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牧野和小芬听里边那人唱的莲花落,唱词气魄非凡,声音穿金裂石,曲调激昂,意境傲岸绝伦。不知不觉间竟听的入了迷,直到一曲唱罢才恍然如梦初醒。情不自禁的断喝了一声:好!
张凤来引着二人走进内宅,只见正厅炤台上摆了一张小桌子,有俩人正在对弈的架势,一黑衣中年人执白,另一白衣人执黑,唱莲花落的正是这个白衣人。
穿黑衣服的是个中年模样的人,身材健硕,豹头环眼,虬髯如钢针一般,长相十分凶猛。胸前挂着染血的褡裢,一副屠狗杀猪的打扮,坐在那里静如山岳,估计此人就是杨千岁了。与他对弈的白衣人也是个中年男子,这人生的跟年画上的吕洞宾走出来似的,白色唐装无风自摆,三缕长须潇洒灵动,更增几分仙风道骨。
张凤来一进门,白衣人便道:“小恶来带客人回来了,这一盘到此为止,做和棋了。”杨千岁刚要拒绝,这人却抢着将棋盘搅乱,做嗅闻的样子,看着张凤来,道:“你身上有大土蜂的王浆味道,怎么不见东西?”
这人的鼻子简直比狗还灵,张凤来进门前特意藏好的蜂王浆都被他一见面便给嗅出来了。
杨千岁也站起身,对着李牧野和小芬二人一抱拳,道:“两位是我女婿的朋友吧,山野村夫,礼数随性,不周之处还请海涵。”一指白衣人,道:“我这个朋友姓白,别看活了一把年纪在身上,却是个认吃不认人的浑人,千万不要见怪。”
李牧野依着旧江湖的规矩抱拳还礼道:“杨老先生太客气了,我们来的冒昧,打扰了两位的雅兴,理应是我们请两位多包涵才是。”接着自我介绍道:“我叫李牧野,这是我的助理鲁少芬。”
杨千岁开门见山问道:“二位可是为了小恶来的事情而来?”
李牧野点头道:“是的。”
“我看你们趁早死了这条心吧。”白衣人忽然插言道:“这小孩子还没出生的时候便吃了我白云堂药圃中价值数百万的草药,还有那些狼心狗肺,熊胆豹心,这细算起来就更多了,也就这两年才有了点道行,可以帮着打点野物还债,这一屁股债务还没两清呢,他哪也不许去。”
张凤来道:“我欠债也是欠我外公的,怎么轮到你来要?”
杨千岁面色微沉,道:“不许无礼,大人讲话,哪有小孩子插言的份儿?去做饭,该怎么做外公心里有数。”
张凤来不敢争辩,转身去抱柴火准备生火做饭。
杨千岁把李牧野二人让进东边屋子,那姓白的中年人也跟着进来,分宾主落座后,杨千岁说道:“我这朋友叫白无垢,从来说话不喜欢绕弯子,这小恶来从出生至今的确是吃了他不少好东西,这些东西当初是我借人家的,可我年纪大了,所以还却要小恶来自己慢慢还,昨晚小恶来打电话说了你们的意图后,今早我便把他请来了。”
白无垢接过话头说道:“咱们有一说一,这小娃娃你们带走不是不可以,但前提是二位先替他把欠我白云堂的债结清了,要不然,他哪也别想去,就算是杀人吃了官司,蹲完了大牢也还得还债。”
李牧野道:“还债的事情好说,我有一事不大明白,想要当面领教。”
杨千岁道:“你说。”
李牧野问道:“这孩子不是叫张凤来吗?为什么你们二位称他做小恶来?”
白无垢道:“恶来者,是上古名将,天赋勇力过人,能降龙伏虎,徒手斗犀,这小娃娃孕于雷霆之季,哺以秋草精华育其根基,又得冬霜之膏涵养其心胆,从出生起便背负杀生恶行之债,可谓天煞恶星,所以又被我们称作是恶来。”
杨千岁道:“我那女儿女婿都是凡夫俗子之辈,不知其中关窍,李先生却是隔墙窥真的江湖行家,应该知道白兄弟这几句话的分量,实不相瞒,在我们淮南憋宝这一门里,这孩子其实就是一宝贝。”
白无垢接过话头:“既然是宝贝,咱们泛泛之交,当然不能白白便宜了你,要带走不是不可以,但要付出足够的代价。”
小芬对这俩老家伙的市侩有点不耐烦,道:“说来说去,两位不就是要钱吗?说个数吧。”
杨千岁冷笑了一下,看着李牧野不说话,白无垢则直接轻哼了一声,也没有搭腔的意思。
李牧野尴尬一笑,道:“二位前辈莫笑,我这小助理一来不知江湖规矩,二来被我宠的没了体统,不过我觉得她说的也没毛病,基本可以代表我的意思。”
屋子里忽然沉静下来。
冷不丁的,白无垢哈哈大笑起来。
杨千岁也微微莞尔,说道:“昨天小恶来打电话说有个人是金亮的朋友,接管了他射箭杀人的事情,还要把他带走,然后这个人还对淮南憋宝门子里的事情门儿清,当时我就觉得这小朋友不简单,我那女婿才具有限,为人却有些孤僻傲慢,等闲人做不得朋友,能结交下的必定是生死之交,这时候肯来家里探望说明你们的确关系非同一般。”
“既然你们跟他爸爸关系不一般,又是懂得淮南憋宝门里路数的道上朋友,那就该晓得我们培养这孩子付出这么大心血不会是为了给他人做嫁衣的。”白无垢接过话头道:“你懂我们的意思吗?”
李牧野点头道:“二位刻意栽培这孩子,是为了一件大事?”
杨千岁道:“说来惭愧,这是我年轻时候欠下的债,却要着落到这孩子身上来还。”
白无垢道:“白云堂的规矩,债不出五福三代,杨兄虽然是吾辈中人,却也不能因此坏了规矩。”
李牧野道:“这孩子的父亲是我的属下,在执行任务中被歹人所害,从这点说,我欠了他父亲的。”又道:“二位都是世外高人,既然付出这么大代价悉心培养他多年,想必是有极特殊的事情需要他去做的,却不知是否方便告诉我是什么事?或者两位给我一个准话,要付出多大代价才能把这孩子身上的债转到李某身上?”
“你很有钱是吗?”白无垢含笑问道。
“重点是这件事是不是用钱就能办的?”李牧野不动声色回答道。
杨千岁道:“钱能通神,关键看多少。”叹了口气,又道:“想要打动白云堂,只怕不容易。”
李牧野问道:“再多也总得有个数吧?”
白无垢嘿嘿一笑,道:“既然李先生把话说到这儿了,那我就给你个痛快话。”他伸出一只手来,先亮手心再转到手背,道:“千兆之数如何?”
中国古代表示数量的单位依次是:个、十、百、千、万、亿、兆、京、垓、秭。
亿、兆、京、垓、秭等位数词所表之数,不仅古今有异,而且就是在古代都有上中下三种进数法:下数以十万为亿,十亿为兆,十兆为京,十京为垓,十垓为秭;中数以万万为亿,万万亿为兆,万万兆为京,万万京为垓,万万垓为秭;上数以亿亿为兆,兆兆为京,京京为垓,垓垓为秭。由于亿、兆、京、垓、秭有三种进数法,它们就很少被使用。
在官方计数定义中,百万为兆,万万为亿。京、垓、秭等单位未有新定义。为避免混淆,京、垓、秭等单位亦未被使用。而在旧江湖中只有一个标准计数定义,就是十万为亿,百万为兆,千兆之数就是十亿人民币。
李牧野随许扬尘浪迹江湖那几个月里,对旧江湖这些陈规旧俗知之甚详,连小芬这名牌大学的高材生都不晓得的事情,小野哥却是门儿清的很。一听到千兆之数,饶是财大气粗的牧野集团创始人也是暗自吃了一惊。
养一个人虫就敢要十亿?这个白云堂好大的气魄!
张凤来的成长过程其实就是淮南憋宝门的养人虫之法。
古往今来,常有万人敌之勇将诞生于朝代更迭时,除了极少数天生地养外,多数都是江湖术士们养出来的人虫。比如明朝开国猛将常茂便是个典型的例子。野史记载,此人力大无穷,有布衣陷阵,手杀百人的威猛。
这些江湖术士虽然不追求世俗富贵,却也并非真个彻底不食人间烟火,不慕浮世锦绣繁华。他们所求的是逍遥,浮世滔滔权欲横行,想要真富贵逍遥又谈何容易?所以他们当中就有一些人,会观天下大势,悉心培养这样的人虫,货卖予他们眼中有帝王根器的雄主,所求者未必是金银财帛,也可能是某些特权或者别的什么。
比如五代十国末期,就有一位大术士叫陈抟的,在历史上极其有名。宋太宗评价他:抱道山中,洗心物外,养太素浩然之气,应上界少微之星,节配巢由,道遵黄老。怀经纶之长策,不谒王侯;蕴将相之奇才,未朝天子。这陈抟老祖又被称作是白云之上人,传说曾与宋太祖赵匡胤下棋赢下华山。
千兆之数不是小数目,尤其是对当下四面出击又腹背受敌的牧野集团而言。
李牧野转念之间想到这些,不禁有些犹豫。
“觉得多了吗?”白无垢笑道:“若是金钱方面不凑手也无妨,还可以考虑用其他方式来解决这个难题。”
“哦?”李牧野微微一怔,随即眼珠一转,干脆的:“白先生看来早有腹稿啊,何不捞干的,直接说有什么需要李某效劳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