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延赏是被罢相了,可朝廷也不断催促韩滉说,你既已入朝为相,那镇海军的事务也该交割交割。
韩滉心想如今我为中书侍郎、判度支兼判诸道盐铁转运,确实没理由再继续维系镇海军节度使的位子,必须要交出来。
可如果交出来,便等于自丧一臂,韩滉清楚知道,自己能到今日高位,全凭镇海军的财源和武装。
有心腹向韩滉建言,可以让你弟弟韩洄去当。
韩滉摇摇头,说这也太明显,会让天下诟病的。
又有人对韩滉说,以你镇海军信任的大将为留后,统制军府和巡院,不交节度使权力。
韩滉也很为难,这样做等于公开和朝廷作对。
毕竟以前当节度使,可为所欲为,现在在中枢为相,便没有这种自由。韩滉还没有到把自己等同淄青、魏博此类桀骜方镇的程度。
长安的夏末,韩滉要为自己的苦恼,寻找条出路。
而同时,又有一事延缓了高岳回兴元的步伐:
皇帝正式答应长女唐安,使她入道为女冠,为亡母祈福,并赐道观一所。
说是赐,但其实就是将原来的金仙女冠交给唐安。
唐家公主入道也是司空见惯事,景云年间唐睿宗就有两个女儿,八女西城公主和九女昌隆公主出家为道姑,其后分别改号为“金仙公主”和“玉真公主”,睿宗即在皇城安福门以西的辅兴坊东南隅和西南隅各建道观一所,前者为金仙公主所居,后者为玉真公主所居。彼时唐朝中枢尚在宫城、皇城,故而辅兴坊两所公主观,权贵、宗室往来如云,十分繁盛。
此刻,唐安改号为“灵虚公主”入空闲很久的金仙女冠,自此金仙观便又改名为灵虚观,而修缮肯定要钱。
皇帝李适心疼爱女,就从自家内库里拨出彩缯三千匹,钱五万贯,用于扩充翻修灵虚观。另外皇帝还从内庄宅使所管辖的京畿田产里拨出部分来,用于灵虚公主的“汤沐邑”,并设立邑司打理,总之灵虚现在的所有,都是遵照降嫁公主的待遇来的,道观就是她的宅第,还有丰厚的封邑,衣食无忧,生活也比在睦亲楼里自由得多。
而诸位节度使也心领神会,知道公主入道,也是个政治事件,便也交纳专门的进奉入灵虚观,“协助”修缮工作。
其中高岳也从兴元进奏院里,急忙取出一万贯来,馈赠给灵虚观。
但灵虚公主也请求父亲皇帝,指定要兴元节度使高岳为本观写赞文。
皇帝便让中使来向宣平坊甲第里的高岳索求。
高岳满心想的都是拒绝,便对中使说这赞文可以给大臣、将军,也可以给菩萨绘象,但公主现在入道为女冠,不便写赞文。
中使回去告诉皇帝,皇帝觉得高三说得在理,就又把意思转达给灵虚。
可随即灵虚就给宣平坊高岳的宅第送来了东西。
高岳展开卷轴,发觉是幅画像,当中正是位身披羽衣的年轻娇媚女子,题跋上清清楚楚写着《灵虚观女冠自写真》,灵虚自奉天后,精研绘画,现在在“人物门”(给人画像)里技艺已然很高,几乎与“畜兽门”代表韩滉并驾齐驱(韩滉最擅长画牛),这很明显是她的自画像。而画轴侧边空白,就等着高岳写赞文了。
“唉”高岳是没法子,便只能暂且把灵虚的写真画像放在宣平坊宅第里,对中使说如今灵虚观正在翻修时期,赞文不用着急,等臣岳“精思”后,再献上不迟。
此刻,甲第的门阍吏手奉名刺来报,“韩晋公有请。”
“什么?”高岳有点诧异。
韩滉在傍晚找他,所为的
长安暮鼓声里,高岳骑在马上,韦驮天和数名随军官举着套着布的棨戟在前开引,沿着街道,至韩滉位于开化坊的甲第处。
这时韩滉刚从朝堂上归第,见到一年轻客人立在自家外庭当间,便问对方是何人。
家仆告诉韩滉,此是相公故人庞滋之子庞纬。
庞滋已逝,韩滉想起故人的情谊,也非常感动,知道庞纬来找自己,定是来谋求官职的,便请庞纬入中堂席位。
等到坐定后,家仆又来报,兴元节度使高岳至。
韩滉大喜,亲自又从中堂出来,延请高岳入席开宴。
宴席上,只有韩滉、高岳和庞纬三人而已,其中庞纬坐在末席,和高岳的客席相邻。
然则得知高岳身份后,庞纬只是作揖,此后全无交谈。
高岳便觉得闷。
韩滉摸着胡须,问庞纬,你有什么能耐?(本相方便量材为用)。
高岳觉得庞纬如呆木头似的有趣,也开口问他,庞郎有何才啊?
庞纬也不说话。
要是他人,韩滉早就发作了,看在对方是故人之子,便忍耐下来。
高岳就问,“庞郎擅文字吗?”
庞纬摇头。
于是高岳又问:“庞郎擅武艺吗?”
庞纬摇头。
不甘心的高岳又问,你擅律法,你擅计算,你擅舞蹈,你擅
可庞纬一直摇头。
帷幕外,侍候的家仆们也都暗自摇头。
最后高岳也累了,便不再问。
宴会持续了一个时辰,庞纬从来不看高岳,也不和高岳有任何交谈。
等到宴会结束后,韩滉站起来,用笔在方纸上写下几个字,让家仆糊在封皮里,而后对庞纬说,“本相已授庞郎职务,拆封后庞郎便取长牒,至润州去履职。”
庞纬还是不言语,接过了信封后,便施礼告辞,而后一步步离开了韩滉宅第。
接下来,韩滉和高岳在自家东院林苑里散步,高岳按捺不住好奇,就问韩,“敢问晋公,授予庞纬什么职务?”
因就算是高岳,也实在想不出这个庞纬能胜任何种工作。
韩滉笑起来,说高郎必然猜不到,不过本相节镇宣润多年,所辟僚佐,各展其长,无不得人。用庞纬,就自有用庞纬的道理。
高岳想了会儿,也实在想不到。
“本相征辟庞纬,为镇海军监军库门,因他擅长正襟危坐。”韩滉便报出了答案。
高岳乍听有点吃惊,接着不由得也笑起来,主客二人一起大笑不已。
笑完后,韩滉表情忽然严肃起来,“高郎实不相瞒,其实今日的宴席,有个没有出现的客人,他想见见高郎。”
“何人?”高岳便发问。
韩滉没有回答,而林苑亭子后转出一人来,绯衣银鱼,哈哈笑着,接着对高岳行礼,自报身份,“眉州司马,王果。”
“昭德皇后的兄长!”高岳大吃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