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宁忽然痛苦地捂住心口,猛地吐出一口血,身体失重倒地。
“姐姐!”
顾清玄和顾清桓被这一幕惊到,慌张扑过去。
看着顾清宁吐出的鲜血落在她素白的衣袍上,触目惊心,顾清桓慌了,对僵在原地的何珞珂嘶吼:“何珞珂!你怎么能下这么重的手!”
她呆滞了,看看自己方才出招的手掌,低声茫然道:“可我还没有打到她啊……”
的确不是被何珞珂所伤,顾清宁之所以会呕血,是因为体虚气短急火攻心,本来就弱于常人的身体终于承受不住这连连折磨劳苦了,一颗千疮百孔的人心无论怎么伪装铜墙铁壁,都有再压抑不住痛苦哀情的时候。
当天晚间顾清宁还是下了床,因为她要给君瞳守灵,别人都劝说不动,只好由她。她让其他守灵的人都先撤出了灵堂,她只想一个人陪陪君瞳。
顾清风好不容易劝着晋轩王爷喝下一些镇心宁神的汤药合眼睡着,这会儿也来到灵堂,他的想法自然与顾清宁一样。
顾清宁没有觉得他是打扰,因为她知道清风和自己一般,都是真心爱君瞳的人。
出事以来,他们两头忙活各有情况,都没有机会好好说话,她早准备了一大堆劝慰顾清风的话,可是当她终于有机会说出来的时候,却哽不成声。
因为,她发现,那么多的话语,竟然连她自己都安慰不了。
看着她在自己面前多番欲言又止,安慰的语句说到一半就语无伦次,接着含泪抽噎喘息不能,顾清风心里十分难受,揽过顾清宁的肩,让她依靠着自己的小男儿肩膀哭泣:“姐姐,我知道,你是最难过的……”
听到他的这一句话,顾清宁立时潸然泪下。
哭了一阵,她发泄完了,在泪眼朦胧中看着前方的棺椁和灵牌,伸手抹去眼泪,自嘲一笑,然后道:“算了,哭够了……我想君瞳也不愿意看我们总哭哭啼啼的样子……清风,说点开心的事情吧,给姐姐说说……”
“好。”顾清风也揉了把红起来的鼻子,目视前方,叙道:“我在家里的事姐姐都知道,没什么意思,不如讲我跟着师父走江湖时遇到的一些事吧……”
“好……”顾清宁靠在他肩头,闭上了眼,听着。
“姐姐,你知道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梦想当大侠的吗?你一定以为是在第一次见到我师父用武功救人的时候对不对?其实不是啦,是在十六岁那年,我刚跟师父出去那会儿,在路上碰到强劫镖,我都吓坏了,师父师兄武功虽高但寡不敌众啊,我们只好弃镖逃命……哈哈,你知道当时是谁先喊逃的吗?又是谁逃得最快?就是我师父洪大侠!我那时候还觉得弃镖丢脸,问师父这么轻易放弃如此仓皇逃窜就不怕传出去惹江湖同仁笑话吗?我师父说,会啊,当然会!除非是像我这样的大侠!这传出去,别人非但不会取笑,还会崇拜呢,夸我拎得清识时务,以后鼠辈畏首畏尾也都有凭仗了呀!毕竟河洛剑派的掌门洪大侠都这样干呢!哈哈,那个时候,我就明白,哦,原来当大侠这么好!”
他讲得活灵活现地,把顾清宁逗笑了,她笑完忽然开口道:“可是……我从来都不知道你的梦想是当大侠啊……”
顾清风哽了一下,释然道:“那是因为我从来都没说过嘛。其实,我还真挺喜欢游迹江湖的日子,可以遇到很多人,很多事,离了家,就被迫长大……也挺好,不然还真不知道我会变成什么样子……”
顾清宁望着外面的夜空,道:“这一夜很长,清风,我想知道你所有的游迹江湖的日子,你遇到的每一件难忘的事,每一个难忘的人……”
“好,姐姐,我都说给你听……”
“不是我,是我们……”
顾清风接着讲述,从少年懵懂,到意气风发,他来往长安与洛阳,断断续续地跟着师父师兄走镖闯荡,每一个难忘的时刻与姐姐悉数分享。
顾清宁觉得自己这个姐姐当得很失败,她一直以为自己很了解自己的幼弟,却没想到因为自己的目光局限,忽略了她弟弟的另一面。
他们都忙着争忙着抢,忙着提防与算计,心里有太多的事,多到让他们轻视了眼前最重要的人和事。
他说了很久很久,说了很多,从琐碎趣闻到几番惊心,从嬉闹游乐到行侠仗义,无一掠过,这些都是属于他的精彩,他最难忘的记忆。
说到东方露白,暝暝漠漠,“……后来,就是今年了……我回到了长安,回到了自己的家……有一次,我帮父亲办事,又出了一趟远门,不过这次很快就又回来了……那一天,我风尘仆仆驾马飞奔到自家门前,只想快点回来跟以前一样没进门就通报满府,想看着父亲姐姐哥哥都出来接我,没想到赶回来却只见到大门紧闭……”
“可我又看到,自家门前的石阶下坐着一位姑娘……穿着白衣服,簪着白花,静静地坐在那里……好像在等谁……安静得就像一幅画……我怕我的马蹄声惊到她,我怕自己忘了怎么下马……她还是被惊扰了,回过头来,看到了我……我也看到了她……那一瞬间,我只感觉自己好像终于找到了什么自己一直在寻觅的东西,我也不知道那东西是什么,只是,那一刻我就是觉得自己找到了……这么久的游历闯荡,看过了千山万水,竟都不比她那一回眸的精彩……”
“……这是谁家的姑娘?为何来到我家的门前?为何如此顾盼于我?又为何让我心痛?”
……
晋轩王丧女,意味着王府无后,他不但失去了女儿,也失去了最为长远的宏愿。
生无所望,何以为继?
他几欲寻死,若不是顾清风乔怀安等仔细守护劝慰,恐怕早已撒手人寰随君瞳而去。
然而,在君瞳去世的半个月后,一个消息扭转了一切——
太医诊断,萧王妃身怀有孕。
他将有第二个孩子了,晋轩王府又有后嗣了。
万一是个男孩,那一切又将不同。
总之,走了的不会再回来了,而活着的,总能继续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