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了使臣,就意味着绝交宣战。
这次来长安朝贺的使臣分别来自大齐四周的六大国,以北秦、南楚为最强,其他四国多为戎狄蛮族,一直向大齐进贡称臣,然而并不意味着他们完全归附大齐,只要大齐与南楚或北秦有战事,他们可为援,也能为敌。
先有南楚使臣在觐见途中被杀,当日下午其他四国的使臣又在官驿中被害,独剩北秦使臣一人,安然无恙。
在朝堂上谋权的人,都明白什么于国最有害,什么于己最有利。
所以他们往往能想到一块儿去,至于结果胜负,就看谁的招数更高明了。
……
天至日暮,顾清宁在马车上哭到断肠,往家中赶着,她听说,父亲的遗体已经送回了家……
到了自家门口,一下马车,只见府门两侧已经换上了白灯笼,顿时视线中一片迷濛,几乎摔倒在地,强撑着身体,跌跌撞撞地爬上台阶,扑进门去。
“父亲……”
扶苏听到她的声音,最先出来,过来扶她,一直含泪摇头,唐伯跑了出来,见她如此,也是一脸悲戚。
“父亲在哪里?”她哭着问唐伯。
唐伯道:“大小姐,大人他在主屋里,你此刻最好先不要去……你听我说……”
她不管不顾,向主屋跑去,已经穿上孝服的江弦歌就站在主屋门口,眼眶湿红,见她来了,便伸手阻拦,哽咽道:“清宁,不要这样……”
……
房内,他倚榻卧着,上身袒露,左侧下腹缠了一圈又一圈的绷带,白色的纱布被渗透出来的鲜血染红,斑驳刺目。
他双唇干裂,额上发着冷汗,与榻边的人相视一眼,就算很吃力,也还是放声笑了出来。
着一身黑衣的洪洛天给他敷完洪家秘制的药粉,指着他包扎好的伤口,用手指比划道:“你知不知道?就只差这么一点儿,我就真能要了你的命,要不是给你带了止血丹,恐怕你现在真是死人了!你说有你这样找死的吗?亏的是我下手准!”
因为疼痛,顾清玄倒吸了口凉气,笑道:“那时候,我还真是有点怕,我就担心你为了泄私愤真对我下了杀手,你呀,我实在没法放心。”
洪洛天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你还别说,我动过念头的,反正是你找死,我乐得成全,但是一想,这不太便宜你了吗?这么早就送你去与岚熙相见,岂不是又成全了你们?再说我也害怕杀了你之后,岚熙不会放过我。”
顾清玄苦笑了几下,勉强地拱拱手作一礼:“那顾某还真要感谢洪大侠的不杀之恩。”
坐在一边的江河川看看他们,其实仍有后怕,毕竟顾清玄这事出得实在突然。
早间刚听说顾清桓出事,就见顾清玄赶到江月楼找他,说要提前开始计划。
本来他替顾清玄卖了杀手,准备过两日再行事的,谁想他突然有这个决定,只好尽快去安排。
顾清玄只跟他交代了几句就离开了江月楼,他联系过那些杀手之后,想去顾家找顾清玄,却见他不在,只好帮忙安抚顾家姐弟。
之后去打探顾清桓的消息,半路上又见顾清玄乘着殷家的马车,与殷济恒一起出行,一个疑惑未解,到了下午就听说顾清玄被刺杀,他都差点被吓得背过气去。
赶到顾府,才得知真相……
“清玄老弟,你要再这样来一回,别说你到底是真是假了,我这老命可是要给你搭进去!诶呦,你也真是太胡来了!”江河川抱怨着。
顾清玄脸色发白,仍笑着拍拍江河川的手背,道:“老兄勿忧,这一刀挨得还是值得的!与殷大夫一齐进宫觐见上书弹劾卢远植,却在皇宫东门外被刺杀,朝廷官员啊,一个丧命,一个受伤,这事还不够大吗?我那沾了血的折子不就更可信了吗?哼!也是卢远植给我的启发,不是他借使臣的事害我儿,又派人暗杀我被我提前得知,我还真把握不了今日这么好的机会……”
洪洛天又不屑地睨了他一眼,跟江河川道:“江老板,看吧,这官场中人一个个都狠成什么样了?可怕不可怕?”
江河川和他都哈哈大笑起来。顾清玄无奈,其实他们不知道,顾清玄事先并没有十成的把握……
得知顾清桓的事后,他就猜出卢远植的意图……
这完全是在他的意料之外。
一如旧事上演,他又面临那样的境地。
既然有些事情已经无法阻止无法挽回,那就……鱼死网破吧!
赌上一回,无论自己是生是死,他的计划都能得以实行,就算死,也要拉卢远植陪葬!
然而他没死,他醒了,已被殷济恒安排的人当作尸体送回了顾府,睁开眼,发现自己活着,第一句话就是问:“清桓呢?我儿清桓呢?”
直到打听到消息的江河川向他确认了顾清桓生命无虞,他才放心地晕死过去。
幸甚,幸甚。
上苍总算帮了他一回。
……
顾清宁听到房内那熟悉的声音,才停了下来,逐渐冷静,身体失重跌坐到廊下的围栏上,紧握着江弦歌的手,缓了好久,方抚平住悲伤过度的情绪,然而心里感觉更加繁杂。
“好了,清宁,你放心吧,伯父没事了……这些是他让布置的,是想迷惑卢家……清桓和清风也没事……”江弦歌俯身,拍着她的背,柔声劝慰着。
顾清宁心中涌上一阵后怕,抱住江弦歌的腰,紧挨着她,忍不住又落下泪来。
这一日,真是太难熬了。
等她哭完了,扶苏捧来一套白色孝服,江弦歌给她拭去眼泪,道:“清宁,不要伤心了奥,换上衣服,我们还要布置灵堂呢。”
她此时说这些都十分冷静,仿佛不曾比顾清宁哭得更厉害一样,当她看到浑身是血的顾清玄被抬回来时,明明痛苦地像要死掉,那种感觉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永远也没法向人说起,他身上的那片红色是她这一辈子都挥之不去的噩梦。
顾清宁看着那孝服,分明是沈岚熙去世时他们穿的丧衣,这才一年时间,她又要穿上了,仿佛是个逃不掉的轮回……
她挪开目光,沉默地摇头。
江弦歌耐心道:“清宁,不要任性,现在清风清桓都不在,只有你能帮伯父演完这场戏,不能让他的谋划都白费啊,听话,穿上,你看我不是也穿着吗?”
一切都是假的,一切都是他的谋划……
她的父亲,是世上最高明的棋手,将一颗颗棋子玩弄于股掌之间,他的这盘棋局太深太大,让人望不到边,只知道最终的胜者,注定是他。
至于其他……
顾清宁站起来,用袖子擦干眼泪,披上白麻孝衣。
江弦歌道:“伯父应该包好伤口了,走,我们进去看看吧。”
顾清宁放开她的手,转身,异常地平静,因为哭得太久了,所以声音沙哑,“不了,我要去刑部大牢一趟,给清桓清风送点吃的,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听说这个消息,指不定哭成什么样了……我去陪陪他们……”
……
不过多时,天晚之后,一驾马车直驱到顾府门前,是殷济恒来了。
他刚从皇宫出来,身上的朝服上有干凝的血迹,手臂也受了伤,一下车看到顾府门前的景象,虽然事先知道这是顾清玄的安排,还是受到了惊吓。
进去之后,急问顾清玄的情况,唐伯也不好多说,只能引着他往内走,去见顾清玄。
房中的顾清玄得知殷济恒来,就让洪洛天先离开了,江家父女都到了房门外。他向江河川确认了顾清玄性命无忧之后才安下心来,接着进门,见到榻上气息微弱的他。
他上前,拉住顾清玄的手,喜上眉梢:“顾贤弟!事成了!卢远植死期将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