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血缘
外交部并不在中心城区,而在靠近城市边缘的绿化区,环境优美,空气清新,过路的车辆也明显提高了一个档次。
诺娅边开车边哼歌,外面多明妮都觉得自己不是来暗杀,而是来郊游的。
“爱丽尔妮洛。”诺娅突然讲起了这个名字。
“什么？”多明妮不懂。
“路歇尔的母妃，也是我和夏洛的母亲。”诺娅说,“她曾为纳塔尔族思辨者阶级提供的母体基因,后来在联姻中嫁入亚特兰蒂斯宫。特古拉三世并不喜欢她,因为她在出嫁之前就有很多思辨者阶级的孩子了,所以特古拉三世觉得她是不洁的。”
“文化差异吧。”多明妮皱眉道,“纳塔尔族女性作为母体基因制造下一代实在是太正常了。”
诺娅轻嘲着笑了一声，说道：“是啊,但特古拉三世不这么觉得，他因此而冷落爱丽尔妮洛,甚至纵容其他人对她的压迫。爱丽尔妮洛在宫中孤立无援，生活得非常艰难，这一点在她生下路歇尔之后也没有得到任何改善。”
“为什么？我记得路歇尔说过,她在宫中非常受宠。就算特古拉三世不喜欢爱丽尔妮洛,也该看在路歇尔的份上对她好一点吧？”
“你想多了,亚特兰蒂斯王裔的任何偏爱都不是平白产生的。路歇尔诞生的那一天，整个星空都变成了红色，这在亚特兰蒂斯星官看来是真王诞生的标志。所以特古拉三世才对她尤其偏爱，甚至可以说是予取予求。”
多明妮听路歇尔说起过这些,只不过她说的时候是以一种漫不经心的傲慢口气，所以多明妮也从未细想。
“可是特古拉三世依然不喜欢路歇尔的母妃。”诺娅脸上的笑容冷却，“他甚至会当着路歇尔的面欺辱爱丽尔妮洛，他希望路歇尔认识到这个女人的肮脏，试图让路歇尔成为和他一样蔑视所有外族的亚特兰蒂斯之王。”
多明妮回忆起路歇尔的种种言行：“路歇尔和她父亲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特古拉三世蔑视亚特兰蒂斯之外的所有种族，而路歇尔蔑视除了她自己以外的所有人。”
多明妮沉默了一会儿，也不知道这到底是好是坏。
车窗外闪过了湖区标志和禁止噪音标志，似乎已经接近了外交部的办公点。但是多明妮放眼望去，并没有看见任何建筑物。
“还有多远？”
诺娅指了指仪表盘边上的全息地形图：“你不知道吗？外交部不在地表，而在湖底，是个很出名的水下建筑物，要穿过这片森林然后过很长的隧道才能抵达。”
多明妮抱怨道：“外交部这些人上个班就不嫌费事吗？”
“都是思辨者阶级，专人专车接送，有什么费事？”
进入湖区之后，周围多了很多防护网，虽然肉眼看不见，但诺娅这辆车上复杂的仪表盘都能显示出来。
有些防护网是主动防护，需要从外交部防卫系统启动。也有些是监测式防护，会智能检查出入交通工具的安全性，判别入侵者，然后做出反应。
进入防护网区域后，诺娅开启了隐形装置，驾驶时也谨慎多了。
她解释道：“不能碰到那些防护网，因为我的车没有在外交部内部网络中登录过，一旦触发防护系统就会拉响警报。”
诺娅在操作机械上可谓是得心应手，她驾车在复杂地形中灵活穿梭，多明妮看得惊叹不已。很快车辆就驶入了交通限制区，附近有地下停车场入口，但诺娅没有选择停在这里，而是径直向前驶去。
一片开阔的湖域出现，湖面映出碧绿的山色，荡漾出静谧深邃的粼粼光波。
从这里可以看见水天交接的地方，湖水范围比想象中要广阔很多，正中央竖了一杆纳塔尔号角的旗帜，应该就是外交部办公楼所在。
“我们要下水，那车怎么办？停在湖边不会被人看见吗？”多明妮正奇怪呢，诺娅居然从上方拉下来一个拉杆，装甲车猛地往前突进，像离弦之箭般射入水中。
多明妮尖叫一声捂住了头，但想象中的沉没并没有发生。拉杆拉下之后，装甲车外层涂料立刻发生改变，整体结构也逐渐转化为潜艇式，它入水后几乎没有发出声音，就这样静静地沉了下去。
诺娅一边下潜一边布置战术：“我们不能从水下通道进去，只能从外部接近，然后等换水口开启，抓住时机……”
“你跟我说这有什么用，我又听不懂。”多明妮不耐烦。
“这次还是和以前一样，你留在外面接应，我解决掉夏洛就来找你。”
多明妮酸溜溜地说：“哎，夏洛之前可是我男神呢，现在我却要跟另一个女人商量怎么暗杀他。”
诺娅不屑地笑了笑。
水下也有着无数防护网，只能一边排查一边前进，诺娅为了求稳，将速度放缓了很多。虽然外交部核心办公楼在中央水底，但实际上水下是有交通网的，立体的透明通道几乎遍布水底每一处，车辆和鱼群来来往往，科技与自然完美交融。
“你看那边！”多明妮突然把脸贴上车窗，指着外面道，“那是什么人？”
一条从地下停车场通往核心办公楼的透明通道上，黑色加长型轿车疾驰而过，前后左右都是军用悬浮舰护卫，看起来气派十足。诺娅将拉杆放下去一点，挡风玻璃瞬间变成半透明的指挥屏幕。外置镜头跟随拉近，聚焦在那辆轿车的后座上。但是后座内外应该都有东西遮挡，并不能看见里面的人是谁。
“是夏洛吗？”多明妮问。
“应该不是外交部的人。”诺娅眯起眼睛，手指在方向盘上摩挲着，暂时停止了下潜，“看见那些悬浮舰了吗？都是最新军用机，车里坐的要么是大领导，要么就是部队里的人。”
诺娅觉得他们没准是为了之前路歇尔出逃一事而来。
她叹道：“如果有军方要人在的话，守备力量会比平时多一些。难办啊……”
“你准备怎么办？”
“还是老计划，你在外面接应，我潜入进行暗杀。如果夏洛跟那个大人物有接触，那我会适当地进行窃听。时间可能比较长，你无聊的话，后座下面抽屉里有个游戏机。”
诺娅将车隐藏在出水口下方，很好地被伸出的管道遮蔽了。她换好战斗服，将武器和通讯装置佩戴完毕，在下一次出水口开启时潜入了外交部。
她的行进方向和建筑设计图都显示在车内屏幕上，多明妮觉得自己在看第一视角的谍战片。诺娅速度很快，在干扰监控系统与自动防护系统的短暂时间内已经抵达夏洛的办公室外。
“里面没有人。”诺娅轻声说，“启动信息素搜索装置，帮我看一下他在哪儿。”
多明妮手忙脚乱地看说明书，然后帮她启动装置，并在地图上标出。
“会议厅？”诺娅研究了一下地图，是在建筑物的另一端，绕过去的话可能对监控系统和自动防护系统的干扰时间就要过去了。
“是准备开会吧，可能跟刚才车上那个人有关。”多明妮说，“干扰装置只能持续二十分钟，失效后你很容易被他们发现，还是先撤出比较好。”
“不。”诺娅思索了一下，“我去会议厅。”
“你疯了？就算你能及时暗杀夏洛，也不能在没有干扰装置的情况下逃出来啊？”
“到那时候再说。”诺娅断然道，“放心，路歇尔还需要我，我不会死的。”
*
对于科兹莫等人而言，入境就是个天大的大难题。
他们没人有合法身份，而且还携有重兵器，在纳塔尔这样严密的边境检查中很难通过。虽然船上有个思辨者阶级的路歇尔，但她标志性银发银眼很容易让人看出身份。而且就算能掩饰面容，路歇尔也肯定不会配合。
“你不觉得我们一直在被她牵着鼻子走吗？”
科兹莫看着丰盛的早餐，有点吃不下去。
“确实。”道格拉斯正在查看纳塔尔的最新消息，“这样一直跟着她的思路走是不行的，得想想现在最该做的是什么。”
按照他最开始的设想，对付路歇尔必须优先铲除她的超寄生体，捕获亚特兰蒂斯宫。但是路歇尔藏匿磁欧石、出逃、将诺娅派往首都星和纳塔尔等一系列举动直接把事情带进了她的节奏。
不防备她不行，全力防备她又会忽略其他重点。
怎么样重新把握主动权，这点非常关键。
“路歇尔是有明确目标的，转移磁欧石是为了出逃，而出逃是为了从纳塔尔族这里谋得利益。我们也应该有明确的目标，科兹莫。”道格拉斯双手交叉着，一边思索一边说，“你能否返回西北，将她储存超寄生体的地方破坏，释放所有超寄生体？”
“你希望她死于超寄生现象吗？道格拉斯。”
“她死了就结束了。”
科兹莫静静地看了这位革命军前司令一会儿，他本想问“你真的恨到想要杀了她吗”，但后来还是换了个说法。
“就算她死了，西北乱党还在，那些吞噬她的超寄生体还在，诺娅还在，亚特兰蒂斯宫也还在，战争结束不了。所以杀死她永远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我们必须战胜她。”
——战胜她。
道格拉斯不确定自己是否有这样的信心。
“我还是坚持我的意见，优先解决超寄生体。”
“可以。”科兹莫冷静地答道，“我回西北解决超寄生体，顺便寻找亚特兰蒂斯宫的踪迹。你必须潜入纳塔尔，阻止诺娅的计划。”
道格拉斯行了个军礼，笑道：“明白。”
如果在这种时候对敌后进行拉扯，暴露在前线的诺娅肯定会很难受。而且现在路歇尔在他们手里，诺娅本来就是被动，只要抓好时机，就可以在后方和前线获得一次性胜利。
“那么艾因那边……”科兹莫欲言又止。
道格拉斯神情微妙：“他肯定有自己的打算，不必太纠结于此。”
这时候旁边的新闻屏幕上闪过一条消息，道格拉斯按下了暂停键。是首都星的军事新闻，夜港正式舰队起航，驶向北方星域，标题是“吹响平乱的第一声号角”。
科兹莫的神色微微凝固。
“刚说到他，他还真的动手了。”
道格拉斯嘴唇绷成一条直线，继续播放新闻，外景记者正在介绍游夜舰队的显赫战绩。
“既然我们都能想到要直取路歇尔后方，那艾因不可能想不到。”道格拉斯评价说，“现在他们找路歇尔更是无从找起，还不如直接出兵西北，将亟需解决的叛乱问题和亚特兰蒂斯宫一并解决了。”
“那我现在？”
“不能去西北。”道格拉斯说。
科兹莫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目前还是要对艾因稍作避让。我们立场一致，应尽量避免给对方造成麻烦。”
新闻里传来声音：“……这次参与平叛的中央军方代表为尼克瑟斯总司令，各军系代表为沃尔莫总督、威克利夫总督。尼克瑟斯总司令是经验丰富的战时老将，曾参与过正面攻破旧王裔的终结之战，有着……”
道格拉斯放下了手里的遥控，和科兹莫交换了一个眼神。
“尼克瑟斯啊……”科兹莫叹息道。
道格拉斯觉得有点奇怪：“艾因不亲自参与平叛吗？”
“难说，我觉得他会去的。”科兹莫摇头道，“不过他也要考虑路歇尔的动向，所以很可能隐藏行迹，暗中出击。”
道格拉斯只能暂时放弃北方战局，专心投入到眼前。
“我们也准备动手吧。”他决定道。
为了通过边境检查，他们选择放弃□□，转而使用更具迷惑性也更适合藏匿的特种兵器。同时道格拉斯还从路歇尔身上提取了思辨者阶级特有的信息素，这个可以帮助他们渡过大部分中间检查环节。
还有一件很幸运的事情：尼尔森·斯潘塞作为物流大亨，有着纳塔尔的大型舰通行证，这为他们运送重兵器提供了可能性。
不过为了安全起见，两队人分开，道格拉斯带着尤真过境，留科兹莫这个具有迷惑性的老人与路歇尔、大型舰一起通过。
经过安检的时候，路歇尔用通用语对检查人员说：“嘿，我需要一点帮助。”
检查人员皱着眉向前。
科兹莫将星辰石的匕首抵在了掌根。
“可以给我一本旅游指南吗？”路歇尔露出甜蜜的笑容。
检查人员取来一册旅游指南，还赠送了一支金属书签。路歇尔道谢，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前走。
“配合一点，路歇尔。”科兹莫提醒她，“不要为难我，这样我就不会为难你。”
“你才应该配合一点。”路歇尔趾高气扬地说，“如果你为难我，我就会为难你孙女。”
科兹莫哑口无言，一行人静静地通过了检查口。
出了之后，他们直接上高速，在预定的商业广场准备与道格拉斯会合。
广场中心有一个巨大的纳塔尔号角模型，游客可以入内参观。
模型最顶端还有纳塔尔号角的主题餐厅，贵得惊人，但是客人很多。本来他们预定在广场下的喷泉边上会合，但路歇尔死活要去主题餐厅。没办法，最后由斯潘塞这个大富豪买单，陪她吃饭聊天。
道格拉斯一语不发地看着最近的新闻播报，想从这些消息中寻找诺娅的行踪。
其中有一条十分惹人瞩目，上面写着：“前基因管理部部长发表宣言，纯粹由母巢分配的社会阶级制度终将走向僵化退步，纳塔尔族需要从一定程度上追求自然进化，优胜劣汰。寻找可以进行自然繁衍的母体基因势在必行。”
他抬头看向路歇尔，路歇尔正托腮俯瞰窗外。
纳塔尔的繁华而有序的世界已经尽在脚底。
*
外交部内部的防护并不是很严密，因为最严密的防护是湖边的防护网。到了里面，为了能让思辨者们有相对轻松的工作环境，反倒不那么严防死守了。
诺娅以最快速度抵达了会议厅，多明妮为她操作监控系统。
这是个很小型的三人会议，参与者仅有夏洛和两个刚刚从军方来的人，其中一名和夏洛一样有银灰色的鬓发，另一名则是金发碧眼，相当英俊。灰发那个是军方发言人柯利斯，与夏洛有一样的母体基因，金发那个则是著名改造人战士，凯文迪许上将。
“怎么，我之前说得不够多吗？为什么还要跑到这里来问？”
路歇尔逃跑之后，夏洛已经接受过军方的一轮质询，所以看见这两人来稍微有些不耐烦。
“不是因为之前那件事。”柯利斯说，“更早些时候的事情。”
“是关于空间跳跃点的违规操作。”
之前有人把空间跳跃点从纳塔尔连到夜港，导致双方互相猜忌。可实际上这事儿不光人类政权搞不明白，就连纳塔尔自己都搞不明白。他们不知道那个多出来的空间跳跃点到底是哪儿来的，也不知道跨越空间跳跃点的基因人战士是怎么被派出去的。
在一番彻查后，纳塔尔认定是系统程序出现的错误。
可这个错误出现得未免太愚蠢了。
基因管理部提出“我们之中存在叛徒”，这对现在的纳塔尔“绝对效忠母巢”的阶级制度提出了根本性质疑。军方为进一步定义事件，决定向夏洛了解情况。他作为外交官，之前与人类政权进行过交涉，对事件的来龙去脉应该是最了解的。
夏洛听明白之后直接告诉他们：“我已经调查过异常跳跃点出现的夜港，没有任何异样，防护措施得当，安全性很高。如果不是内部渗透，很难凭空建出一个空间跳跃点。如果基因管理部门的推测是正确的，那么有可能我们和人类政权都出现了叛徒。”
“明白了。”柯利斯和凯文迪许交换了一个眼神，“我们这次来还有另一件事。”
一边偷听的诺娅竖起了耳朵。
“军部与基因管理部已经联合启动方舟计划，这是您的‘船票’。”
夏洛似乎沉默了一阵，但后来还是将其收下。
柯利斯笑了笑：“希望到时候能在纳塔尔号角见到您。”
凯文迪许也礼貌地同他道别。
两人离开之后，夏洛一个人在会议室坐了很久。
诺娅终于失去耐性，她从通风口一跃而下，落在夏洛面前的桌子上。
夏洛第一时间想要触动桌下的报警器，但诺娅抬腿一劈，将他连椅子带人掀翻了。夏洛摸着脖子从地上站起来，看清楚对方的脸之后怔了怔，似乎有些不可置信：“诺娅？”
人族与纳塔尔族混血儿，最强机师，驰骋于南方战场的烈火玫瑰。
最重要的是，她和夏洛有着同一个母亲。
“我该叫你声‘弟弟’或者什么吗？”诺娅嘲笑道，她在一招内就将夏洛制服了，对方擅长思考，但体能是弱项。
夏洛痛苦地说：“你要做什么？”
诺娅本来是想杀了他直接走，但刚才那个“方舟计划”提起了她的兴致。
“方舟计划是什么？”诺娅翘着腿坐在桌子边缘俯视他。
夏洛摇头道：“你现在还有机会离开。”
诺娅笑了起来：“离开？不行，路歇尔要我跟你问好。”
夏洛脸上神色复杂了几分。
“她在亚特兰蒂斯学过的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弑亲。”
“纳塔尔族没有‘亲人’这个概念。”
诺娅欺身而上，一个肘击将夏洛打晕，再取出麻醉剂注射。这时候干扰设备也差不多失效了，她经过艰难的取舍，决定冒点风险将夏洛打包带走。
返回车里的时候多了个人，多明妮大惊小怪半天。
“不是说暗杀吗？”
“你知道有个词叫‘随机应变’吗？”
多明妮看着诺娅将夏洛塞进胶囊舱，扔去后座，有点于心不忍：“直接杀了他就没那么多事儿了，你现在把他抓起来是要怎么样？”
“拷问。”诺娅简短地答道，“还有，路歇尔目前在道格拉斯手里，我们应该将任务缓一缓，找找有什么筹码能把她换回来。”
“换不回来吧……这个。”多明妮悲观地说，“如果我是那个被她背叛的男人，现在肯定已经把她折磨得不成人形了。”
诺娅将一张金属卡片扔给多明妮：“喏，你看这是什么。”
多明妮低头一看，沉甸甸的合金质地，比钻石还坚固。卡片背面嵌刻着精美的图案，是一只衔着橄榄枝的白鸽。正面则有夏洛的证件照和一串基因序列号。
“纳塔尔人的身份证？”多明妮疑惑地问道。
诺娅摇头：“说是‘船票’。”
“啊！”多明妮灵光一闪，“背面这图是和平鸽对吧，我知道的。灭世大洪水来临，有一条能够渡过浩劫的方舟，上面载了各种生物。洪水快退去的时候，船上的人放出白鸽，它衔回橄榄枝，于是船上的人便知道浩劫已经过去，可以开辟新天地了。”
“方舟计划啊……”诺娅叹了口气，“基因管理部好像要有大动作，我觉得还是留着夏洛比较有用。不过这些都等联系上路歇尔再说吧。她非要杀，那就直接杀了。”
多明妮回头看了看被锁入胶囊舱且昏迷不醒的夏洛，叹息道：“真的能联系上路歇尔吗？”
*
吃到一半，路歇尔突然说：“我能跟诺娅联系一下吗？”
道格拉斯似乎觉得有点好笑：“怎么？邀请她一起来吃？”
“我想知道她事情办得怎么样了。”路歇尔直白地说，“你们不也想知道吗？”
这话是没错。
路歇尔朝道格拉斯伸出手：“把通讯器给我。”
道格拉斯拒绝了。
“至少让我发个自拍给她吧。”路歇尔抱怨道，“这可是纳塔尔号角主题餐厅。”
科兹莫给了道格拉斯一个眼神示意。
一分钟后，诺娅收到了路歇尔发来的自拍。
“这是哪里？”多明妮问。
“堪称地标的纳塔尔号角模型建筑。”
诺娅开始追溯信号源头，但是发射源已经被毁。她驱车赶到商业广场时，道格拉斯几人已经不在餐厅了。多明妮耸肩道：“他们既然能让路歇尔发消息给你，当然不可能还留在原处。”
可诺娅没有听她的话，径直走进了餐厅。
“等等，你要做什么？请我吃饭？”多明妮追在她身后。
诺娅比对着照片的拍摄角度，找到了路歇尔之前坐过的地方。她也在同一个地方坐下，然后往旁边搜寻摸索。
一旁的服务员前来制止，多明妮连忙用通用语说：“我的同伴之前在这里丢了东西，请允许我们俩找找。”
服务员将信将疑地看着她们俩：“很抱歉，客人，之前我没有在这间包厢见过你们。”
“我的同伴是个银发银眼的小姑娘，你还记得的吧？”多明妮面不改色地说，“她和几位男士一起来的，刚刚坐车离开，所以让我们帮她找。”
服务员还是有点迟疑，但也不再阻拦，只是静静地站在一边看着。
“这儿这儿这儿！”诺娅从枕头的夹缝间找出了一张纸，朝服务员挥了挥，“谢谢，我们走了！”
返回车上，多明妮问：“写了什么？”
诺娅将纸展开给她看。
上面先是一行字“亲爱的诺娅，你已经完成了我的任务吗？如果完成了，那就不要看下去，如果没有完成，请意识到计划已经发生改变”。
“这是什么意思？”多明妮不熟悉路歇尔这种曲折的说话方式，但她知道这是为了防止被道格拉斯等人发现信息。
“她的意思是，如果我已经杀了夏洛就算了，如果没有，那就别杀了，计划有变。”诺娅沾沾自喜地说，“你看，我把夏洛绑来了，这就是默契。”
这张纸接下来的部分看起来就更像谜语了，路歇尔画了一个针筒，一个爪子，一条船。
“医生，萨奇，方舟。”诺娅说。
多明妮用敬畏的目光看着她：“你跟路歇尔确实很有默契。”
“带夏洛去找医生，然后带着医生去找萨奇，路歇尔会安排方舟计划的事情。”诺娅摸着自己的下巴说，“她应该也是刚刚从超寄生体这里得知方舟的事情，不然不会随意更改计划。这样一来窃取母巢情报的事情就要延后了，先联系上医生吧。”
两人驱车离境，后面一辆轻型舰跟了上去，正是科兹莫和尤真。
科兹莫知道路歇尔会传出消息，也知道诺娅会来，在这种情况下暗中跟进，就能够知道她们计划的完整面目。
道格拉斯要紧紧看住路歇尔，所以由他和尤真在暗中追击诺娅。
“为什么把我也带上？”尤真颇为不满，他比较喜欢斯潘塞的豪华概念舰。
“因为怕路歇尔杀了你。”科兹莫毫不留情地说。
诺娅的行进路线十分隐蔽，绕开了绝大部分航天线路，专挑危险陨石带走。她驾驶小型舰的技术高超，再怎么不安全的地方对她来说都是如履平地。科兹莫对南方星域也很了解，所以跟踪她并不是什么难事。
诺娅中途在首都星停靠过一次，仅滞留两个小时，很快又起航向北了。
科兹莫觉得有点奇怪，因为如果需要补给，诺娅肯定不会选择首都星这种防范严密的地方。她应该是在首都星见了什么人，或者做了什么交接。可惜他们为了避免让诺娅发觉，跟得有点远，并不知道她在首都星做了什么。
与此同时，诺娅在船上也迎来了大难题。
“医生，这里没有标准实验室，你可能需要到基地才能开始动手。”诺娅将封装夏洛的胶囊舱交给他，然后说，“路歇尔有安排你的任务吗？”
医生点了点头，他举起掌机，上面写着：“萨奇？”
诺娅摇头：“他还在北方，我们正准备去接。你有什么需要就跟我说。”
“等接到萨奇就可以开始了。”医生面无表情地打字道，“我想吃蓝莓蛋糕。”
诺娅强压下怒火，露出笑容：“这里只有压缩食品。”
科兹莫追踪着诺娅一直到了他们藏匿超寄生体的基地，这里一片荒芜，和离开时没有什么区别。科兹莫在离这个星球很远的地方就降落藏匿起来，然后使用微型隐形舰跟进探测。
诺娅抵达基地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排查安全隐患，这架微型舰迅速被她排查出来。解决好之后她才开启大门，将多明妮和医生带进去。
路歇尔一次只使用一两名超寄生体，而其他超寄生体在没有安排工作的时候会被寄放在这里，可以说这里就是路歇尔的命脉所在。不过上次科兹莫和道格拉斯的闯入并没有让这里的安全性提高，因为人手实在是不够。
如果这次医生能稍微改善一下安全设施就好了。
诺娅把想法跟医生讲了一遍，医生回答：“我不擅长机械。”
诺娅只能拍着多明妮的肩说：“人手实在不够，要不然你回大学重修一个机械工程吧？”
多明妮翻了个白眼。
医生的实验室在地下三层，比超寄生体的存放点还更深。诺娅帮他将装着夏洛和萨奇的胶囊舱搬进去，然后将实验室完全交给他使用，自己在外看守，没有打扰。
多明妮好奇地在基地中走来走去。
“亚特兰蒂斯裔还真是漂亮啊。”她盯着那些银发银眼的超寄生体看，将脸贴近玻璃，“真的很难想象，这些银发银眼的美人们在旧时宫中荒淫无度的样子。会不会有种颓丧的美？”
诺娅换了身黑色背心，将机甲拆开，挨个儿部件进行维护，忙得满头是汗。
她听见多明妮这话，不由笑道：“简直是视觉盛宴，你想象不到那时候的亚特兰蒂斯宫有多么美丽繁华，穷奢极欲。我在那儿呆过几年之后一直觉得人族长得丑。哎，你说路歇尔在那种地方长大，怎么就能看上艾因呢？”
“人家应该比较重视内在吧。”
“夏洛内在也不错吧，怎么就非得杀他不可？”
多明妮答不上来了：“我也不懂。其实她如果喜欢道格拉斯，我还挺能理解的，毕竟是艰难环境下唯一的依靠。但是她喜欢艾因我就真的不懂了，她又不是受虐狂。”
诺娅正想多聊聊八卦，这时候医生从地下门探出头来，举起掌机。
上面写着：“有烟吗？”
“没有。”
“吃的呢？手术时间比较长，我需要补充体力。”
诺娅没办法，给他递了几包自加热米饭。
果然如他所说，手术时间很长。诺娅维护好机甲，填装完战舰上的弹药，甚至外出巡逻了一圈，回来之后发现多明妮都睡着了，医生的实验室里还没有一点手术结束的迹象。
诺娅还以为医生睡着了，跑下去一看，发现场面有些惊悚。
两个人的脑组织已经被完整地取出来了，医生将它们在溶液中浸泡着，贴了不少感应装置。中央大屏幕被分割成两部分，绿色数据和红色数据，诺娅看不懂写的是什么。很快，两边数据开始交换，医生的手一直在操作微型手术机器人，眼睛却盯在大屏幕上。
过了一会儿，数据暂停变化，医生将手抽出来，脱下手套吃了点东西。
“这是在做什么？”诺娅不明所以地问。
医生单手在掌机上敲字：“很显然，我在做一些性格上的微调，让他们整体看起来不那么突兀。”
“……”
“同时要避免记忆上的违和感出现，这样实验体就不会意识到自己被置换了。”
诺娅觉得他可能不是医生，而是魔法师。
“你能提供一下两个人的生平经历给我吗？越详细越好。”
诺娅连忙出去帮他弄吃的，她不知道路歇尔有多少内应是通过这种办法“制造”出来的，想想都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等她再次进去的时候，红色数据和绿色数据已经有一大片交混在了一起。医生正在复核这些数据，他嘴里叼着面包片，诺娅很担心他把面包屑滴进人家脑子里。
“路歇尔有跟你说过方舟计划吗？”诺娅在一旁问道。
医生点点头。
“讲讲呗。”
医生回过头，眯起眼睛看着她，屏幕上的数据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几个大字：“自然生育计划。”
完全由母巢设定诞生者的社会角色和社会定位，这让纳塔尔失去了进化的活力，也失去了某种依靠血缘凝聚起来的力量。假如有一天“完全效忠母巢”的基因设定被破解，那么纳塔尔可能面临全盘崩溃的局面。
所以基因管理部提出了“自然生育计划”。
他们希望能够在优化基因的前提下，重新让“物竞天择”的自然进化论焕发光彩。
在载着无数生命逃离灭世大洪水的方舟上，很多动物都是一公一母，它们足以将整个种群延续下去。“方舟计划”正是要寻找这样的优秀基因。
而这个计划已经被封存多年，之所以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提出，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路歇尔给纳塔尔施加了“存在背叛者”的暗示。这让他们对传统的基因工程失去信心，转而寻找某种能够将人工选择和自然进化结合起来的办法。
于是“方舟计划”又被摆上台面。
“路歇尔想介入这个机会，一举将纳塔尔拿下。”
诺娅久久没有回过神来，她问：“要怎么做？就用夏洛这具身躯吗？”
医生笑了笑：“她要将方舟计划的所有母体基因都替换成同一个人的，我想你会喜欢这个点子。”
诺娅的直觉告诉她，她绝对不可能喜欢这个点子。
“爱丽尔妮洛王妃。”医生从怀里取出一个不透明试管，“我已经破译了她的基因密码，她是最后一个拥有自然生育能力的纳塔尔人，曾经孕育了路歇尔、夏洛还有你这样优异的孩子。她将以‘夏娃’的姿态复生，我们会以全宇宙最完美的母体基因制造全宇宙最完美的新生代进化者。”
诺娅觉得手脚都是冰冷的，她问：“你不觉得这个从某种程度上有违科学伦理吗？”
医生摇了摇头，他第一次开口说话，声音冷静中带着狂热：“我是科学家，只要负责寻找可能性，验证可能性。伦理与我没有关系。”
“帮我联系路歇尔。”诺娅的胸口剧烈起伏着，“她不能做这种事……这简直是……疯狂！”
医生又摇了摇头：“我联系不到她，不过她一直是个疯子，你还不懂吗？况且……”
医生停了停。
诺娅暴躁地说：“什么？”
“况且，你难道不希望复活爱丽尔妮洛王妃吗？”
诺娅就像被按了消音键一样静下来。
最后，她静静地退出了实验室。
多明妮看见她神色有点奇怪，连忙跑过来问：“怎么了？那个变态医生又为难你了吗？”
诺娅摇头。
她还是静悄悄的，这让多明妮有些害怕。
“到底发生什么了？”
诺娅露出一个不像笑容的笑容，她凑到多明妮耳边说：“你知道吗？恶魔之母要活过来了。”
*
自从离开首都星，路歇尔最常梦见的人是艾因。但是今天她梦见了另一个人，爱丽尔妮洛。那个女人是她的昨日，仿佛也是她的明日。
“怎么了？”道格拉斯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路歇尔睁开眼，适应周围的亮光。
道格拉斯的手指从她脸上擦过：“怎么哭了？”
路歇尔把被子拉起来，只露出眼睛，她盯着道格拉斯说：“我梦见了母妃。”
道格拉斯最开始认识路歇尔的时候，她已经是个傲慢冷血的王族了，但那时候她还没有扭曲到现在这地步。仔细想想她是从什么时候起露出了爪子和獠牙，猎杀一切可见之物的，大概也就是爱丽尔妮洛死去那时。
特古拉三世当着她的面杀掉了爱丽尔妮洛。
他将爱丽尔妮洛的血涂在路歇尔的嘴唇上，轻声告诉她：“你瞧瞧，这就是劣等种族，与我们这些坐拥永生之酒的天命之王是不同的，随便什么都能杀死它们。”
道格拉斯记得很清楚，那时候路歇尔没什么反应，只是红唇红裙的死寂样子让人难忘。
后来革命军进攻越来越激烈，路歇尔提出转移磁欧石，道格拉斯也并不感到意外。革命军很难攻破有着强大壁垒的亚特兰蒂斯宫，特古拉三世至少还可以在这个罩子里苟活十年。
但路歇尔一刻都等不了了。
“我最大的遗憾是没能看到特古拉三世的死。”路歇尔在被子里说。
她那时候已经被转移到西南总督府，和其他王裔们一起成为人质了。
道格拉斯想说，我最大的遗憾是听信了你的话转移磁欧石。
“怎么会突然想到爱丽尔妮洛？”道格拉斯将她盖过鼻子的被子拉下来一点，“已经过去很久了。”
说完这句话他才意识到其实也没有过去很久，只是这两年间的事情而已。
这两年太过漫长了。
路歇尔闷声答道：“因为去了一趟纳塔尔，所以才想起她。”
如果爱丽尔妮洛没有与特古拉三世联姻，那么她在纳塔尔族会过着怎样的生活。是否幸福，是否痛苦，会不会有着比现在更多的完美后代？
亚特兰蒂斯宫是个魔窟，足以将人活着毁灭。
道格拉斯把手放在她额头上，皱眉问道：“你没有生病吧？”
“怎么？我多愁善感一下就是有病？”
“不是……你脸色不好。餐厅观景台风大，会不会有点着凉？”
路歇尔又把被子往上拉：“别管我。”
爱丽尔妮洛。
她反反复复地想到这个名字。
走上断头台的那一刻，路歇尔终于意识到那个女人并不是纯洁无害的。爱丽尔妮洛并不是逆来顺受，也并不是一味服从，恰恰相反，她已经隐忍太久，到死亡那一刻，她的复仇才刚刚开始。
赤夜的天象从来就是假的，爱丽尔妮洛迷惑了星官，让路歇尔成为“天命之王”。
她时常会抱着路歇尔，告诉她：“你将会是亚特兰蒂斯的王，但你的冠冕在我掌握之中。”
她满足于特古拉三世愚蠢的炫耀，也喜欢看路歇尔惴惴不安地接受宠爱。她死去的时候甚至没有痛苦，她朝路歇尔笑，用纳塔尔的语言告诉她：“欢迎来到我所在的地狱，我的孩子。”
谎言和欺骗的地狱。
没有真正的爱，一切都是为了玩弄人心而存在。
诺娅同情她的悲惨遭遇，纳塔尔族为她不平。路歇尔永远活在她谎言的阴影之下，最后只能转移磁欧石，杀死特古拉三世，结束亚特兰蒂斯的统治。
爱丽尔妮洛以为她可以在愚弄所有人之后愉快地沉眠。
但是路歇尔不打算给她这个机会。
“如果爱丽尔妮洛能活过来就好了。”路歇尔蜷缩成一团，抱紧被子，道格拉斯看不清她的脸色。
他起身去给她泡了点速溶感冒药剂。
“你说她活过来之后……会喜欢我吗？”
“你已经开始说胡话了，路歇尔。”
道格拉斯把她扶起来，想要给她喂点药。但是路歇尔挣扎着拒绝，拼命叫“我没生病”、“我也不需要吃药”。
“反正我也不会死。”路歇尔扭开脸，嘲笑道，“为什么要浪费呢……”
“她不会喜欢你的。”
道格拉斯突然回答了她的问题。
路歇尔转过脸，直勾勾地盯着他。
道格拉斯放下药剂：“路歇尔，连我都知道亚特兰蒂斯宫中是没有爱的。母女之间，父女之间，兄弟姐妹之间，全部都没有。”
路歇尔垂下了视线。
“哼。”她轻哼了一声，“没有人爱我。”
“但是我确实喜欢过你，路歇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