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太医过来后,却闻知国师已经喝了药歇息了,大厅里,战王坐在主位上,似乎在等人,这让脚步稍显急促的太医有一种错觉,王爷似乎是专程在等他?
“卑职参见王爷。”
“给本王看看国师喝的药是否管用?”楚绝冷声道。
太医得令,上前端起他身旁桌上的药碗,用手捻起药渣一一放在鼻间轻嗅着,时不时的点点头,最后眼中异彩连连。
“回王爷,此药方开的精妙,让卑职甚是汗颜,卑职斗胆,不知此药方是哪位高人所开?”
楚绝眉梢动了一下:“这么说来,国师喝的药管用了?”
太医恭敬的作揖:“卑职虽未为国师探脉,但国师若只是风寒,服用此药,必能药到病除。”
听闻太医如此肯定的答复,楚绝眉心里暗藏的郁结这才消散开来,挥了挥手:“这药方是法空大师所开,今晚上你就留守,以防国师病情加重。”
太医心中稍有愕然,但还是恭敬的道:“是,王爷。”
吩咐完后,楚绝这才放心的离开,明天一早就得进关,他要亲自巡察准备的兵士。
看着王爷策马消失在夜色里,别菀总管垂敛着眉眼这才轻轻的抬了起来,回头看着国师居住的厢房,心里疑惑顿生,这样的王爷实在是他们这些下属看不懂?
还有王爷不觉得他对这国师的关心太过头了?
蓝云倚坐在床头,就着烛灯翻看着一本佛经,可佛里头却是一本残旧却保管的很好的野史。
端着水送进来的福公公看着原本歇息了的人又坐了起来看书,嘴动了动,想劝言的话到了嘴边又压了下去,他奉旨侍候国师,可是他跟随在国师身边侍候的日子不长但也不短,他很清楚国师的禀性,而且皇上也说了,一切按国师心意遵从,不得懈怠!
所以国师染上风寒该要好好休息,可国师不顾这些,他想劝言又怕让国师不悦。
蓝云看的很认真,这本书是她今天下午在藏书房中偶然看到的。
这本书与其说是野史,不如说是历史,因为它存在于楚绝手里,就说明它有一定存在的价值。
书上讲述的是发生在三十年前边关的故事。
三十年前,周国以讨回被楚国侵占的一百里疆土为由发动讨伐战争,周国太子挂帅。
说起这周国太子,可谓是文韬武略,且志向颇大,从他亲自挂帅伐楚这一点就足以看出。
当时楚国先帝刚刚继位,对于周国伐征,他起初并没有当一回事,直到周国连连战胜,来势汹汹,楚国先皇坐不住了,也顾不得龙椅都还没有坐稳,御驾亲征抵敌。
周国太子,楚国皇帝,王见王,强对强,势均力敌的两个人拼的你死我活,交战无数都分不出胜负,但尽管如此,隐隐的,周国太子还是占了上方。
因为当时楚国皇帝继位不久,朝堂政权还未集中,御驾亲征于他而言是极为不利的,他又要顾忌朝堂不稳,又要应战强敌,难免分神。
不只是当时乃至现在,所有人都觉得,三十年前只要周国不退兵,战争继续打下去,指不定周楚两国就会出一个结果出来,周国太子追讨回那一百里疆土非难事。
但是,局面在硖谷山之战打破,且结局有些令人丈二摸不着头脑。
硖谷山是楚国最为不起眼的一处边关要塞,但是这里因为得天独厚的地形条件,陡山险峰,非兵家攻打之地,楚国有驻军,但称不上是重兵,周国太子领精兵打起了这里的主意,欲破硖谷山,只要破了硖谷山,就等于破了楚国屏障一个缺口。
可让人诧异的是,这件事最终不了了之,因为在周国太子带兵欲破这硖谷山时,还未与楚国驻守的士兵交手,周国就突然撤兵了。
楚国皇帝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周国突然撤兵,但周国撤兵于他而言是最好不过,他也无心再战,急速回京稳定纷乱的朝堂。
声势浩大的周楚两国之战,似乎结束的莫名其妙!
于是有了民间的众说纷纭,有人说,周国太子破不了硖谷山,于是选择了知难而退,也有人说硖谷山上其实有神仙,更有甚者说硖谷山上有妖怪……
蓝云合上手里的书,眉头微蹙,先不论传说,至少,三十年前那一战确实留下了太多的悬念。
楚绝找来这本残破的野史,说明他对当年两国之争草草了事是极为想不通的,或者说是极为好奇的,毕竟当年周国太子雄心壮志而来,却似乎莫名而收,这其中要说没有因由谁都不会相信。
一边思考一边伸出手,垂眉敛目却时刻在留意着他举止的福公公见状,面色一喜,忙将手里的水杯递上去,蓝云捧着水杯轻喝了一小口,温热的水流滑过有些干涸的嗓子,她回神:“什么时辰了?”
“回国师,已近亥时了。”福公公答道。
蓝云将水杯递还给他,再把书放回到床上小桌几上,掀被就寝。
福公公上前放下帐幔,再朝着盘膝打坐闭目养神的法空大师行了一礼,这才恭敬的退了下去。
第二天天还未亮,楚绝就又过来了,听闻蓝云还未醒,他嘱咐了一句让总管不必去打扰后就进了自己的房间。
蓝云源于有些小感冒,再喝了法空按照廖青云开好的药方煎熬的药,倒也一夜无梦,直睡到了天色大亮才醒,起床后,神清气爽,让一众人看了都放心了。
走出房间,看着连续下了两天两夜的大雨终于停了,蓝云抬头看着放晴的天,微微一笑:“倒是个好天气。”
跟在身后的福公公恭敬的笑言:“可不是,这说明王爷与昭平公主是天作之合。”
蓝云眉梢轻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身后躬身低眉的福公公,再扫了一眼跟随在福公公身后的法空,眸光微微一闪,从京城一路到边关,不知不觉中,这福公公已经润物细无声,也难怪他深得楚鸿视作心腹太监。
法空一派淡定,似乎并没有发现不知不觉中他已经被福公公干掉了第一随从的地位。
“奴才见过王爷。”
楚绝走出来,立在蓝云身边,福公公上前行礼。
楚绝眯眼打量了一眼显然已经成为了蓝云近侍的福公公,挥了挥手,示意其退下,福公公迟疑了一下,却垂眼装作没看见。
法空垂眸,依然淡定。
楚绝对于福公公装作没看见的动作,眼色微微一沉,却并未出声。
蓝云似乎没瞧见刚才的小细节,双手合十朝他微笑欠身道:“王爷,我们该出发了。”
楚绝看着他,他以为他说的很清楚了。
“小僧受封为国师随王爷前来迎亲,代表的是皇上,是朝堂,小僧若不亲往,岂不有负皇上重托?”
楚绝皱眉,想说什么,却被蓝云抢先一步堵了话:“再者,天下皆知小僧受封为国师代表皇上对昭平公主的重视,小僧不去,知情的人知道小僧偶感风寒,可不知情的周国还以为小僧是托病,岂不若人垢病?所以,小僧只要有一口气,理应都要随王爷亲往屏山城迎娶昭平公主。”
楚绝深看了他一眼,半天才道:“既然国师有如此心意,本子再拒绝就不妥当了。”
……
华丽的仪仗队浩荡而出,蜿蜒在两国边界上,楚绝勒马,看着马脚下的界碑,寒眸扫向对面的人。
前来迎接的不是别人,正是秦知焕。
他眯眼看着楚绝,一双眼睛沉了又沉,面上却带笑,拱手道:“战王爷。”
楚绝淡淡颌首,回礼:“秦将军。”
两人虽然没在此地交战,但在其他边关可是交过手,却没想到,此时此刻他们却你来我往,拱手寒喧。
“请。”秦知焕没心情继续与楚绝寒喧下去,直接伸手引请。
楚绝倒也表现的极为爽快,似乎并不防备的策马毫不迟疑的直接踏进了周国的地界。
敞开的屏山城关门,站在高高的城墙上的守城兵将看着楚国浩荡逶迤而来的的迎亲队,人人眼里都浮出戒备,眼底都流有刻骨的敌意。
这楚绝杀他们同伴手足无数,今日却要来迎娶他们周国的公主,这何其讽刺?又让他们这些人悲哀?
而城墙上站立着的诸盔甲肃冷的兵将落入楚绝身后的壮硕男子眼底,也让他面色铁青,怒色一闪。
他身后坐在马上的四大副将皆身子一紧,猛虎将军生气了,则后果很严重,不过有王爷坐镇,猛虎将军再如何生气也不会乱来。
楚绝淡淡的扫了一眼极为生气的猛虎,猛虎粗眉皱了起来,不服气的压低声音道:“我们有诚意而来,这周国却没诚意,王爷,看看这些人的戒备哪里是让咱们来迎亲的,分明是想和我们撕杀的。”
楚绝没出声,目光极冷的扫向一旁与他并列而行的秦知焕,不怒而威。
秦知焕微微一笑:“猛虎将军误会了,请!”
“什么意思?以为我们不敢进去是不是?哼,别说你们这只是石砖砌成的城墙,就是铜墙铁壁,龙潭虎穴,本将军也要闯上一闯。”猛虎冷哼出声。
楚绝淡淡的扫了一眼,猛虎别开头,没再出声。
“秦将军勿见怪,本王督下不严,让秦将军见笑了。”
秦知焕皮笑肉不笑的拱手:“战王爷说笑了,请!”天下谁不知道楚国战神王麾下有四将,勇猛无敌且对他忠心不二。
“秦将军,请!”楚绝策马率先走了一步才朝秦知焕作请道。
进入城门,楚绝淡扫了一眼,面色无波无澜,处之泰然。
似乎城内清冷无人的街道,紧闭的店铺都是正常的。
而他身后的猛虎以及猛虎麾下的四大副将一进入城门后,出人意料的一扫方才在城外的莽夫气质,皆目含精光,蓄势待发,有如虎狼之势。
就连一同前来的礼官等人也都面色镇定,毫无胆怯之意。
秦知焕不得不承认,楚绝敢只身带着百名精兵和仪仗队就敢进城,这份胆量和自信让他心生佩服之余也让他心情越发的沉重。
难怪皇上忍痛割舍一位公主出来,楚国无论是帝王还是战将皆有如猛虎山狼,令人忌惮,而周国……
秦知焕心口一紧,除了皇上,除了秦家他们这些老家伙,放眼整个朝堂,竟然无能抵抗的后起之秀。
指挥着仪仗队的礼官看着这清冷无人的空城,压下心里的紧张,镇定的命令道:“乐起!”
他这命令一声声的传下去,很快,锣鼓喧天,喜庆的迎亲乐音让周国将士们面色一变,也让秦知焕回神。
他回头看了一眼,苦笑,未战已先输,后生可畏。
很快,一行人就抵达了总兵府,总兵府倒是张灯结彩,总算有点嫁公主的喜庆气氛,这也让楚国的将士面色稍显缓和下来。
礼官下马,直接来到了蓝云坐的马车外,恭敬的道:“请国师下马车。”
秦知焕一开始就看到了队伍里这辆华贵的马车,自然也知道里面是谁。
楚国不兴佛,众所周知。
但就在几个月前,这楚国突然出现了一位来自缥缈山的圣僧,一举得到楚国九公主的爱慕,更是得到太后的敬服以及皇帝楚鸿的欣赏,不仅封为圣僧,现在更是封为了国师,代表楚帝随战王亲往边关迎亲。
传闻这圣僧堪称活佛临世,让人膜拜,他倒要看看究竟是何方神圣让让楚国皇帝打破不信佛不兴佛的条例?
他身后的众人也都听了不少传闻,此刻能亲眼见识传闻中的人物,自然都是极为留意的。
福公公掀起帘子,蓝云弯腰从马车内出来。
一瞬间,众人只觉得光芒四射,如光如影如梦如幻,所有人都下意识的眯了眯眼,发现这光芒是从这国师身上的袈裟上折射出来的。
等到看清楚那下马车的人的长相时,所有人都面容呆了一呆。
每个人的心里都掠过一个认知,所谓倾国倾城应是如也!
与此同时,听闻前院喜庆的乐章,周蓝儿静坐在铜镜前,怔怔的看着镜中的自己,努力挤出一丝笑容,却发现怎么笑都笑的苦涩。
“您不能进去,秦……秦侍卫……”
周蓝儿心口一紧,猛然回头,头上的凤冠上衔接串饰的珠宝因为她这一动而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秦……”
一旁的小豆飞快的上前捂住了金姑姑的嘴,哀求道:“金姑姑,您就让公主和秦将军单独见一面吧。”
金姑姑眼睛一瞪,看着小豆的眼中先有怒色,正想喝斥出声,却看见眼前正四目相对的两人,再听着前院传来的喜乐,她吞下了嘴里的斥声,任由小豆拉着她退出了帘幔后面。
隔着帘帽,依昔可以看见两人依旧维持着相望的姿势,她低下头狠狠的拽住小豆的手臂,低声道:“你这丫头,好大的胆子。”
小豆垂眼不语,她很笨,没有公主的聪明通透,所以她一直弄不明白金姑姑明明是皇后娘娘的人,却为什么对公主的态度那样奇怪,那样紧惕和试探。
现在她终于明白了,公主是皇后娘娘所出,皇后娘娘或许最初也是不愿意让公主和亲的,可是经过深思熟虑,她作出了牺牲,因为她心里更重视五皇子。
五皇子不只是皇后娘娘的希望,也是所有人的希望,而且……皇后娘娘又不只是公主一个女儿,还有大公主呢?
所以皇后娘娘派了身边最信任的金姑姑随嫁,一则也许是保护公主,二则也是监视公主,不能让公主和秦将军见面。
这也是为什么明明秦将军成为了公主的随嫁近侍,却无法见公主一面的原因,因为这中间有金姑姑阻拦。
帘缦内,周蓝儿怔怔的望着秦恒,嘴角浅浅笑着,一颗眼泪却滑落眼角。
事到临头了,她反而不畏不惧了。
就算他们没有在一起,就算他们明明近在咫尺却无法见面,无法目光相接,但是她知道,她想的,他都懂,他想的,她亦懂。
这就够了!
歉意,爱意,她都深深的压在心底。
倨傲的周蓝儿,任性的周蓝儿,执着的周蓝儿,深爱的周蓝儿,不悔的周蓝儿,绝望的周蓝儿,痛苦的周蓝儿……都只属于他一个人。
从此以后,她戴上厚厚的面具,不再是周蓝儿,而是昭平公主,楚国的战王妃。
“秦恒。”这个名字在她心里曾经唤过千遍万遍,却是第一次从唇间吐出来,她以为这辈子她都不会有机会唤这个名字,可是这是第一次,却也是最后一次。
秦恒喉头滚动着,他要用尽全部的力气才吞下卡在喉间的如石硬块,视线慢慢的模糊起来,他想起了曾经她说过的话。
她说,秦将军,总有一天,我会等到你爱上我的那一天,到那一天我会唤你的名,你记住我今天说过的话,偕时你也要唤我的名。
他眨了眨眼,模糊了他眼睛的湿气化为水珠从眼角滑落,努力,努力,再努力,他才吞咽下无数的哽咽,轻轻的唤着她的名:“蓝儿。”
周蓝儿笑了,笑的满足,笑的得意,却也笑的歉意和心痛。
“对不起。”让你爱上我,却不能给你幸福,反而给了你无尽的痛苦。
秦恒摇头:“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让你爱上我,却直到你离开了,我才肯正视你的爱,让你陷入了无尽的痛苦。
“没关系。”就算不能相守,只要这样守护着她,也是他的满足。
“我也没关系。”周蓝儿笑着落泪。
听闻两人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对话,小豆却泪流满面,就是一旁的金姑姑紧绷的面容也稍有动容,皇后娘娘在秦将军请旨随嫁后,就派了她也随嫁,就是为了防止公主和秦将军越礼。
公主既然已经做出了牺牲,又怎么能前功尽弃?
“小豆,楚国礼官及国师在礼官的陪同下前来迎公主上前厅。”小太监急匆匆的进来禀报道。
金姑姑神色一凛,忙掀起帘子,欲将秦恒推出去,可秦恒冲在那儿不动如山,她硬是未推动分毫!
周蓝儿看着僵立在那儿的人,缓缓的闭上了眼睛,清冷的声音从她嘴里传出:“秦侍卫,去准备……启程。”
秦恒痛苦的闭上眼睛,撩起衣摆缓慢的跪了下去:“是,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