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文九年的两次战争,都没有达到预期效果。
如果说通辽之战只是偶然的话,征倭之战则体现了另一个问题,那就是——明军的征战能力已经达到了一种极限。
也许在后世看来,倭国并不远,坐飞机一小时就到了,打电话、发微信完全是秒回,但在这个时代,倭国在大明朝野心中,只不过是海岛上的一群蛮夷,其所谓的天皇不过是沐猴而冠而已。
但是,也不可否认,这种藐视,也体现了一种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无奈。
跨海远征倭国,对大明来说,是一种创举,某种程度上可与汉武帝出击匈奴类似,朝野上下都是疑虑重重。
征倭在军事上的节节胜利,却无法掩盖现实中的窘境。
首先,用海船运送给养,比陆路运输要容易的多,但是一旦出事,就是葬身鱼腹的下场,这对许多人来说,这是很难接受的,但按照如今的航海条件和技术水平,偶尔沉两艘船,是很难避免的。
其次,对于远征军来说,倭国的一切都是陌生的,倭人的服饰、语言、饮食、村落布局等等,完全都是陌生的,更不用说倭国那遍布全国的佛寺和神社了,这一切的一切都让远征军官兵们有一种进入鬼蜮的感觉,一切都不习惯,一点都不喜欢,一点......
因此远征军的士气开始逐渐下降,在远征倭国本岛时更是达到一个低谷,所有人都有一个问题,我们还要打多远?我们还要打多久?同时大家还担心起另外一个问题来,那就是打下这些地方之后,是不是要让我们在这里屯田啊?是不是我们永远都不能返回故乡了啊?
凡此种种,造成了盛庸的三万大军磨蹭了十五天才抵达京都,间接造成了足利义满的逃脱。
当然,对于足利义满逃脱,朱允炆并不是很在意,这更方便执行之后的对倭战略,但在这之前,朱允炆需要解决军心、士气以及将领等等问题才行。
因此,在接到盛庸军报的第二天,朱允炆下旨,盛庸、杨荣立刻回京述职,瞿能暂代征倭军总指挥之职,战线暂时稳定在琵琶湖以西地区,以待来年。
......
漠北。
进入九月之后,太阳逐渐敛去了昔日的锋芒,懒洋洋的挂在天上,只肯将少量的光热洒向这一片无垠、广阔和充满苦难的草原。
在落日的余晖下,在凛冽的寒风中,迁徙的大军正在扎营,大营中一片忙碌,而负责统筹的塔拉正忙得不可开交,口中骂声不断,但事情却处理的井井有条,这也是众人信服他的原因所在。
“唉!总算差不多了!”
塔拉伸了伸懒腰,抬起右手正要挠挠后背,斜眼间却发现一个人站在靠近门口的位置,不由得打了一个激灵,施礼道:“公主殿下,您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吩咐一声?”
“呵呵,塔拉总管,”萨木尔一身戎装,手里拿着马鞭,缓步走了上来,笑了笑道:“我只是过来看看,没什么特别的事情。”
“哦,”塔拉憨厚的笑了笑,低声道:“是额色库首领有事情吗?”
“他倒还好!”
萨木尔犹豫了一下,压低了嗓门道:“大汗那边有消息了吗?”
“有,事情进展很顺利......”
......
“公主殿下!”
萨木尔朝门口的卫士点了点头,有些犹豫的道:“驸马大人怎么样了?”
“还好,刚才喝了一碗羊肉汤,还喝了一点酒!”
“心情怎么样?”
“心情还好!”
“哦,”
萨木尔点点头,然后踌躇了半晌,才道:“我进去看看驸马大人,你们守在门口,不许任何人进来!”
“是,公主殿下!”
萨木尔轻轻撩开帘门,穿过侍女的外账,进入内帐。
内帐中摆着一张大床,上面躺着一个中年男人,正是瓦剌的大首领——额色库,床边站着两个侍女。
“你们出去吧!”
“是,殿下!”
听到萨木尔的声音,额色库眼皮动了动,却没有睁开眼睛。
萨木尔走到床边,缓缓坐下,抚摸了额色库的手,然后将其贴在自己的脸上,脸上流露出一丝温柔。
“有事吗?”
良久。
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躺在床上、脸色蜡黄的额色库睁开眼睛,却没有看向萨木尔,而是看向帐顶。
“......”萨木尔抿了抿嘴唇,转身趴在床边,望着额色库,道:“大首领,你还好吗?”
“好,”额色库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道:“当然好了,有你在,还有什么不好?”
听着额色库犹如地狱饿鬼般冷厉的声音,萨木尔不由得浑身打了一个寒颤,她缓缓放下额色库的手,眼泪涌出眼眶,泣声道:“大首领,你还要我说多少次?你为什么就不肯相信我?”
“相信你?”
“啪!”
额色库突然挥手,狠狠的扇了萨木尔一个耳光:“你这个蛇蝎女人,瓦剌大业全毁在你的手里了!我真后悔,当初真应该杀了你!咳!咳咳!”
萨木尔被打了一个趔趄,白嫩的脸颊迅速出现一个红色掌印,她不由自主的捂住自己的脸,但她没有生气,而是冲过去,搀扶起额色库,轻轻为其拍着后背,泣声道:“大首领,你身体还很虚弱,千万不要动气,如果你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我和吉达可怎么办啊?”
额色库额头冷汗直冒,刚才那一巴掌似乎耗尽了他浑身的力气,此刻也无力推开萨木尔。
过了一会儿,萨木尔哭声逐渐停息。
额色库微微叹了口气,道:“萨木尔,扶我坐起来!”
“是,大首领!”
萨木尔将额色库扶起,在其身后垫了两个枕头,又为其掖了掖被子。
额色库注意到了萨木尔的细心,不由得心底泛起一丝柔情,但转瞬之前,这点柔情却被心底的怨恨驱散。
为了不让萨木尔注意到自己眼底的恨意,额色库闭上了眼睛,而萨木尔也不敢打扰。
“萨木尔,现在我们到哪里了?”
“大首领,我们已经过了金山,进入了瓦剌腹地,离西海还有大约五日的路程了!”
“到瓦剌了?”
额色库眼睛一亮,立刻就想起身,只可惜身上没有力气,反而剧烈的咳嗽起来。
望着剧烈咳嗽的额色库,萨木尔眼底掠过一丝凄凉,但她却没有犹豫,赶紧给额色库拍拍后背,为其止咳。
“苏日勒他们呢?”
“他们都跟在大汗身边了,大汗已经到了西海了!”
“什么?那——”
望着额色库希冀的眼神,萨木尔摇了摇头,道:“如今瓦剌已经在大汗掌握之中了!”
“怎么可能?”额色库情急之下,脱口而出。
“大妃召集各大部落,要重新分派草场,引起诸部争吵,都滞留在西海未归,而大汗又适逢其会,所以——”萨木尔犹豫了一下,继续道:“硕特部抢先效忠,而其他部落,也陆续效忠,所以......”
“奥顿高娃,她......她怎么敢?”
听到这一切,额色库万念俱灰,只是口中喃喃道。
“大妃的本意似乎是要确立少首领的威信,但没想到......”
......
“那国师呢?”
额色库突然想起了王行,急忙问道。
“国师已经仙逝了!”
“什么?”
“硕特部效忠的当天晚上,国师服毒自尽了!”
“国师!国师!老师!老师!”额色库后悔莫及,他用力的抽着自己的嘴巴,一边抽一边喊:“我对不起您啊!我该听您的话啊!老师,我好后悔啊!”
萨木尔连忙抓住额色库的手:“大首领,别这样!别这样!事到如今,您更要注意您的身体啊!”
额色库哭了一会儿,抹了抹眼泪,道:“那大汗是怎么处置瓦剌的?”
“大汗将蒙古分为左部和右部,左部为漠东蒙古诸部,由大汗亲领;右部首领为大首领,只不过右部的继承人是吉达!”
“左部?右部?吉达?”额色库沉吟了一会儿,最后发出一阵狂笑!
......
这个夜晚,萨木尔陪侍在额色库床前。
额色库睡的很不好,噩梦连连,似乎梦到了父亲乌格齐,向其磕头忏悔;后来似乎又梦到了国师王行,也是连声说对不起。
事到如今,说对不起又有什么用啊?
萨木尔靠在床边,几乎整晚未睡。
她知道在任何人眼里,自己都是蛇蝎女人,是个谋害丈夫,篡夺夫家基业的坏女人。
但是,萨木尔自己知道,自己本没有这样的想法,但事情发展到这一步,自己已经是百口莫辩,如今只能希望大汗遵守诺言,希望吉达长大了,能够理解自己吧......
萨木尔轻轻抚摸着额色库的手,心中泛起无声的叹息:
额色库东征,犯了许多错误,但其最大的错误,就是在双辽兵败时,没有及时西归,如果他能够以最快的速度返回通辽,返回格根军中,那么一切都有可为,只可惜,他的选择是在原地收集兵马,让格根前来迎接,但他等来的不是格根,而是地保奴的大军......
至此,一切都无可挽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