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当年在西南,和蓝玉比也毫不逊色。”
“蓝玉?是吗?”
“是的!”
“哦......”
“......”
郭英放下手里的望远镜,轻轻的推了推额头的头盔,转头看了看身边的王弼。王弼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也放下了望远镜,用手指轻轻的敲了敲,道:“郭老四,看来挫敌锐气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走,我们下去迎接一下瞿将军。”
三月初的蒙古,天气已经开始转暖,在某些向阳的地方,翻开枯草,甚至能看到一丝丝绿意。可是在哈拉哈河东南两百余里的一个无名小山附近,却发生着一场影响明蒙命运的战争。十余万蒙古军将五万多的明军包围在小山附近,王弼将指挥部设置在小山上,山下分为三个营寨,各放了一万人,周围用武刚车包围起来,山脚下部署了两万最精锐的骑兵,用来随时出击和支援。
武刚车是一种有车厢的大车,长两丈,宽一丈四,高度一般在两米左右,上面有盖,车厢一般用木板,外面罩上牛皮,用来防护。只是宁王此次仓促出征,携带的武刚车不足,还是李景隆极力主张,从张伦的护卫军中抽调了三百两武刚车,才凑成了一千两,不过在哈拉哈河旁边,郭英仓促逃走,将携带的武刚车全部焚毁,又损失了一百两。所以,到目前,五万大军只依靠九百辆武刚车防护,这不可避免的出现了一些空档,所以王弼不得不在营帐前挖了一些陷马坑,不过也不敢挖的太多,毕竟自己手下也是骑兵,不能把自己逃跑的路给堵死。
这次王弼派出瞿能带领陈瑄、张伦等人带领一万骑兵出营挑战,乌格齐出动了自己的亲军营,统领正是自己的儿子额色库。额色库今天二十七岁,其勇武之名早就传遍了西海草原,连大汗额勒伯克都听说过他的勇名。
额色库不仅勇猛,还胸有韬略,他主动领命到眺河说服了兀良哈三部,与他合兵一处,阻击傅友德的援军,只是由于兀良哈三部保存实力,才最终让王弼、瞿能破围而去。当额色库赶到时,连明军骑兵的烟尘都看不到了,不由得破口大骂。所以此次额色库主动请缨,要一雪前耻,大破明军的锐气。
战场上,两军列阵完毕,随着隆隆的战鼓声,瞿能高高扬起手中的大刀,大喝一声:“杀胡狗!”一万骑兵发出的震天的杀声,如波涛一样扑向瓦剌军;几乎同时,额色库高举长刀,“杀”,一马当先的杀向瞿能。瞬息间,两军杀在一起,如两股巨浪狠狠的撞击在一起,一时间,战马的嘶叫声、士兵的喊杀声、惨叫声掺杂在一起,震动着空旷辽远的大草原。观战的明蒙两军也看的目眩神摇,所有人都把嗓子提到了嗓子眼,手心都紧张的满是汗水......
明军分两个层次,瞿能率领三千骑兵作为尖刀,后面七千骑兵呈扇形展开,包围瓦剌军的两翼,瓦剌军则是以额色库为箭头,后续军队紧跟其后。这就要考验两者的尖刀谁更硬了,如果瞿能被击溃,则明军会被分割击破,如果瓦剌军被击退,则其骑兵就会被挤成一团,被明军轻松击败。
可是额色库却失败了,在他眼里,那个瞿能如同恶魔转世一般,手中的长刀应该有五六十斤重,却挥洒自如,挡路的骑兵被纷纷斩于马下,而且他身边的一个小将,勇武也不在他之下。刚一照面,如同空中掠过了一道闪电,瞿能的长刀“呼”的一下就当头劈了下来,额色库弯刀长度较短,所以他将马往右边轻轻一带,弯刀斜着掠向瞿能的腰腹,期待瞿能抽身后撤。可是瞿能手中的大刀如同树叶一般,轻轻一转,斜斜的劈向额色库的后背;此时额色库重心已变,无力调整,只能奋力向前。两马交错之间,额色库的战马一声哀鸣,其后臀被瞿能的大刀砍进了一尺多深,应声栽倒,额色库也被抛了出去,在那一瞬间,他似乎感觉到自己的战刀似乎被什么东西阻隔了一下。
额色库赶紧从地上爬起来,刚一抬头却感觉到一道剑光劈向自己的脑袋,吓得赶紧偏头后退含胸,可是还是慢了一点点,他只感觉到耳朵一凉,继而感觉到从肩膀到前胸一阵剧痛,不由得惨叫一声。说时迟,那时快,额色库的亲兵抢了上来,拦住了正想补上一剑的瞿陶,亲兵队长哈拉兀尔也把额色库拉上马,看到额色库脖子、前胸都是血,把他吓坏了,就要把额色库拉下去包扎。额色库摇了摇头,感觉了一下左胸的伤势,拿起一把弯刀,直扑瞿陶。
就在这时,额色库听到了身后亲兵的惨叫声,回头一看,那个杀神瞿能又回来了,额色库死里逃生,已经胆战心惊,更要命的是,他发现瞿能的腹部虽然有血渗出,但非常不明显,明显穿了一件宝甲。对于这种穿了顶尖护甲、力大无穷的人物,额色库根本不敢上去动手,只好东躲西藏。额色库和他的亲兵被瞿能、瞿陶等人杀得丢盔卸甲,狼狈逃窜,明军看到,士气大振;瓦剌人看到少首领受伤了,不禁气蹙,被杀的节节败退。
前后不过两刻钟的时间,明军大胜,瓦剌军大败。瞿能正带着大军掩杀时,蒙古军战鼓突然响起,大军分别向瞿能左右两翼包抄。山顶的王弼看到此情况,赶紧鸣金,瞿能且战且退,退回大营。
此战明军伤亡两千余人,瓦剌军伤亡超过了五千,且主将额色库受了重伤,而瞿能只是轻伤。
等瞿能退入营地时,明军欢声雷动,宁王、王弼、郭英等人都到营门口迎接。只见宁王一个箭步窜到瞿能马前,搀扶着瞿能下马,关切的道:“瞿将军,刚才本王在山头看到你被砍了一刀,现在伤势怎么样了了?”一边说,一边朝后面招手:“快,医生,快过来,看看瞿将军的伤势。”
“是啊,瞿将军,你怎么样了?”王弼、郭英也关切的问道。
瞿能下马时,低低呻吟了一声,脸上一丝痛苦的表情一闪而过,抱拳道:“宁王殿下,两位侯爷,能不碍事,这多亏了皇太孙殿下赐下的盔甲,才挡住了额色库的一刀。”
此时医生小跑过来,仔细的看了看道:“瞿将军,你太大意了,这一刀已经砍断了您的外甲,幸亏里面的丝质棉甲比较坚韧致密,才让你死里逃生。”
瞿能笑了笑,没有在意。
进了大帐后,众人落座,瞿能脱下铠甲,让医生帮助包扎处理了一下。众人也传看了瞿能的甲胄。王弼掂了掂甲片,然后用手指弹了弹,再仔细扯了扯被砍了一半的丝质绵内甲,羡慕的说道:“瞿将军,你这个外甲轻而坚韧,绵内甲非常坚韧,只要不是连续砍中,对战斗力影响不大。不过你刚才确实冒险了,如果额色库的力气再大一些,就麻烦了。”
医生包扎之后,瞿能的脸色好了一些,站起来,抱拳道:“宁王殿下,王将军,瞿能不辱使命。”
“此次战役我军失去了主动权,目前处于重围之中,首战必须以摧枯拉朽之势击败敌人,这样才能震慑敌人,鼓舞我军士气,所以末将当时决定即使受伤,也要干净利索赢下此役。幸亏天佑大明,皇上洪福齐天,末将才侥幸归来。”
宁王咳嗽了一声,账内立刻变得鸦雀无声。众人将视线转向了上首中央的位置,宁王今天一身戎装,银盔银甲,可能是由于卜万的战死,他目光中隐含着一丝忧伤,但目光坚毅,不复出征前的轻佻和自负,只见他走下主位,来到瞿能的面前,从旁边卫士的手里拿过一个瓷瓶,上面雕刻了金龙图案,宁王轻轻用手拧开瓶盖,将手里的杯子斟满,双手递到瞿能面前,道:“此次出战,将军大获全胜,劳苦功高,此酒是父皇御赐之酒,每年只有一瓶,本王以此酒为将军庆贺,请将军满饮此杯。”
瞿能连忙单膝跪倒,三拜行礼后,才接过酒杯,道:“末将谢过宁王此酒,末将也以此酒敬各位将军,为我们大破蒙古,得胜还朝贺。”
宁王微微一笑,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大家也将自己的酒一饮而尽,齐声高呼:“大破蒙古,得胜还朝!”
看到今日瞿能大破瓦剌,听到账内将军们自信满满的声音,营地里的明军不由得安下心来,我们一定会胜利,回家,受赏!
而此时的蒙古大军汗帐的气氛却比较紧张,之前被瓦剌人压了一头的东部蒙古首领,这下子可有了反驳的理由,纷纷指责额色库无能,贪生怕死,一万大军只支持了两刻钟就被击溃,这得多无能的人才能做得到吗?
瓦剌人也不甘示弱,反唇相讥,讽刺东部蒙古首领只会嘴上功夫,有本事明天再向明军挑战,你们敢吗?东部首领立刻语塞,讽刺别人不费什么力气,但是让他们自己上去,还是算了吧,那个魔神般的明将谁都没把握挡住。但他们也不甘示弱,说最近几年瓦剌人一直在休养生息,东部蒙古一直在抵御明军,损失惨重,现在轮到瓦剌人出力了。
最后还是额勒伯克汗出来打圆场,说大家都是蒙古人,不要计较太多,容易伤了和气。此时明军处于我们包围之中,我们应该齐心协力,只要击败明军,战利品应有尽有。
额勒伯克最后还是揶揄了乌哈齐一把,让乌哈齐分配作战任务。乌哈齐脸色虽然不太好,但是还是及时调配了各部军队的位置、任务等,将明军紧紧包围在无名小山周围。
议完事之后,乌哈齐回到了自己的营帐,先去查看了儿子额色库的伤情,发现儿子情绪还好,伤口处理后躺在床上和王行聊天,看到这里,乌格齐不由得长出了一口气。
王行本是蓝玉府上的教书先生,是推动蓝玉谋反的主要人物。但是在蓝玉被捕的前一天晚上,他感觉到情形不对,就偷偷从聚宝门出城去了。聚宝门的守将唐建是蓝玉的老部下,看到王行偷出来的蓝玉的令牌,就安排人将他从城楼上缒了下去。第二天知道蓝玉被抓之后,唐建立刻处死了知道王行出城的几个士兵,然后就自杀了。所以最终无人知道王行去了哪里,连锦衣卫也不清楚。
第二天,等王行知道了蓝玉事败,就用早已准备好的假身份和路引,一路向西,两个月之后,从嘉峪关以行商的身份出关。
嘉峪关外漫漫黄沙,王行只不过是一个书生,在沙漠中几乎渴毙。在最后关头,遇上了巡视领地的额色库,被救回了克勒古特部。
待王行醒来,知道了自己的处境,沉思了十天之后,在额色库的引荐下拜见了乌格齐,从此成为了额色库的老师和乌格齐的心腹谋士。
王行确实属于少有的谋士型人才,在他的精心谋划下,乌格齐说服了瓦剌四部,联合东部蒙古发动了此次行动。其实最开始,王行的目标是借机整合蒙古诸部。只是一次偶然的机会,王行知道了燕王病重、代王被囚禁的消息,立刻加强了对开平、大宁的骚扰,希望将明军引出坚固的城池,在草原上予以歼灭。
最终确实如他所希望的样子,明军出动了,被诱到了捕鱼儿海附近......
乌格齐坐在儿子的身边,仔细看了儿子的脸色,并检查了一下伤口,叹息道:“明军果然精锐无比,连额色库都不是他们的对手。”
额色库和王行对视一眼,道:“父亲,儿子无能,让您失望了。”
王行却摇了摇头,道:“大首领,刚才议事议的怎么样啊?”
“还能怎么样?发现明军不好啃,有点打退堂鼓了呗。”乌格齐叹了口气,将议事的情况说了一遍。
王行听的很仔细,甚至每个人的表情、语气都要确认一下,待听完之后,他闭上了眼睛,似乎在消化一些信息。乌格齐知道王行有这个毛病,王行不属于反应特别快的人,他是那种非常细心、仔细思考、深思熟虑的人。
过了好一阵子,王行睁开了眼睛,为自己倒了杯水,慢慢的把水喝完,然后把杯子放在桌子上,抹了抹嘴,道:“大首领,有些事情目前来说还比较早,行记下了就是了。”
“大首领,您对明军怎么看?”
乌格齐仰起脖子,想了一会儿,苦笑道:“二十年前,明国的徐达、李文忠打到漠北,当时几乎所有的蒙古部落都参战了,他们确实骁勇善战,只是寡不敌众,加之地理不熟悉,粮食不足,所以才失败了。今天看来,明军的实力并没有减弱,甚至还更强了。”
王行拍手道:“大首领能够正视敌人的优点,自己的缺点,这才是成大事者的胸襟。”说到这里,他站了起来,边踱步边说:“大首领,我刚才和少将军聊了一下,我发现今天这次决战是不可取的,也是不可能胜利的。即使没有那个瞿能,换一个人来,我军也是必然会战败的。”
“为何?”
“我军的优势是骑射,而不是近身搏杀,明军的装备要远胜于我军,如果近身搏杀,我们的装备劣势就会被无限放大,但是如果在草原上追逐猎杀,我想额色库的一万人可以轻松解决对方。”
“所以,我们选择了错误的决战方式。”
“从今天的情况看,要极力避免和明军正面搏杀,我们要发挥蒙古人的优势,将他们拖死、饿死、渴死,然后从远处用弓箭攻击他们,这才是取胜之道。”
“哦,对,太对了,”乌哈齐脸上的阴霾尽去,“砰”的一下,狠狠的拍在桌子上:“是啊,我怎么忘了呢,今天竟然中了明人的圈套。”说着,乌格齐不由得懊悔万分,今天损失的可都是他的本部精兵啊。
“不过,拖死、饿死、渴死他们,也不容易,我没有成吉思汗那样的威望,如果明人集中全力打击兀良哈部或者东部蒙古部,他们肯定会打退堂鼓的,那时候包围圈就会被破开,我瓦剌人的力量还不足以和明人相提并论。”
王行思考了一会儿,道:“大首领,这个没有什么好办法,这次出征一定要谨慎,要尽量收买东部蒙古和瓦剌四部之心,这样才有再进一步的可能,切记,一定要谨慎,千万不能失败,否则大事去矣,另外追击明军时,可以让东部蒙古去,如果胜了,最后的战果可以多分给他们一些,就当收买人心了;如果他们败了,那就没有收买的价值了。”
“......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