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贺远山以“无耻”二字暴怒的质问,童牧却是一言不发,却将冷冷的目光投向戴遥。
戴遥神态有些奇异,对着贺远山略略摇头,表示事情并非是他所想,“贺兄,此番我们三人遭受伏击,却是童将军从后山攻过来相助,这才逃得一命。”
贺远山顿时惊诧。
世事难料。
这次竟然是沛阳郡的军队救下戴遥等人。
向童牧深深鞠躬致谢和致歉,情况紧急容不得他多话,贺远山立即将手掌放到孟飞翎的背脊,真气滚滚而入。
孟飞翎伤得极重。
心脏被一根细兵器几乎扎穿,全身竟然没有任何其他的伤势。其实若不是偏离了两寸许,恐怕已回天乏术。此刻是生是死,还得看运气!
小翎做事不够细致,因此一向以朴胜巧,防守为主,攻击为辅,与戴遥配合相得益彰,惯常不会出任何事。即使受伤,她当然会懂得避开要害。
贺远山哪里会看不出孟飞翎被人暗算,心想恐怕糜红尘也是受她牵累了。
糜红尘如一个被打烂的筛子,四处漏风,浑身上下没有多少完好的肌肤,虽无性命之忧,却恐怕要休养许久。
戴遥无大伤,若是轮到他受重伤,恐怕此刻已经死了。作为一名专精远程攻击的武修,闪避,逃命,伏击是他的强项。若是被逼得与人近身作战,则是根本就逃不掉,只等着受死。
此刻的戴遥将糜红尘扒得只剩下一条单裤,拿起卫小歌大号弯针,以肠线缝合。作为玩弓箭的人,戴遥的手怎么不会巧,缝补得比卫小歌还细密。
从前没想过可以在人的身体上动针线,既然已经知道,他当然拿糜红尘练手。
早已失去的神智的糜红尘,此刻却没办法脸红或者心生恼怒。若是他还醒着,估计会隐隐希望缝补之人是卫小歌——让他心慌又期待的折磨。
可惜,卫小歌沉沉地睡着,浑身上下连一丝伤痕都没有,却仿佛永远不打算醒来似的。
见长富大声嚎哭,慌里慌张地到处翻糕点,死命地往卫小歌的嘴巴里塞,薛绍奚心中难过,面上却不显,“长富,姐姐这会儿不饿,等她睡醒了再吃。”
狐姬将长富一把拉住,“长富,你是小哥哥,得看着长壮。”
她听卫小歌说过多次这样的话,每当长富捣蛋的时候,就借虎娃娃来约束长富。
被狐姬抱开的长富,怔怔地握着一块揉烂的桂花糕,扭着头满眼含泪地看着沉睡不醒的卫小歌。
“姐姐,醒醒......”
作为半个敌对阵营的童将军童牧,原本的理直气壮,在目睹卫小歌一行人的惨状之后,心中却泛起一股难言的感觉,仿佛有些惭愧,仿佛有些内疚,无法形容。
尤其是看到几个三四岁的小娃娃,一个个眼泪汪汪。
他心中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一切都太巧了,巧得让人觉得这群“仗势欺人的穆家狗腿子”,却是被人“仗势欺负”了。
他收到线报,蛟龙会有大举行动,其目标正是与他交战过的贺远山等人。
沛阳郡大小帮派不少,然而蛟龙会则是一个真正的毒瘤。若是要拔除拔除,所耗费的人力物力非同小可。马头岭这一带地势未必险要,但是易守难攻,大批的士兵不但攻不上去,而且会损伤巨大。
这个盘踞在郡府周边,如吸血蚂蟥似的帮派,足足有十名内窍高手,通脉期至少也有数百人。最让人棘手的一点,此帮派仗的是瑞安寺的势,秦郡守一直不愿轻举妄动。
以逸待劳,一举灭了蛟龙会,是个绝佳的机缘。
洪五死在邑县,没多久线报竟然又传来齐三,刘八,邓六,全部死了,死在仙斩崖,且全部是眼前的这几人杀的。
蛟龙会踢到铁板童牧固然觉得欣喜,然而借了贺远山等人穆家武修的光,却让他感到由衷的憋屈。
那名心脏被扎穿,曾经与陆副将斗得难分上下的使剑女子,为了救二十多名被辱的妇人,却惨遭暗算,此刻生死不知。暗算之人,是隐藏在妇人群中齐三的女人。
而自己,却因为与这几人有仇,心中想着北城门口惨死的三百名手下,却迟迟不动手,等人家拼得几乎没命了才挥军而上。
说起来,在兵法上并无任何错处,所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但是难以心安的却是良心。
此刻地上躺着被劈成两半的瑞安寺的大法修空渡长老,还有数名他所知道的内窍僧人,连带被他更加憎恶的瑞安寺也被贺远山拔除了一部分势力。
带着这种复杂的情绪,童牧觉得自己该走了,嘴中却对着那名与自己曾经对敌的大汉说道:“在下童牧,兄台刀法不凡,却不知高姓大名,可需要我等相助?”
手按在孟飞翎的后心,贺远山抬起头,心中如童牧一般有些古怪的感觉。在沛阳郡北城门外,与这位黑脸将军因情势所迫而生死搏斗,此刻却是救下小翎的人。
便是有天大的怒气都消了。
“童兄无须多礼,在下姓贺,名字却不方便告知!此番得你恩惠欠下一份人情,只是有任务在身,来日再寻你。若有事叫在下相助,定然不推脱。”
果然是恩怨分明的汉子,童牧心中隐隐有结交之意。然而他很快就明白,大家各为其主,断然不能成为友人。便是坐下一起喝酒,也属背主。
拱手抱拳,童牧诚恳说道:“这位姑娘的伤势不轻,说来童某也难逃其疚,未能及时施以援手。因此算不得什么人情,在下有军务在身,就此告辞了!”
刚要转身而去,童牧却见远方一名紫衫男子,以极快的速度飞纵而来。那男子看身形却是武修,然而途中并未过多借力,形同法修的驭风之术,快得不可思议。
“外窍!”童牧怔然。
随即他心中的警戒顿起,难道蛟龙会竟然有外窍强援?
他转头看着贺远山,却发觉这位贺兄面露一丝喜色。
童牧立刻明白这位外窍高手,应该是穆家的人。他思及穆家供奉的人物,却着实想不起这号人。脑中忽然灵光一闪,却是想起前朝田氏搜罗的一位高手。
人称万人屠的那位,似乎与此人一些特征相符,同样是体型略显高大,喜穿紫袍。据闻此人出手狠厉,极少留活口,因此连本名本姓都不使用,只得个听着令人胆寒的称号。
万人屠是穆家得了王权之后才投入,抑或他从前便是穆家内应?
戴遥是唯一能分身之人,立刻跳了过去,脚尖点了几点便飞到紫衫男子的身前,单膝着地,抱拳行礼,“属下等人领罪,不等卫姑娘吩咐便以彩箭求助。”
来人正是万人屠。
并肩与戴遥朝着马车而来,万人屠问道:“可是出了什么大事?”
“属下揣测,卫姑娘感知力透支过度,恐怕有离魂之兆。”
闻言万人屠竟然毫无一般的从容,脸色大变。
抛下戴遥,万人屠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卫小歌的身边,蹲下身子以手指迅速搭在她的手腕之上。
沉吟了良久,他便说道:“身体无碍,暂且不可移动她的身体,倘若魂魄已然离体,未必不能回归。”
探罢卫小歌的脉息,万人屠站起身来,将目光投向躺在马车上的孟飞翎。
“伤得如此蹊跷,是遭人暗算么?”冲着戴遥问了一声,万人屠眉头皱得老高。
此事的确是孟飞翎大意了,戴遥略有些惭愧之色,“乃是一名蛇蝎女子,暗藏在一群受辱的妇人之中。孟姑娘措不及防,被她得手。”
万人屠点了点头。
他心中暗思,孟飞翎作为一名防守严密的武修,就算与人交手,又怎会只有一处要害受伤。身为女子,面对这类情景定然是怒火中烧,大约失去了一贯的冷静。
孟飞翎救人无可厚非,警惕心却是不够。
面上并无不愉之色,万人屠摸出“一寸相思”,取了两枚药丸递给戴遥,“补血药丸,给他们二人分别服下。”
一边站着童牧目睹这一切,总觉得哪里不对似的。
略加思索,他才明白问题出在什么地方。
此刻看来,四名内窍好手,全部是万人屠的手下。
他一直以为,姓卫的奴籍女子是以女色攀附穆潜上位,然而此时此刻,却猛然发觉卫小歌却是在给万人屠办事。
若说姓万的这种外窍高手,对穆潜那年轻而无权势的王孙俯首称臣,甚至连一名无名姬妾之流都如此看重,打死他都不信。
其中到底是个什么缘由,童牧却是彻底想不明白。
他脑中却恍惚想起北城门外,姓卫的女子说的那句话,当时大雨滂沱心中悲愤,却并未听清。
仿佛是在说什么“彼此立场不同”的话。
童牧想了想,不管这女子是穆潜的女人,还是万人屠的属下,都是敌对阵营。眼下他似乎该走了,彼此有太多接触,并无好处。
想到这里,童牧正要告辞而去,可身后一直抿着嘴不作声的小将铁英男,却是举步上前,对着万人屠抱拳,“万前辈一向可好?”
仿佛刚看到铁英男似的,万人屠侧过脸来悠悠说道:“原来是英男,倒是有些日子不曾见到你了。”
凤目一眨不眨,铁英男那张好似女子的俊脸,仿佛带着一些惆怅之意,“十年了,前辈竟然还认得晚辈。”
万人屠呵呵一笑,“如何不认得,你这副模样,丢到哪里都不会错认。”
这是嘲笑,调侃还是调戏?
铁英男面色微红,一时讷讷,却是有些不知该如何作答。(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