容苍白中夹着三分惨青,仿佛是为了琴弦声断而满怀忧愁。
何鸣风忽地掏出一块手帕,可还未等用手帕擦拭唇角的血,他的人就晃了一晃,若不是被身旁的韩绽给一把接住,只怕要一头栽倒在地上。
萧白炼在崖上萧然独立,目光中渐渐露出同情与不忍之色。
他的箫声还未打倒这个男人,病魔却先一步把他按在地上打倒了。
“病中鸣弦”何鸣风没有死在他的箫刀下,却死在了自己的一身顽疾上,这不得不说是一种极大的遗憾。
他瞧了瞧何鸣风,又看向了白叶二人,终究还是掏出了箫管,打算继续对敌一曲。
然而正在他打算继续吹奏的时候,这人忽唇角一动,面上猛然一搐,生生吐出一口血来。
萧白炼却没有急着擦血,而是满脸诧然地看向崖下的何鸣风,却见这个疾病缠身、瘦削不堪的男人在韩绽的搀扶下虚弱地仰起了头,一脸骄傲地笑道:
“先倒下的是我,可输的人却是你——萧白炼。”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提要:老叶的帅不过三秒定律已上线,老何的buff再次立功
下章花花出来,怼昔日仇敌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