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览的轿子离了郡守府便往锦城羽府去。
路春守在轿侧,忍不住问道,“府督这大老远来锦城,怎的初到便去沈长青府上,他姓沈的有这么大脸面?”
谢览在轿内沉吟一时,才道,“阿止出生时不顺当,还是沈夫人遣人送了稳婆去,才得保母子平安。本督既来锦城,理当随手还了沈长青这份人情。”
路春奇道,“府督不是与邵老爷子去信,早早遣了邵家姑奶奶一路赶来锦城么?”
另一侧路秋见自己兄弟又在作死,忙抢在前边解释道,“人算不及天算,邵姑奶奶走到中州便被山中强人劫了去,非但未到锦城,还两头失了联络,邵老爷子以为姑奶奶早已到了,锦城这边却根本不知这边已经遣了人来……”
难怪千里迢迢打发路东去中州巢匪……这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倒霉催的土匪,劫谁不好却去劫了邵家姑奶奶,惹着这位大老爷,落了个尸骨无存。
路春便有些后悔无事提这些做甚,自己自打走了杨眉的夫人路线,勉强蹭着归了羽府,一直不似早前得府督大人欢心……忙琢磨想个什么法子转一下话题,又问,“府督取那酒壶做甚,果然有什么别致处么?”
谁料话一出口,便被自家大人自轿内砸了一记,低头往地上看了一眼,是一枚围棋子儿……他虽然早听脑后风声,然而没那胆子去躲,只得使了千年忍功,全作无事,只在后脑勺上揉了一揉,心中百思不得其解,也不知是哪里触了这位大老爷逆鳞。
一行人到了羽府门口,门上却只有零星三五个看门羽卫。
路春一瞧这守备便知杨眉必不在府内,直接上前,单刀直入道,“夫人为何不在府中,如今何在?”
那羽卫一瞧他那打扮,便知此人出身羽府,忙躬身行礼,“不知这一位是哪府里的哥哥?。”
路春便道,“建康总府路春,奉命来瞧夫人,夫人去了何处?”
那羽卫越发恭敬,“原来是路春哥哥,久闻大名,今日方得一见。只是夫人去处,属下职责在身,不能告诉。”
路春一滞,正待开口喝斥时,却听轿内那人道,“他职责所在,并无过失。”话音方落,便见谢览从轿内俯身下来,向那羽卫道,“可识得本督么?”
那羽卫犹豫着瞧了他好半日,尴尬道,“未……未曾识得。”心中却不住打鼓,瞧着服饰派头断然无误,听各位哥哥们说府督大人有天人之姿,如今瞧来……这位也十分符合,然而他毕竟未曾见过府督大人,那边又有林府使死命令在身,只得硬着头皮道,“大人不如……请林府使来知会一声?”
谢览转向路春道,“林卫实是大大的长进了,以后可堪重任,你去寻林卫来,本督在这儿等着。”
路春闻声一滞,林卫当日奉命在建康守着那位大小姐,却自以为北地羽府失守,贸然赶往北边襄助,导致那位大小姐与谢瑜好一番纠缠……犯下这等罪过原以为林卫此生在羽府怕是翻不了身了,谁知如今竟又因了护卫得力,得了夸赞……
想想自己,如今仍旧是爹爹不疼姥姥不爱的……他心里一时酸唧唧,然而也只得应了一声,正待要走时,却见不远处一骑疾驰而来,还未到面前便滚鞍下马,向府督跪了,只道,“臣林卫,恭迎府督。”
谢览点头,“夫人何在?”
林卫轻声道,“方才得知府督到了锦城,臣匆匆从夫人下处赶来,府督且随臣来吧,离这锦城还有一段路呢。”
谢览便朝身后羽卫吩咐几句,过不多时那人便牵了一匹快马来,他一边理着缰绳,一边向林卫道,“让人把本督带来的人安置了,只你与路秋随我去。”
林卫就地叩首,朗声答应。
路春目送三个人往锦城城外疾驰而去,心中酸唧唧化作了一缸老陈醋……小爷在羽府重回旧日威风的事儿……只怕还是要走走夫人路线才行啊……
杨眉用木勺舀了炖得热热的什锦粥喂面前的小祖宗吃饭,一边喂一边朝窗外张望,刚刚一个走神,便听身侧有异动,回头瞧那小祖宗两只手正把圈儿椅前的台板拍得“啪啪”作响,口中还不住叫道,“阿娘……饭饭……”
杨眉忙又舀了一勺粥递过去,眼见着小祖宗把嘴巴张得有个斗箩大,一口含了,只囫囵在口中滚了几个个儿便咽了下去,她无语地瞧了瞧胖乎乎肉滚滚的小祖宗一时,心道人人都说生子肖父,您这吃饭风格,跟您那位令尊大人差得有点儿远啊……也万幸这粥炖得很烂,不然小祖宗消化不良了,又要把那林卫唬个七死八活。
喂完了粥,她从袖中摸出一块丝绢来,给小祖宗擦干净了手脸,摸摸他那肉乎乎的面颊,叹气道,“阿止,你如今才初初满了两岁,便长作这么一个胖球般的模样,这以后可要怎么好呢?若是长成个肥头大耳朵的纨绔大少爷,走出去都无人信你是你老子的娃。”又在那肉乎乎的肚皮上戳了一戳,“你老子全身的肉加起来只怕也比不上你这圆滚滚的小肚皮……”
小祖宗伸手在她脸上拍了一记,奶声奶气道,“今天阿爹……酱人……”
杨眉凝神想了一时,了悟道,“今天有人说你阿爹是强人?”她回想了一下那位大老爷莹白明秀的脸庞,又跟“强人”这俩字比对了一下,忍不住哈哈大笑,“谁这么有胆子啊,没事儿说什么大实话?”
东平蹲在门外回廊处热着新鲜送来的羊奶,实是听不下去,探头道,“小姐你可合适些儿吧,咱们大人那般人物,哪里是强人了?”
杨眉回头便斥,“什么咱们家大人?人家是几时是你家大人了?”停了一时又道,“他又哪里不是强人了?咱们在建康城里好好的,不是这位强人老爷命人逼着到了湖州么?湖州什么地方,我做甚要去?”
东平无奈道,“湖州是咱们家大人的食邑呀,羽府能耐人物都在那儿,让小姐去那儿,不是为了小姐安全着想么?”
杨眉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本小姐觉着在建康就挺安全。”
东平又道,“再说了,就算咱们大人再有不是,小姐不是也还回去了么?人家大老远从北地回来完婚,您倒好,一头哄了湖州府使说要回建康,一头又偷摸跑来益州,咱们大人不是也没说什么嘛?”
杨眉一滞,斥道,“换了是你,你愿意挺着个大肚子完婚么?”想想又恨道,“东平你究竟是谁家的丫环?你说你叫东平,我瞧着还缺个姓氏,不如索性姓了路,跟着那位大老爷去羽府吧!”
小祖宗一脸懵逼地听她主仆二人耍弄口舌,鹦鹉学舌道,“大老爷……去你府……”
“羽府,不是你府。”杨眉一边纠正小祖宗发音,一边打开圈儿椅的机括,把困在里面的小祖宗一把抱了出来,瞧那小脸圆滚滚的,忍不住凑过去使力亲了一嘴儿,“宝贝儿,咱们该喝奶了啊。”
小祖宗被她糊了一脸口水十分不爽,嘴巴一扁就做了要哭不哭的形状,杨眉立着眉毛,正色斥道,“男子汉哭甚么哭?”又凑过去使力亲了一下,“嗯,再多亲几次就习惯了。”
东平把热好的羊奶放在她手边案上,又递了一柄木勺过来,禀道,“邻村林娘子家婆婆这几日病得沉重,小姐昨日让她把小杏儿抱来咱们这里睡,林娘子方才便送来了,晚上奴婢带着睡吧。”
杨眉用勺舀了羊奶喂小祖宗喝,口中道,“小杏儿来了?快抱过来。”
东平笑着去了,不多时果然抱了个奶娃娃过来,也不过七八个月大小,正是奶胖的时候,肉肉的十分讨喜。
杨眉喂完了奶,正给小祖宗揩嘴,见状便把小祖宗递到东平手中,嘱咐道,“去跟东平姑姑洗澡去……”又将小杏儿抱在手里,在她那面上揉了一揉,“还是小女娃乖巧啊。”
东平抱了小祖宗要出去,闻声回头道,“这有何难?奴婢听说咱们大人这两日便回来啦,小姐与大人再添个小闺女儿,那不是一句话的事儿?”
杨眉老脸一红,斥道,“带阿止洗澡去!”
眼前一溜十数间竹屋,屋后花树繁茂,此时正是花季,开了满树的花,暗夜中别有一种缱绻的风姿,屋前用青篱圈了一个极其阔大又方正的院子,院中石径花圃,有不知名的花草散着夜来幽宁的香气。
谢览立在院前,一时竟生了近乡情怯之感,便止了步,犹豫道,“夫人……此时在家么?”
林卫心道这事儿您老人家一路问了有十八回了,口中却仍是恭敬道,“在家。”又道,“这里是外院,大人过了这个院子,穿过外间厢房,里面还有一进,方是内院,夫人便住那里。夫人本不让我等如此,还是我等苦劝才答应,有了内外二院,既清静舒适,又便于我等护卫。”说着便行礼道,“臣等不便入内,府督进去吧。”
谢览点头,自提步入内,果然穿过外室,眼前又是一进小院,虽较外院为小,却精致了许多,院中一间小小的凉亭,亭下两张躺椅,一张茶案。院子另一头还布了一架极其小巧的秋千,一瞧便是幼儿玩耍所用。
他正对面一间屋内亮着灯,窗纸上映出一个女子剪影,怀中抱着一个小娃娃,正慢慢踱着步子哄睡。
他一时只觉心中柔作春水,有知春的乳鸭正在其间轻轻拂动脚掌,挠得他心中痒痒的,他再不犹豫,三两步穿过院子,也不扣门,直接推门而入。
杨眉正哄着小杏儿睡觉,一抬头却瞧见那人立在门边,怔怔地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