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静早在那里等我,背着书包。
她依旧是那副短发模样,眼睛依旧睁得大大的,明亮、炫目。
我什么也没有带,却从容地走到她身前,问道:“我们要去哪?”
张静却对我神秘一笑,一副就是不告诉你的娇俏模样。
“等下你就知道了。”她如此说道。
无奈之下我只得跟着她走,对此我无比放心,从来没有担心她会拐骗我之类的。
为什么我会如此安心呢?是因为她古灵精怪的模样看起来不易上当的缘故吗?
我们从中心汽车站坐了106路公交车,终点站是狮口山,这趟车主要走的是旅游路线。
我们是要去哪里旅游吗?我没有问出口,去哪都好吧,偶尔去放松一下也很不错。
白色的公交车沿着沥青柏油路驶向郊区,远离人群、喧闹和冷色调的钢筋混凝土,驶往绿色、生机、鲜花、流水的乐园。
窗外有一条小河驶向远方,水真是一种包容性极强的液体,它能允许各种物质存于其中,难怪老子会说:“上善若水,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此时的我们是沿着水流的方向,是在往低处走吧,但我们在爬山。
原来目的地是狮口山,从出城的那一瞬间我就知道了。
崎岖不平的山路阻挡不了司机的步伐,颠簸不平的振动也没有让我感到不适,但是偶尔从窗外吹来的清风竟让我感到如此愉快,它带来的青草气息和别处大为不同。
慵懒地靠着座位,望着骄阳从东方升起,窗外是一望无际的绿色,偶有几个人影正在耕作,而旁边就是张静,她望着远处的山峦正发呆。
“你在看什么?”我好像有些不解风情。
“为什么会有山呢?”
“什么?”我一时没听明白。
“你想想,大地总是起起伏伏,有高山,也有洼地,为什么不能都是平的呢?那样岂不好得多?无论去那也不费劲了呢。”
“山地的起伏是因为地壳的运动吧”
“是因为有差异才有动力吗?”她打断了我的话,“一旦失去差异就会失去进步,那么一切就将变成死水对吗?确实如此呢,停滞不前总是不对的吧!”
我完全不知道她再说什么,只得沉默不言。
“你看过《周易》吗?”
我摇摇头。
“《周易》上说世间万物,产生于一阴一阳,也就是说一阴一阳,演化为森罗万象,现在看来,的确是这样呢。”
“世界万物,不是由最基本的原子构成的吗?宇宙不是由大爆炸才形成的吗?”
“大爆炸之前呢?是谁将奇点放在哪的呢?是创世神吗?”
“创世神究竟是一种怎样的存在呢?”
“谁也不知道,甚至没法证实究竟是否存在。”
“那该怎么办呢?”
“现在才不告诉你嘞。”
她又卖关子,可我却一点也不讨厌她。
总算来到狮口山脚,需要买门票,我们身上带了钱,由于是学生的关系,半票上了山。
青石板有些滑,大概是因为前几天下雨的缘故,我们两人小心翼翼沿着山道向上爬。
因为是国庆期间,上山的人数还较多,我们两人并不显得如何注目,现在小学生情侣在街上多的是。
而张静就比较厉害了,带着我七拐八弯,从来不走主道,结果竟带我来到一个偏僻静谧的无人之地。
我四处张望,发现有一处极为眼熟,蓦然想起,这不是那幅《黄昏下的狮口山》吗?
“原来你是在这画的画。”
“嗯。这是我的秘密基地。”
“所以说,你今天是来带我参观你画画的地方的,还是来画画的?”
“都不是,我们是来祭祀秋神的。”
“祭祀秋神?”我又听不懂了。突然发现我真的有好多不懂,还自诩天才呢,看来我该重新审视自己了,至少要加强学习,心中暗暗下了决心。
“我问你,今天是多少号?”
“10月1号啊!”
“不是,我是说阴历。”
“阴历?”这我倒忘记了,没有留意。
“今天是九月初一,也就是季秋的开端。季秋之月,日在房,昏虚中,旦柳中。其日庚辛,其帝少皞,其神蓐收,其虫毛,其音商,律中无射。”
“这是什么书?”
“《吕氏春秋》。所以秋帝就是少皞,佐帝之神就是蓐收。”
“少皞?蓐收?”
“少皞就是金天氏,五帝之一,五行家说他以金德王天下,被尊为西方金德之帝。蓐收是少皞氏之子,名该,被尊为金德之神。”
“所以我们要祭祀的就是少皞和蓐收对吗?应该如何祭祀呢?”
“我也不知道,”她俏皮地吐了吐舌头,“我自己揣摩了一套祭祀礼仪。”
“自己揣摩?”我有些开心地笑了起来,“是怎样的祭祀方式?我想知道。”
“你想一下,少皞为西方金德之帝,所以我们祭祀时应该面朝西方;其数九,其味辛,其臭腥,其祀门,祭先肝。所以祭祀应该以肝脏为尊,祭祀方式为门祭;天子居总章右个,乘戎路,驾白骆,载白旂,衣白衣,服白玉,食麻与犬,其器廉以深。所以应该以白色为主。”
“然后呢?”
她从书包里拿出一沓纸来,递给了我。
我接过,旋即哑然失笑:“这就是要祭祀给神灵的祭品?”
在我面前的是一张张黑白分明的水墨画,有些画着老虎,有些画着门,有些画着肝脏,她的画技确实厉害,描绘的形象都栩栩如生。
张静略带着歉意,不好意思笑道:“没有办法,我可逮不住一只老虎,门也买不起,肝脏更是不能残害生命,只能用画代替了,相信神灵不会怪我吧,心意到了就好了吧,心诚则灵嘛!”
幸许如算,心诚则灵!
我们将门那幅画挂在一块大岩石上,老虎的画陈列在其两边,然后是肝脏的画,放在门的正前方。
老虎有各种姿势,或扑或咬、或立或卧,形象生动;门只有一幅,是类似于古代大户人家的那种大门,尽显威严雄伟;肝脏也有三幅,分别是牛肝、羊肝、虎肝,描绘得也很形象,虽然我分辨不出这三种肝究竟谁是谁便是了。
一切都准备就绪,接下来就要开始祭祀仪式了。
张静作了三个揖,闭上眼睛念道:“愿秋之帝白皞、佐帝之神蓐收保佑大地丰收,人们幸福。”
这就是她的愿望吗?
我也作了三个揖,口中念道:“愿秋之帝白皞、佐帝之神蓐收保佑天下太平,人们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
这就是我的愿望。
我们决定等待半个小时再收拾“祭品”,需要给神明享用“祭品”的时间,不然神明可不会帮我们“实现愿望”。
不过它会不会认同我们用画描绘的祭品?这是个问题。
我相信会的。
我们闲聊了起来,彼此呆坐在一块。
“你真的相信有神吗?”这是我问出的第一句话。
“你信吗?”她反问我。
我摇摇头,并不是表示不相信,而是表示不确定:“我不知道我心底到底是相信还是不相信,我没法搞清楚自己的心。”
我就是这样一个人,连自己真正的心意都不明白的人。
“我觉得你相信它,它便存在,你不信它便不存在。”这是她的回答。
“信则有,不信则无?这句话也太模棱两可了吧!”
“并没有啊!信仰不是一种依靠,而是一种相信,因为相信,所以存在,而不是因为存在,才能让你依靠。”
“我听不明白。”我老实回答。
“是我没有讲好,”她调皮地笑了笑,“不过我也讲不明白,兴许以后你就会懂得的吧。”
“嗯。”
我们俩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时间很快便过去了,张静收拾好“祭具”,我们独步下山。
时值正午,总算快至山脚,我开口问道:“接下来我们准备去哪?”
“去我家吧!”她轻笑道。
“你家在哪?”我也没有反对。
“健康孤儿院。”她的脸上洋溢着笑容。
我闻言,忍不住道:“你是孤儿吗?”
张静歪着头想了片刻,微笑道:“也不算吧,院长对我们可好了,就像我们的奶奶一样。”
我也笑了起来,道:“那我也去吧!那个,院长不会打我吧?”望着她的笑脸,我忍不住开起了玩笑。
“当然不会。”她忍不住带上轻快的口吻,神情活泼而自然。
我们两人向山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