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眉回到床边俯身看陈览,此时他连唇色都是雪白,脸上仿佛浮出一层苍冷的寒气,不由得忧心忡忡。
此时药铺伙计送了药来,杨眉想着今日要多次熬药,便去厨房借了药罐子,又回到房内把驱寒药煎了一碗,放到床头。
陈览脸色已经开始发青,忙探手往被内摸他胸膛,只觉掌下肌肤寒冷如冰,触手僵硬,胸腔搏动十分微弱,仿佛只余胸窝一团热气。
杨眉心中发急,俯身轻轻拍他脸颊,不住唤他醒来吃药。
唤了许久,昏迷中的人唇边才微微溢出一声极低的呻/吟。
杨眉道,“我们喝药,好吗?”
陈览眼珠微动,却挣扎着无法睁开双眼,只是重重地喘了一口气。
杨眉知他此时已经有了意识,便坐在床边,托住他身体靠在自己身上,把那棉被裹好,轻声道,“你病了,我喂你喝药。”
陈览微微张口,杨眉忙把药碗递到他唇边,喂了一口,陈览很慢地咽下,杨眉稍稍放心,能进汤药,便有好转的希望。
陈览只将将喝了两口,便又失去意识,仍是双唇微张含着碗边的样子,却已不知吞咽,那药汁便顺着嘴角流下。
杨眉忙放下药碗,用布巾擦拭他嘴角,咬牙想着:就当一次人工呼吸吧,又不是没做过,更何况人家也救了你的命。
杨眉仰头喝了一大口汤药含在口中,俯身贴住他惨白如纸的唇,一触之下便觉那唇僵冷如冰,一时心中酸楚,再无半分犹豫。好在陈览此时虚弱昏迷,口唇只是无意识地张着,她将口中药汁渡入他口中,抵住他唇舌,迫他饮下。
不多时那汤药便尽数喂完。
杨眉摸他胸窝,并无回暖迹象,知道他失温严重,已经不可能靠自身回暖,便打算为他换个热汤婆子。
她掀开被子去找那汤婆子,却见他脚底皮肤一大块红肿,杨眉愣了一下,顿时明白这汤婆子是黄铜所制,加入滚水之后极易烫伤。想来陈览虚弱昏迷,被烫伤疼痛也口不能言,无力摆脱,杨眉伸手轻轻抚摸那红肿的伤处,心中惭愧。
杨眉站着想了想,便除下外衫只着中衣,走到火炉边将身体烤暖,掀被上床,双手绕过他脖颈,将他光/裸的身体揽在自己怀中。
他的身体初初入怀,便如一块坚冰投入,杨眉感到彻骨的寒意,顿时被冻得浑身直哆嗦,却更加用力地将他拥入怀中。
她一夜奔袭,本已十分疲惫,但此时心中担忧陈览伤势,只觉精神亢奋,一心盼望怀中的身体能够温暖起来。
然而怀中的人始终一动不动,寒意不减。
杨眉心中忧惧,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她感觉一直软软搭在她肩膀的手臂仿佛动了一下,不过多时,怀中的身体便开始不受控制的抖动,仿佛一个人置身极地的战栗。
贴在她怀中的人口唇颤动,不住地发出低弱的呻/吟,“冷……好…冷……”
这一声叹息在杨眉耳中却有如天籁,她心中知道陈览此前失温严重所以虚弱昏迷,此时能够感觉寒冷,想来是身体最起码的知觉已经基本恢复。不管此后怎样,现在这条小命终于是保住了。
怀中人的颤抖越来越激烈,杨眉耳边听见他牙齿撞击的格格响声,张臂拥紧了他,只盼将自己的体温度到他寒冷的躯体内,温暖他。
陈览再不像先前安静,他的全部意识已被一种可怕的冰寒笼罩,只有身前一点点温热的源头,便要不管不顾地紧紧抱住那一点点温暖。
陈览勒着她的身体,像是溺水的人紧勒住唯一那根救命稻草,无意识地呢喃着一个占据他全部意识的那个字,“冷……好冷……”
杨眉腰骨被他勒得生疼,感觉他将自己的头颅奋力埋入她胸口,冰冷的脸颊就贴在她柔软的胸前,一时心中尴尬。想到此前他软弱无觉的样子,又不免心中怜惜,便抬手轻因抚摸他头顶,像是在安抚一个小孩子。
又不知过去多久,怀中人慢慢安静下来,那种冷得可怕的颤抖渐渐停了,双臂也不再像之前濒临死亡一般勒着她。
杨眉摸他脊背,触手虽然微凉却不再冰冷,又摸他大腿,触手温软,也不像之前一般僵硬紧绷,心中知道他的身体已经慢慢寻回温暖,终于渐渐放心。
杨眉掀被起身,把小二送来的衣服放到炉边烤得暖热了,慢慢地给昏迷中的陈览穿上,好在他身体仍然绵软无力,她为他穿衣服十分轻松。穿下衣时有些尴尬,杨眉也不敢再看,闭着眼睛胡乱给他套上。
她虽然与他相处不久,然而心中笃定若他醒来见自己赤身裸体地躺着,必然羞愤欲死,更不要说衣服是被她脱掉的,她还抱着他光裸的身体两三个时辰,方才还把他身体摸了个遍。
倘若他高傲的自尊经不起此等羞辱,提剑把她结果了,那可怎么搞?又或是不忍羞愤饮恨自尽,也是罪过可惜。
不管怎样,先给他穿上衣服才是上策,反正此人昏迷无觉,天知地知杨眉知,这件事陈览这辈子也不会知道。
杨眉把陈览收拾妥当,又把自己衣服穿好,往药罐中又兑了水,把那副驱寒中药放在火上又煎了一碗。
一时汤药熬好,杨眉唤了他两声不见答应,便仍然以口渡药,喂他服下。
有些事果然一回生二回熟。
有些脸皮果然磨着磨着也就厚了。
杨眉囧囧地想……
窗外遍地夕照,时间已是傍晚,杨眉折腾这一整日,早已腹中饥饿。
此时陈览吃了药睡得安稳,杨眉摸他颈边,只觉搏动有力,心中确信他已经脱险,便关了门,自己去楼下觅食。
小二见她下来,热情地招呼道,“姑娘要吃饭吗?”
杨眉回想起自己上午凶神恶煞的样子,一时心中尴尬,脸皮发烧,“小二哥,早上我心里着急,说话不好听,你别在意啊。”
小二笑眯眯道,“我省得,家里有病人时是容易发脾气。您大哥可好些了?”
杨眉点头,“好多了,多谢小二哥。”又道,“劳烦小二哥为我做一碗面,再给我大哥熬些白粥。”
“好勒!”小二把那手巾搭在肩上,笑眯眯地往厨房去了。
客栈虽然不大,生意却还不错,此时又正是饭时,十来张桌子都坐了人,一时间店中人声鼎沸十分热闹。
杨眉百无聊赖地坐在桌边等待饭食,瞟了一眼她身侧那桌坐着三个男子,桌上摆着一盘酱牛肉,一盘猪肘子,两个素炒,都吃残了,三个喝着酒,个个红光满面的,一副喝高了的样子。
耳听一个大胡子道,“赵大哥这回出来时间长了,回头当心家中娘子不让进门。”
杨眉暗自发笑,妻管严这东西,看来也是历史悠久了。
那李大哥逞强道,“那不会,干我等这差事,闲时闲得能养蚊子,忙时数月不着家,我娘子早已习惯了。”
另一个年轻些的白脸小哥道,“这回的差事不知又要做多久,差领派我等出来时仿佛并未提及?”
那李大哥道,“只怕差领也不知晓,想想家主那脾气,办不成事,我等是绝对无法回家去的。”
杨眉心中一动,忽然想起那晚罗松说“奉家主之命”,难道这里特别流行“家主”这东西?便格外仔细听那三人说话。
三人却自管自喝酒,尽聊些琐碎事件。
一时小二哥端了面来,杨眉抽出筷子心不在焉地吃面,竖起耳朵听他们聊天。
小白脸道,“话说那位公子爷不知何等人物,竟然把家主勾得如此神魂颠倒,布下此等天罗地网要抓他回去。”喝了一口酒,又道,“要我说这男欢女爱,需得两厢情愿,那位公子爷不愿意,家主就算把他强抢回去,终究也无意趣。”
大胡子道,“是了,你说这男人若不愿意,女人还能强了他不成?”
说着三人笑作一堆。
杨眉翻了个白眼,特么的一群没见过世面的东西,女人不能强男人,谁说的?姐亲自操办给你们看看……
大胡子又道,“我听说那位公子爷可不是一般人,那长相,那身形,那才气,那武功,燕京城里,不知多少小娘子想要嫁给他呢!”
那李大哥又道,“管他哪路神仙,我们家主配他也是绰绰有余,先不说家主深得圣上宠爱,光说家主家中的宝贝就是八百辈子也享用不尽,还有身武艺,金陵城里能打得过她的,掰着手指也数得过来。”
“坏就坏在这事上。”小白脸笑嘻嘻地说,“女人太凶了,男人消受不起。”
大胡子正色道,“越说越不像话了,赶紧吃了饭赶路,差领命我等今日必须到江陵。如今在外面聊聊就算了,回头进了江陵城可不敢说这些闲话,让家主知道,皮也要剥掉三层。”
三人一时无言,忙忙地吃了饭去了。
这三人是去江陵城的。
朱家村就在江陵。
这些人是顾三小姐的人无疑,顾三小姐跟皇帝关系不浅,而且还在非常执着地寻找陈览……
杨眉哆嗦了一下,好在他们重点在江陵城,此处暂时还算安全。
杨眉草草吃完面,去厨房端了白粥,回房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