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9
独孤皎皎隐约觉得，姐弟俩被送往凉州的二叔家，是他们阿耶有计划有预谋的。
大约是阿耶发觉了蜀王的不对劲，才将两个孩子调离虎山，送到更加安全的凉州去。
这世道，委实是不太平啊。
不过，小郎当时非常喜欢独孤家的二哥齐光，毕竟人家年纪轻轻就做了校尉，如今小郎的偶像就是二郎了。小孩子家，从不会觉得旅途劳顿是在颠沛流离，坐了月余的车，从蜀郡颠吧颠吧才抵达凉州，独孤皎皎觉得自己的骨头都要散架了，小郎却是毫无感觉，一下车，就朝着独孤二郎飞扑而去。
年前二郎就因为对吐蕃的战事升了官，自带着“少年将领”的光环，迷弟独孤照的眼睛都快被二哥的光环闪瞎了。
二叔倒是对独孤徹的决定颇为不解：“蜀郡目前还算安生，何必将六娘七郎送到凉州来？陇右被占，河西这里并不太平。”
独孤徹没点破，只是说：“剑南也安生不到那里去，蜀郡那里，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罢了。”
独孤照对这些门道一点敏感性都没有，说：“蜀郡挺好的呀，我还认识了一帮蒙舍诏的人。”
独孤徹的脸色顿时灰了灰，齐光毕竟年长，立刻将小郎的头摁了下去，又准备去牵独孤皎皎。但他才发觉如今独孤皎皎已经是大姑娘了，不是当年刚离开洛阳时候的小丫头，便又立刻收了手，揽着独孤照道：“走吧，带你们去瞧我的营帐。”
他现在是校尉，也有了自己独立的营帐了。
独孤照一听欢欣雀跃：“好！快走快走！”
二叔在凉州待不了许久，很快就被调往陇右。老虎不在家，猴子称大王，年纪轻轻的独孤齐光在一众老将的辅佐下挑起了凉州营的大梁。
独孤皎皎和独孤照乐得做这个猴王的喽啰。
原先在剑南，章仇琼虽然是以精兵的要求训练独孤照，但毕竟顾及他是监察御史之子，凡练兵习武，总留一丝放水的余地。加上独孤照不爱读圣贤书，文化水平奇低无比，差点就被养成了个空有一身武力的废物。
到了凉州，被独孤齐光看着，情况便大有不同。凉州虽然不似陇右道十一州直面吐蕃，却也算得上是前线了，危机四伏。独孤齐光又是“策略派”而非“武力派”的将领，加上又是自家人，对独孤照可谓是毫不留情，摁着头让他看兵书。
独孤照也是个大写加粗的抖安姆，被偶像二哥摁着脑袋习了几天字，竟然上瘾了似的，终日里捧着兵书读。他本来就有一副开了挂的好记忆，才刚入秋，就把独孤齐光这几年搜集的兵书全给吃了个透。
独孤皎皎欲哭无泪，这就是比你聪明还比你努力的人啊。她有时候都有些怀念起当年魔王小郎的岁月了。
中秋之夜，她微微喝了些酒，晃晃荡荡地回到自己和小郎的房间，突觉诗兴大发，准备写点酸诗，也能寄回去给长安的十一郎和云中看看。
“中哥，小郎最近在齐光哥的鞭策下进步神速，看得我都要嫉妒了。不过目前他的箭术依然未超越我……凉州这边一切倒是都还好，不过我还是担心蜀郡那里，阿耶将我们从蜀郡转移，只怕是已经发觉什么不对了。京中有什么动静么？此外，因为我们现在已经不在蜀郡了，所以没法给你寄泡菜了……凉州这里吃的东西实在是太差劲，我自己都后悔从蜀郡出来的时候太过匆忙，没来得及多带几缸酱菜在身上……”写得絮絮叨叨的，正想要提笔些些给杨十一的话，营帐却被齐光掀了开来。
独孤照正求知若渴地背兵法呢，抬头被齐光焦急神色吓了一跳，“二哥？”
“吐蕃人突袭凉州，你们两个准备一下。”
独孤皎皎本来有些微醺的，立刻被他那句话吓得醒了酒，摔下笔来。
独孤照却像是被点燃的爆竹，一下子跳了起来，抄手去拔放在帐中的长|枪：“走走走！杀吐蕃人！”
齐光却一把把他按住：“你还不行！”
独孤照把枪杆往地上一怼：“我哪里不行！”
齐光道：“你还太年轻。我们这批分两拨，你们这属于战略性转移，懂么？”
他说得头头是道，把独孤照唬得一愣。
因为今夜中秋，庆团圆的时候，营中上至将领下至伙头兵，大家都喝了些酒，特别是独孤照这个小魔头，没有长辈管着，喝得多了些，此刻脑袋都有点晕乎，也没来得及拿出自己刚学的兵法知识好好体味体味这个所谓的“战略性转移”是不是有道理。
“军令如山，走不走！”
独孤照大声应承：“走！”
齐光点了点头，看了一眼独孤皎皎。
独孤皎皎没喝那么多酒，脑子还是清醒的，清晰地发现了齐光脸上的不安。
今日中秋之夜，营中大家都在欢度佳节呢。而且又是个庆团圆的节日，背井离乡多年的将士们个个都在怀念自己远在千里之外的老婆孩子热炕头，正是战斗力薄弱的时候。吐蕃选在这个日子突袭凉州还真是会挑。
况且，不是说河西吐蕃大军压境么，哪来的吐蕃兵从凉州进攻的，这迂回的也太远了些。再加上突袭大营，那个领兵的吐蕃人是不是傻？难不成还有什么更大的阴谋……她不安地望了齐光一眼。
齐光拍了拍她的肩膀：“带好小郎。”
独孤皎皎点点头，抄起弓，拽了独孤照跑出营帐。
外头将士正有条不紊地备战，她看见远处明灭的火光，像是一条潜伏在暗夜中的毒蛇向着凉州大营扑来。
独孤齐光推了她两下，指了一个方向。一直跟着姐弟俩的蒋涟已经一手牵了一匹马前来，催促道：“上马，我们往凉州城里走。”
这批神出鬼没的吐蕃人人数不多，且盯紧了独孤齐光的营，而不是一旁人更多、粮草更足的大营。
从大营那边求支援要不了多少时间，独孤皎皎点点头，同独孤照翻身上了马。
一人一匹，齐光在马屁股上各拍了个巴掌：“明早我去接你们！”那凉州的战马便如离弦之箭，飞了出去。
独孤皎皎拽紧了马缰，一手握住了□□。她还是没想通怎么吐蕃人脑子秀逗了跑来袭击这里。这战略实在是处处透着蹊跷。
远处茂密的小树林里，一人坐在马上，冷冷地看着火红的游蛇扑向这座并不显眼的小营。凉州大营乃是众星拱月式排布，几座小营拱卫着正中的凉州城，城中至少不下六万的兵力。乃是对抗突厥最充沛的兵力库。但是怎么都和吐蕃犯不着关系。
他们一队不到百人，却是朝着最外圈一座小营而去，目标直指独孤齐光。
一个骑兵纵马前来，用吐蕃语道：“独孤家那小子出来了。”
男人冷笑一声：“勾出来，能生擒生擒，不能生擒就杀了！”
骑兵又说：“但那小子放了另外两个崽子去凉州城，看样子也像是独孤家的人。”
男人挑了挑眉：“是么？”他倒是有些惊喜，“拦住，也捉来！”
骑兵应了一声，立刻纵马而去。
此人乃是吐蕃大臣岱仁巴农，奉了赞普尺带珠丹之命前来暗杀独孤齐光。不过他倒是不走寻常路，装作突袭的样子，将独孤齐光勾出了营。
不过他也没想到还能收获另外两个独孤家的崽子。
因为年初朔方一战，独孤家父子在吐蕃出了名，这回吐蕃出兵占领了陇右，陇右节度使又从朔方把独孤家的二叔给调去领兵，十万吐蕃兵折了五万在他手里。
尺带珠丹年轻气盛，他见独孤家因屠戮吐蕃人而风头正劲，气得恨不得扒了那个年轻的独孤小将军的皮。
可是独孤齐光想不到这个尺带珠丹赞普的脑回路是如此惊奇，吐蕃人走位诡异，前来骚扰，他便安顿好弟妹，上前应敌。
齐光的马术和箭术在营中皆是一流，加上年初刚刚立功，此番出兵自然是一马当先。
吐蕃骑兵见他纵马出营，竟如惊弓之鸟一般四散奔逃。
齐光一看，以为吐蕃人这次骚扰是不是脑子秀逗了，他竟然看不懂这样的画风。可就在他迟疑的一瞬，一支白羽箭就破空而出。
他到底身手矫健，左耳听见羽箭凌空而来，身体立刻作出反应，伏倒在马背之上，躲过了这杀气腾腾的第一箭。
另一处吐蕃弓手的弓再次拉满。
齐光这才发觉不对，即刻调转马头，高呼：“回营！”
他算是看出来了，吐蕃人不是来骚扰的，吐蕃人是来捉他的！不想他一个小小校尉，竟然还能有此等待遇，不知道是否应该感到高兴。
岱仁巴农见他识破，从悬在身下马腹上的羊皮袋子里头拿出了一副弩机。
“拿这小子试试手。”他冷冷地勾起唇角。
这个弩机乃是吐谷浑巧匠新制，这位巧匠乃是之前从吐蕃军队从吐谷浑掳来的，做出来的武器对于吐蕃这个科学文化水平极为落后的高原国家来说，基本可以算得上是科技的顶峰了。岱仁巴农瞄准了齐光的脑门，又将准星往下压了些许，啪嗒扣动了扳机——
而就在此刻，独孤齐光听见背后又一支羽箭袭来，再度俯身躲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