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弓射箭,砸石头啊!”李叔汶的叫喊几近癫狂。
漫川关尚是一字墙的规制,垛口后山棚们有的举起石块,有的犬伏在女墙后举弓搭弦。
可官军的速度太快,再加上高固预先把选出的“挑荡队”、“先登队”,趁夜潜伏在关口不远处,所以能在最短时间内,对山棚占据的隘口障塞发动强攻。
一根根圆木梯挨个扣在垛口上,吴献甫、侯兰等将拔剑亲自督战,官军子弟因先前餐饭、犒赏到位,是各个奋勇,沿着梯子攀爬而上,垛口处敌我的长矟、横刀你来我往,有的勇士坠落,有的则成功跳入进去,挥动武器搏战。
山棚们企图用马叉,叉翻官军的梯子。
可明怀义领着白草军里面善射的蕃汉子弟,踞于墙壁之下,不断发箭,压制山棚,掩护官军的挑荡队冲上去。
“棚头,灰狐谷那边起火啦!”一名山棚惊惶地喊道。
李叔汶又扒在一字墙的那面,他双眼充血,见到灰狐谷己方的大队营地,到处燃烧着火焰,一队官军的骑兵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漫川关后侧,占据上风处后冲下,突袭纵火。
高固精选了七十名骑兵,手持火种,佩着马弓,在《山南陇右图》的指引下,自然找到了关节处,人步行牵马,穿过狭窄崎岖的羊肠小路,绕到了漫川关后的灰狐谷,随后大展拳脚。
营地里除去山棚们的预备子弟外,更多的是他们的家眷,面对这股骑兵的到来,根本没有应变的措施。
此刻,漫川关一字墙的东处,高固已领头,带着数十壮士趁敌方不备,一鼓作气登上,李叔汶、莫六浑等山棚子弟的现实、心理防线双双崩溃,有的人自一字墙那面直接跃下,有的则顺着小径分散逃跑。
先前所谓的“头枕蓝关雪,脚濯运河浪”的豪情,或者说大言,被白草军、山南东道军无情击碎,至黎明时分,官军完全占领漫川关,及两侧山岗处。
官军共斩获山棚首级三百一十三颗,捕得一百九十四人,连带俘获山棚家眷数百,营地骡马一百多匹,大获全胜!
淮西叛将封有麟,领着二千骡子军,刚到山阳,本准备驰援山棚的,而听说漫川关一夜就丢失的消息,便收容了李叔汶、莫六浑及山棚的残部,吓得重新退回邓州去了。
捷报传到上津后,高岳奋笔疾书,当即就写就向奉天城报捷的露布,里面他有意抬高了吴献甫的功勋,称吴将军在得知漫川关山棚威胁财赋转输的通道后,即刻自郧乡城领虎贲,“骏奔如星火”,直抵上津堡,接着不解甲、不下鞍,砥砺将士,怒气奋发,飞夺漫川雄关,斩虏无数,敌情震骇,裂帛崩散,遁于鼠穴,数州获宁,漕道安堵云云。
所以吴献甫才是漫川关大捷的主力功臣。
吴献甫这种人好面子,高岳就满足他,给他十二分的面子。
露布一呈交上去,高岳转眼便请吴献甫镇守漫川关,“此紧要处,非将军不可。”
果然吴拍着胸脯就答应下来,说只要我在,敌人不能越漫川关半步,高少尹尽管放心把上津堡的米、钱和丝帛,送去奉天城。
入五月后,白草军和金、洋、均的州兵,开始护送宣润、荆南、鄂岳、湖南的钱帛,踏上了前往兴元府的路程。
几乎同时,高岳又行牒文,正如奉天城中陆贽对皇帝的奏疏里所云,“急募上津道贫人,务搬运贡物”,叫各地县令动员当地下三等的贫户,以米粮、布帛为酬劳,让他们组队,协助白草军八百里转输。
众人拾柴火焰高,军民齐心协力,沿着圣公馆、申口、方山关、饶风岭,不分昼夜,不惧风雨,翻山越岭,用最原始的方法,骡马驮运,车辆装载,乃至手举肩扛,望着兴元府方向转输着。
这种热烈的景象,甚至让高岳热泪盈眶。
他虽然没有亲眼见到二十世纪中叶的景象,但却从穿越来到的唐朝时,真正见识到了,正如他自己所想那样,“未来奉天城反攻长安城的胜利,是父老们用小车推出来的”。
至于洋州西界的兴道驿时,高岳策马,见到对面道路上忽然也出现数骑,“晏相!”
高岳又惊又喜,急忙翻身下马,向刘晏行礼。
刘晏和身旁的崔造,望着川流不息的转输队伍,也欣慰地点点头,“逸崧,我要望郧乡和襄阳那边去。”
刘晏作为数州的转运使,还判度支,此刻也要栉风沐雨,亲身赶赴巡察转输的水陆道路,随时协调解决问题。
看着刘晏鬓角全白的头发,高岳不由得感慨万分,晏相的生命,已经完全融入到浩浩汤汤的漕运河流里了,也铸入了连绵不绝的巍峨山峰当中,他用自己瘦小的身躯,支撑起整个大唐。
“逸崧,对上津道有什么想法没有?”
“郧乡南临汉水处有二处险滩,隔断兴元府至襄州的水路,如能通畅,脚力钱能节省八成。”高岳指着车马、人力扛着财货的队伍,说到。
毕竟转输使用船只,要节约很多。
刘晏胡须翘起,笑起来,“逸崧是要我出办法吗?”
这话说得高岳一度窘迫,急忙说不敢。
“既然你自己有想法,那就自己去做。此后我唐的事,转输漕运就占了七成,逸崧可勉力。”刘晏说完,也不多言什么,直接和高岳告辞,匆匆往东而去。
“刘使相一直都是如此奔走的。”高岳旁边的汴东转运使判官王绍也非常感慨。
可此刻马背上的高岳,显然对刘晏方才的话若有思索。
“我唐的事,其实就是漕运的事。逸崧可勉力。”
这是刘晏的告诫,也是对他的暗中许诺。
是不是刘晏在把自己目为接班人?
而今我唐精通财计转输的人才并不少,光谈韩滉和刘晏两大派别,就各自有许多人物,如包佶、杜佑、崔造、韩洄,也包括这里的王绍等,可他们虽则政治立场有所差异,可或多或少都算是刘晏培养出来的。
当然我也是。
将来晏相身退,或者百年之后,那时正是年富力强的我,会不会成为继承他遗产和事业的一面旗帜?
同时又能不能在我手中,实现政事堂的宰相和漕运的使相的合二为一,将政权和利权,还有军权叠在一起,锻造柄真正的太阿之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