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怀若仍是沉默。
荣华也不急,神色淡淡地等待着。
一个男人对一个女子这般维护,除了贪恋其美色之外,那便是有利可图。
她的容貌是不错,只是,她在眼前之人的眼中看不见一丝的色欲之色,不是色,那便是有利可图,可是她却想不到,她身上有什么利可以为他所图。
便是温家也未必有利值得他图。
半晌之后,齐怀若开了口,只是却未曾回答荣华的问题,“温姑娘可知我为何在此处奏萧?”
“小女自然是不知。”荣华神色不动。
齐怀若淡淡一笑,“我母亲很喜欢萧,因而,自幼便要我学萧,只是幼时我却极为的抗拒,我不喜欢音律,或许该说,我不喜欢被人强迫着学习音律,只是不管我如何反抗,最后,却还是不得不学。”话落了之后,他凝视着荣华,眸子中泛起了一层如水般柔和之色,“十年前我曾经在这里答应过了一个人,若是有机会,我便亲自为她吹奏一曲。”
荣华脑海中似乎闪过一段朦胧的记忆,神色诧异:“你……”
“温姑娘许是忘了吧。”齐怀若声音轻缓地说着,“十年前,就在这观景亭中,也是这样的月色。”
“你——”荣华更是诧异。
十年前,就在这观景亭中,也是这样的月色……
十年前……
便在十年前……她在这里,遇见了一个男孩。
那是她第一次来寒山寺。
也是第一次做出出格的行为。
夜半时分,她偷跑了出来,为了印证内心的猜测以及疑惑。
那一晚,她失望而归。
而在那一晚,除了失望之外,她还遇见了一个人。
一个大不了她多少的男孩。
一个一身华贵服饰,但是却有着与年纪不符的忧伤的男孩。
荣华眼眸睁大,盯着眼前的伟岸男子,即便事实已经很明显,但是她却仍是不能相信。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直至一声肃穆的钟声传来。
“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父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齐怀若缓缓低吟,眸光温和如水,“姑娘可还记得这首诗?”
到了这一刻,荣华已经是完全确定了,眼前之人便是当年的那个孩子,这首诗,前世是名诗,脍炙人口,而今生,却未曾出现过。
那一晚,她吟过,而当时,只有那个孩子在场。
记忆渐渐地清晰。
十年前的荣华站在了观景亭内,双手紧紧地握着栏杆,而眼前,便是大运河的夜景,没有白日的川流不息的壮观热闹,有的只是远远相隔的几盏船头灯火。
孤寂弥漫着在异世飘零无依之人的心。
绝望开始从心底升起。
即便前世了无所恋,可是,她仍旧是希望能够有所牵连。
可是,她最后的希望还是落空。
身处之处,并非她所想之地。
前世今生,除了尚未来得及的抹去的记忆之外,没有任何的联系。
“你为何大半夜的在此?”
一道童声响起。
十年前的荣华转过身,便见了一身华贵服饰的男孩,男孩板着脸,像是一小大人模样,而眼中,却有着与年龄不符的哀伤。
她愣了愣,随后,笑着说道:“此处又不是你家的,我为何不能在此?”
笑容,同样的悲伤。
男孩一愣,随即怒起:“放肆!”
“放肆?”十年前的荣华笑道,“那你便说说,我如何放肆?”
她只是将他当作了孩子。
忘了自己也是一个孩子。
男孩更是恼怒,言语随即激烈。
她也未曾示弱。
两人便像是针尖与麦芒一般,争吵了起来。
那晚,她失望忧伤。
而那孩子,亦是如此。
两个同样忧伤的人凑到了一起,便仿佛得到了共鸣一般,虽然共鸣的方式有些不愉快,只是最后,却还是平静了下来。
争吵结束了。
她以活了两辈子的优势占了上风,在见了男孩眼中的不甘以及屈辱之后,转了语气,“你想知道我为何在此?我告诉你便是了,何必这般?”
男孩咬牙切齿,却没有接话。
“男子当顶天立地,你的家人该也是有教过你。”她继续道。
男孩却忽然间暴怒:“不要跟我提家人!”
她一愣,随即明白,男孩的悲伤来自于家人,“你在生你家人的气?”
男孩抿唇不语,但是脸上的神色已经是给出了答案。
“我不知道你和你家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是,我很羡慕你。”她轻笑道。
男孩的脸上露出了不明之色。
“至少你还有家人可以让你生气,可是,我却什么没有。”她忧伤地笑着,“所以,你比我幸运,若真的要论输赢,那你方才是最后的赢家。”
男孩神色一愣,许是惊诧。
“能够拥有家人,不管是好还是怀,都是一种福气,是上天赐予的福气,而这种福气,并不是所有人都有的,孩子,你该珍惜。”
“你不也是孩子!”男孩咬着牙道。
她一愣,随即笑道:“是啊,我也是孩子,我也有了家人……”
“你不是说你没有家人吗?”男孩又怒道。
她未曾回答:“你为何生你家人的气?”
男孩脸色变了几变,很是难看,随后许久许久未曾言语,便在她以为他不会回答之时,咬牙切齿的话从他的口中传出:“我不想学萧,可是她偏要我学——”
她一愣,随即失笑:“便是这样?”
“不可以吗?”男孩咬着牙道。
她笑道:“可以。既然你不喜欢,那便不学就是了。”
“不能不学!”
“这样啊,那便找一个目标吧,在心里定一个你很像吹奏给他听之人,或许这般,便不会这般的难受。”
“吹奏给她听?”
“是啊,有了目标,便会走的更加的容易。”
男孩沉默许久,然后,盯着她决绝道:“我吹奏给你听!”
她讶然,“好啊,那你学好了便吹给我听。”
“你还未告诉我,你为何在此?”男孩沉默半晌,然后道。
她没有隐瞒:“我想起了一首诗,便想来印证一下诗中的内容。”
“什么诗?”
“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父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她幽幽地低吟道。
“这是谁的诗?我为何从未听过?”
她笑了,是啊,没听过,他怎么可能听过呢?“我忘了,想不起来了。”
记忆中断。
荣华回过神来,然后凝注着眼前的男子,眼中仍是带着惊愕,不过是十年的时间,便让那晚的那个任性别扭的男孩变成了如今眼前这个温文贵气的伟岸男子。
许久之后,她轻轻地吐出了两个字:“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