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没有族兄相救,代,恐怕此刻已经命丧黄泉了。”
从大牢中刚释放出来,苏代像是换了个人一样,远没有了以前的跳脱和开朗,似乎更多是苦闷。本以为跟在子之身边,荣华富贵也就罢了,名垂青史才是最重要的。却没成想,竟然沦入到了这步田地。他到现如今都没有觉得,子之有错,毕竟这件事情是燕王亲自许诺之事,子之算不上谋逆,只不过胜利不属于失败者,也不属于他们这些平民罢了。
苏秦让仆人将药膏放下,亲自取过来,沾染一些,在他的伤口中涂抹均匀。进入大牢那种地方,不死也要脱成皮,苏代本就年少,身子骨也谈不上硬朗,在大牢里也吃了不少苦。听到子之被判了醢刑,剁成了肉酱,也是好一阵食不下咽,不知道自己命运如何,生了一场大病。要不是苏秦早晚关照,想必早就离开人世了。
“身为一个说客,这脸面可是最要紧的事情,万不能留下些疤痕。你一个人代表一个国家的言行。若是举止无度,形容跳脱,会给对方一种不稳妥的印象,此乃大忌。这药是大王亲自赐下来的,早晚使用,月余时间就能见效。”
苏代一听是田辟彊赐下来的,五味杂陈,不知道对田辟彊是该感激还是痛恨,表情瞬间就失落了不少。苏秦看着他的表情,知道他此刻正在想着些什么,也不点破。替他涂抹完伤药,便令奴仆上饭。
“难怪兄长离开赵国,来到齐国。且不说齐王此人子之,于是就摆的远远的,敬谢不敏。
“呵呵。”苏秦看着他的样子,微笑说道:“当今齐如何,就这份对兄长的伯乐之情,也比赵王要好过百倍。”苏代看着几案上满满的肉干,饭食和肉醢,忍不住吞了吞口水,夸奖了几句,也不客气就开动起来。他之前去邯郸的时候,苏秦只不过住在一间小屋子里,也没有奴仆,如今不仅奴仆如云,而且华服美屋,美食如水。不过,他现在看都不敢看一眼不远处的肉醢,闻这味道应该是牛肉的。要知道,这个时代的牛肉是珍贵无比的紧,就连诸侯们都未必顿顿都食用,而能在苏秦这里一饱口福,应该是非常珍贵了。只可惜他现在一看见肉醢,就想起了子之,心中泛起一顿恶心。
“大王励精图治,大有拓地千里,囊括寰宇之雄心。赵王虽然雄心万丈,但是宠信旧贵,如季子一般的年轻人,是得不到召见的。能够幸遇大王,乃是季子三生之幸。”
听苏秦说道这里,苏代放满了食用的速度,他悠悠的叹了一口气:“只可惜,小弟刚刚就要光耀门楣,衣锦还乡,就遭遇此等横祸,若不是族兄搭救,此刻还在受苦。这救命之恩,小弟即使粉身碎骨,纵然也不敢报万一。”
“你我兄弟,此言就客气了。”苏秦说着,又让人上了一些酒、浆。所谓浆,就是汤,多是一些稻米的浆水。“不知代下一步欲往何处?”
“实不相瞒,代本以为此次在燕国得遇明主,将来必能衣锦还乡,也已经打算回洛邑一趟,荣耀门楣。”苏代说道,心情顿时黯然许多,“只不过此时此刻,沦落成如此模样,恐怕是再也无法回家了。说不得,只能去其他诸侯那里,碰碰运气了。”
苏秦看着他,稍倾,低声说道:“季子这里,到有一份好事。若是代觉得可行,某到可以为你举荐一番。”
“何事?”
苏秦也不隐瞒,将他和田辟彊打算派人成为公子职的智囊,从而挑拨燕赵两国之间的关系一事,一五一十,全都告诉了苏代。苏代听完,陷入了长久的思索之中,稍后才缓缓说道:“按照族兄的意思,是要将这市被置于死地了。但是他当初起兵反对子之,也是最为卖力,后来更是他,带领一干士卒在下都抵抗子之大军。若非有他,公子职也没有复国的机会。这么说起来,似乎要离间他和公子职的关系,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这才要仰仗你的智谋了。市被固然是威望颇高,却也印证了月满盈亏之理。他此刻手握重兵,功高震主。之前未能打到蓟都去,是因为兵力不足,粮草不够。如今公子姬职来了,所有问题都解决了,连名分之事都会迎刃而解。你觉得,他还会仅仅在乎一个将军吗?在他的眼中,姬平是太子,是燕国的正统,而姬职,只不过是一个庶子,他会尊敬姬平,未必会尊敬姬职。”
“似乎有些道理。”苏代点点头。
“不仅如此,市被这个人,先是叛变了子之,后又叛变了姬平。如此恶劣之人,姬职即使礼贤下士,恐怕也要时刻提防起来,不敢让他掌握太多的兵卒。否则,谁敢说他不会背叛姬职呢?”
“呵呵,要是如此,市被就真的成为人人唾弃之人了。只不过,不知道他会不会这么做。”
“他会不会,不要紧。要紧的是,姬职相不相信,他会这么做。”
苏代点了点头。
从城门上往远处看去,苏代的影子越来越模糊。苏秦不知道,自己当初离开邯郸的时候,乐毅送别自己,看到的是不是这样一个场景。割舍不去的,不是感情,而是对未知的恐惧。他自始至终,都未曾告诉苏代,自己是赵国的间谍,他所做的这一切,都是在为赵国。而现在,他又亲手将苏代送上了另外一条间谍之路,他突然觉得,自己有些罪恶。
“主人,王城的使者已经等候多时了,大王派人来请您速速入城,有重要使臣会见。”
“嗯,走吧。”苏秦说道。这件事情他很清楚,这位使臣不是别人,正是中山国使者张登。他来的目的也很清楚,就是希望齐国出兵赵国,帮助中山抵抗赵国军队。田辟彊已经和苏秦达成了共识,为了保全齐国的利益,中山必须做出牺牲。在大国博弈的事情上,小国从来都是牺牲者。中山最大的失败,就是没有认清自己的定位。
“啊!”
“吁~”
车内,苏秦还在思考怎么应对张登,就听得车外一阵喧哗,紧接着车子赶紧停了下来,将他旷了一下,外面离开想起了喧闹声,什么“赶紧救人”,“好像是个女的”,“长得好丑啊”,等等话语,传来进来。苏秦回过神来,心想似乎撞到了人,也就赶紧下车,查看怎么回事。
原来,苏秦的车夫为了赶着入城,驱赶的比较快,却忘了这一段是临淄的闹市区,一着急,没有控制住方向,刚要减速,就看见旁边窜出来一个人的影子。车夫再想补救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人撞向了自己的车架。车是停下来了,人也晕了过去。
苏秦也顾不得训斥自己的车夫,只能先观察那女子伤情。
只见那女子年龄似乎挺大的,人长得不但不漂亮,也却如周围人的话一样,比较丑陋。额头凸出,皮肤黑涩,四肢粗大,明显就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农家女子。苏秦是齐国新贵,上门提亲的人也络绎不绝,这几年也着实见了不少妙龄女子,说是个个美若天仙,那是不可能的,但是至少也是中等姿色,像此女子一般的,也未曾见过。
“敢问,这是谁家女子?是否有亲人在此?”
苏秦和仆人问了好久,都没有人站出来,只有一众看热闹的人在旁边指指点点,但是女子却已经昏迷很久,鲜血顺着额头流了下来,很快就流到了苏秦的衣服上。既没有人上前认领,也没有人关心,自己还要赶紧拜见田辟彊。没有办法,苏秦只能安排车夫带着女子先行回到自己府上诊治,自己则赶紧往王城赶去。好在此地,距离王城也没有太远。
而那个昏迷的女子,没有想到会遇上苏秦,就像是苏秦也未曾想过,会和她在这种情况下相遇一样,人世间的境遇就是这样的玄妙。这玄妙却并非是男女之间,就是国与国之间,也是如此。所谓战国,就是你打我,我打你,今天我们在一起喝酒唱歌吃烧烤,改日可能就是动刀动枪抢女人了,没有永远的敌人和朋友,也没有爱和正义,只有永恒的利益。
张登当然想的到,齐王会干脆利落的拒绝了出兵赵国的提议,甚至他早就知道自己此次,只不过是白跑一趟,没有实力,就注定被消灭,以前的中山王知道,现在太子却未必清楚。中山国祚即将灰飞烟灭,这是任何人都能看出来的事情,谁也改变不了,也不会为了中山国改变,就算是贿赂他国,你的筹码又在哪里呢?
现在回过头去再看中山,当年自己一手促成了中山称王,如今,中山国再次将奇迹压在了自己的身上,可是,奇迹没有发生。奇迹就是奇迹,若是次次都能出现,怎么算得上奇迹呢?就像是司马赒曾经带给了中山辉煌,如今他的儿子,却即将结束这个邦国一样,一切都是天意。
“先生,我们走吗?”副使看着张登,很明显,张登有些魂不守舍。
“走吧。”张登缓缓说道。
“今天就回灵寿吗?”
“今天就回,此地,已经毫无意义了。”
副使点点头,开始招呼马车去了。张登回望齐王宫,似乎密布着阴云一样,捉摸不定。而他可能不会想到,灵寿的王城之中,一样是凄风惨雨,风景也不是那么美好。
二更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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