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均没有离开地面,除非以轻灵见长的武修,一般都会避免过多在空中腾挪,不然反而过于迂回失去先机。
万人屠使刀的手法大开大合,长臂伸展,刀影仿佛连成一片,卫小歌却没有闲暇用眼睛去看。
身为外窍高手的尚腾在气势上远逊,并且已经中了两箭,速度仍旧极快,以感知力给他使绊子非得花点功夫。
不到半盏茶的功夫,随着万人屠迅猛的一刀挥落,一条连着刀的手臂飞到空中,尚腾的右臂齐根而断,连带去掉了半个肩膀。
外窍武修不会因为断了条胳膊就死去,万人屠却没有立刻取了尚腾的性命,忽地一脚将他踢到十尺开外。
热腾腾的血,仿佛如泼辣妇人随手倒出去的洗脚水,一路洒在地上,在寒冷的冬日,立刻冷去。
受不住势头的尚腾在地上翻滚数下,随即坐在地上,以左手点了自身穴道止血,然后掏出雪莲精如不要钱似的撒了不少。
面上无甚表情,仿佛连疼痛都忘记了。
眼前的万人屠身上的杀气消失了,但是尚腾明白,因为自己已经不值得对方生出杀意,这样的认知似乎有些悲哀吧!
居高临下,万人屠一张脸极为阴冷。
“你若不来,带着你从前的手下离了碧水湖,自立为王,我敬你是条汉子。既来了,若老老实实交代,我仍旧会多看你一眼,未必不会暂时放过,且等来日再战。”
尚腾沉着脸摇头,“自从被你收服之后,修为不进反退,远不如前,不杀了你,心境上无法突破,作为武修,我不甘心。”
“鼠胆之辈,若我没料错,你竟企图借旁人的手试图除掉我,这般心境早已落了下乘。”万人屠鄙视道。
尚腾默默。
万人屠,这名低贱的半妖,一直如一座大山压在心头,让人喘不过气来。
当初在北疆抢夺地盘,竟无法战胜名不见经传,戴着面具的万人屠,从此不得不屈居人下。
一招错,满盘皆输,那时若是战死,也好过屈服。
渐渐地,他竟然失去了武者初心。
当一名外窍武者在对敌之时,内心深处竟有隐隐的怯意和不确定,多么难堪。甚至于,在明知道敌方修为不如自己的情况下,与人拼杀,都仿若死里逃生。
曾经的自己全然不是如此,叱诧风云,杀人如屠狗。
越是修炼,却越觉得无望。
——我怎能忍受自己不是强者?
尚腾叹了一口气道:“我此番前来求死,即使与你一战也好,此刻不知为何却舍不得死。”
万人屠摇摇头,不屑说道:“满口谎言,你绝非来与我一战求死,乃是要在紧要关头捅我一刀。没胆的孬货,之前喝定神茶之时,我难道没给你一战的机会吗?”
尚腾苦笑。
的确给了机会,喝定神茶之时,万人屠其实已洞悉一切,一怒拂袖而去。那时拔刀与万人屠死战,恐怕还有些气度,抑或干脆老实认输交代一切,未必不能将决战留到将来。
他这般犹豫不决,心中胆寒,谈何武修心境。
此时此刻,尚腾却是不解,既然万人屠没打算放过他,又为何废话。按理说,早已一刀砍掉了头颅,难道不怕自己临死反扑。
高手对决,能立刻杀了对方绝对不留情,不然就是给自身找麻烦,人人都知道这个道理。
难不成落入温柔乡的万人屠改了习性。
他再次看了看站在万人屠身边,仿佛有些弱不禁风的年轻女子。姓卫的女子是法武齐修,没有她,自己打不过万人屠,有她在,战斗会结束得更快一些罢了。
猛然之间,尚腾明白了。
万人屠竟是在借自己这个失败者,教导他这位新夫人,告诉她武者心境的道理。
他果然是错了,看错了万人屠对“武”之一道的尊重,做错了选择!
胜败乃常事,若当初并不选择臣服,而是订下十年之约掉头而去,哪里会如今日这般,气势全无!
卫小歌若有所思,基于对尚腾此人并不了解,但是她却对万人屠的一举一动极为熟悉。
之前喝茶之时,已隐隐觉得不对劲,最初还以为尚腾是因为小五的缘故,对万人屠有微词。
再细想,却并非是那么回事。
按说尚腾乃是北疆一号,彼此之间应该有些默契,问的问题多了一些,仿佛在掩饰自身不知内情,显得有些可疑。而且万人屠极少真正动怒,这次真是火了。
没有一刀砍死了尚腾,她又有些不解,仍旧不是万人屠的习惯,必死之人,何必花口舌解释死因。
琢磨了一番,卫小歌懂了。
是夫君亦是师父,此番是在教导自己修炼的心得!
她冲着万人屠笑了笑道:“我明白了,咱们走吧!”
唯恐尚腾临死反击,万人屠的目光一直盯着,听卫小歌说完,即刻手起刀落,一颗头颅顿时飞了出去。
“我来搜身!”
将雪莲精首先收了起来,不漏一点油水的卫小歌,连带尚腾的那柄锋利的大刀也一并收了。
“这刀极好,往后留给长富或者长壮。”万人屠点点头。
他不禁想起当初刚认得这姑娘,尚未修炼,仿佛有些嫌弃老阉货的尸体,用一根木棍挑开了衣襟。不过搜得可够仔细,只是不晓得一寸相思的用途。
如今倒是没那么忌讳,直接用手扒,显然杀惯了人。
万人屠随手劈开地面,将尚腾埋了,心中不无感慨。
“尚腾身上的泥土乃是新染,色泽相同,出自同一处地段,与赵无痕一路渐渐染上的灰尘全然不同。赵无痕恐怕早早便对尚腾起了些疑心,因此并未与他同路,夜不成寐直接奔来......”
对着一抔新坟,万人屠细细向卫小歌解释了下斩杀尚腾的缘由。
定神茶很苦,尚腾此人无时无刻不希望锻炼自身心性,因此会慢慢喝。
这却是万人屠曾经的老习惯。
不但学了万人屠喝苦茶的习惯,连爱干净的习惯也一并学了,因此尚腾那一身的新土反而是欲盖弥彰。
这只是细微末节,更主要的是,尚腾一上来便问:是不是有大买卖要做。
前后将四名好手都召到京城,这问题实在有些无的放矢,敌人不是岐郡王就是岚郡王。
接下来万人屠点明了小五的事,其目的是告诉尚腾:你做的好事,老子知道。
小五愚忠,没有自家人在里面掺和,岚郡王未必知道利用这一点。
尽管知道小五对他倾慕,万人屠却不明白女子那迁回百转的感情,更没料到小五魔念如此之强,不管他中意哪名女子,恐怕都难逃她的杀手。
旁观者清,尚腾恐怕了解得更为清楚!
尚腾到京城的目的,则是希望入京之后,与敌方交战之时反水,夹攻杀了万人屠,去掉那长久被人压制的心魔。
“......尚腾他爱走便走,爱留便留,即使带走我曾经的人马,我也全然不放在心上,可叹枉作小人!”
卫小歌笑道:“他既想战胜你,又对你惧怕,这心思还真是奇异得紧。”
“不来,他更是无望高手争霸之路。其实,我心知与尚腾迟早一战,只是没料到他竟会使些不入流的手段,便是这般真杀了我,难道他能去了心魔,我从前倒是看高了此人。”
“不差了,知死而敢来。”卫小歌感叹道。
万人屠笑了笑,“不过,我却是小瞧了我家娘子,勇气可嘉!”
本事似乎差了点,卫小歌不由得脸色泛红,“其实想借他练练手,往后也好与你配合杀敌。”
“你我夫妻同心,所向披靡!”万人屠一声高呼,将自家娘子高举过头,“嗖”地飞向水井。
杀了人,按照老习惯万人屠洗了洗手,稍微整理了一番,这才施施然坐到后院正厅,笑眯眯地对卫小歌说道:“你去将戴遥与田启昌叫来,总不能叫我这头目去接待他们二人。”
“嗯,这就去。”
转身急奔的卫小歌嘿嘿笑了笑,一点也不觉得被人指挥憋屈,作为土匪头目的万人屠,该装的X总得装。
到如今,她更加明白了,万人屠或许会信任一些人,却绝对没有任何知己交好友。
一个人若事事观察入微,对人心人性了解得这般透彻,谈何与人相交,仿佛真如她从前曾随口评价的那般——世人皆醉我独醒。
抑或,他其实如尚腾一样,心有执念。
是自找的孤独,还是真的孤独?
戴遥此番歇息一阵便会进京城,作为先锋探子。而显得好似个富家公子的田启昌,按照万人屠的惯例,接待其他的二十三人,随后陆续入京。
“我们也该启程了。”尚腾死后的第三天,万人屠对卫小歌说道。
尽管人还未到齐,赵无痕已经传来消息,一切差不多就绪。其余人手,是为了杀岚郡王做准备,此刻倒不用太急,只需要在祭天之前赶到。
糜红尘不会来,万人屠以很平淡的口吻告之。
“......他心性偏激,恐怕会坏事。”
“恐怕他如今也并非天极成员了。”卫小歌不用细想也猜到了。
万人屠点了点头,既是出任务,人人都擅自行动,规矩何在。当初从寿王府的地牢将他救出,已经是看在卫小歌的面子上了。
卫小歌叹了口气,随即却觉得对于糜红尘来说,被除名了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这人有一颗坚韧的武修之心,所缺的只是眼界。
他仿佛对紫薇星有一种类似宗教一般的信仰,任何人不敬紫薇星,则是一种大罪过。如今不属于任何组织,说不定能去掉心上的那份桎梏。
万人屠没有按照正常的方式进城,乃是夜半带着卫小歌从某处早已知晓,盘查松懈的城墙,飞驰而入。
年关渐近,四处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过了年,所有的人都老了一年,都是有些人可能等不到来年变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