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过三巡,薛芙和薛棠两人姗姗来迟。嬷嬷刚刚禀报完,薛芙便先一步进了宫殿,见沈靖蓉和韩荣瑾和韩白蕊都已然先到,不由面带嘲讽,先行一礼,曼声道:“皇后娘娘,芙儿来迟,还请皇后恕罪。”
皇后不言,亦不曾示意让薛芙站起来,只让她接着跪着,反而转身对着荣瑾道:“本宫瞧今儿天气不错。倒让本宫想起一件事儿了。还是孟夫人年轻的时候,她许是不曾和你说过。本宫记得分明,那一时,本宫尚还是太子妃的时候。孟夫人进宫面圣,对太后娘娘不尊,杖责三十,那时她正是怀第一胎,自己尚不知知晓,白白的就断送了孩子的性命。本宫还记得,本宫坐在雀屏凤椅上观刑的场景,那血流了半个石阶,红艳艳的一片,比起盛开的杜鹃还来得嫣红。最后,还是嘉庆公主前来劝阻,这才止住了刑罚。你可知晓她是犯了何等过错?”
荣瑾早被那皇后森然的口气吓到,忽听得这般一问,后背冷汗刷刷的便下来了,忙道:“臣妾不知。”
皇后含笑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过错,不过当年孟夫人去看了自己在宫中为妃的本家姑姑。本宫当年不曾明白其中道理,如今坐在这个位子上,倒是有几分明白了。无论你敬与不敬,本宫都是皇后。本宫只要还在这位子上一天,无论是谁越不过本宫!”言至最后,皇后目光骤然凌厉宛若刀锋,宛若乌云蔽月,黑压压的,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薛芙早已是是浑身打颤,跪在地上,忙道:“皇后娘娘,饶命。皇后娘娘,饶命。”
一瞬间。皇后又温婉含笑,似是才见着薛芙一般,笑盈盈道:“芙儿怎么来了。还跪在殿上做什么。”说罢,伸手去扶。
薛芙下意识的颤了一下,眼中带着惊恐,看了皇后许久,似是确信皇后已然恢复如常,这才僵着脸,从地上起身。
冷秋给薛芙上了茶。薛芙握着茶碗,尚且有些不真实的感觉,只决得方才宛若梦魇一场。
在座女子除却沈靖蓉,每人皆是脸色大变。荣瑾还算尚佳。韩白蕊早已是面如白纸,想起皇后从前和蔼的笑脸,又听得她轻描淡写的说着观刑的场景,顿时觉得心底凉透。
皇后似是没事人一般,笑颜如初道:“棠儿来了吧。还不快请进来。”
薛棠在殿外等候多时,听得皇后娘娘召见,连忙走了进去,行礼过后坐在了薛芙身旁。
沈靖蓉看了薛芙一眼,浅笑道:“听闻芙姑娘今早便出门。也不知是去哪里了?怎么这么晚才来请安?”
薛芙顿时脸色一变,旋即道:“只是在京都外边玩耍了一番才入宫的。来得迟了,到让靖蓉见笑了。”
“见笑倒是不敢。”沈靖蓉淡淡移开眼,不再纠缠。
荣瑾听了二人对话,又想起方才皇后一番话顿时明白了几分。并不理会薛芙,转而问薛棠道:“今日白日里。本想去找棠姑娘一同进宫的,没想到去了海棠阁竟扑了个空。想来芙姑娘和棠姑娘感情深厚的。”
“都是一个房里的,自然是要好。母亲也时常教导我们要姐妹同心。”薛棠虽话里瞧不出端倪,可说罢却低下头去,神情有些黯然。
荣瑾岂会不知。昨夜。她便听得紫鸢进屋子的时候,说了一番。只怪薛芙为人霸道,刁钻古怪。其中自然也将薛棠给带上了。
薛棠不是嫡出姑娘。只是因长女颇受薛三爷的关照。只是,这终究是身份不同。薛芙是嫡出又是选秀秀女,薛棠一比就是天上地下。
昨夜,百花苑里闹腾得厉害。薛家来人之时,就带了两辆马车,一辆三房,一辆二房。明日薛蓉自然用二房的马车,这样一来,便只剩下薛芙和薛棠共用一辆马车。【高品质更新】
薛芙一向而来都是一人独坐一辆马车,况且,她瞧不起薛棠出身,连和她同桌而食都不屑,更妄论一同一辆马车了。
薛棠自知也是低人一等,自然只能苦着脸去求薛芙。这才求来能一同入宫。此时听荣瑾一番话,自然是苦在心中口难言,只能低头不语。
几人又是一番说话,接着又陆陆续续来了不少达官贵人家的妻女。其中,荣瑾见到了玉润郡主。
此一时,大殿之内已然聚集了不少人。皇后设宴,后宫妃嫔自然也得前来助兴。亦有不少华服盛装女子前来,为皇后道贺。
这人已然是聚齐了。皇后一声令下,命人备好车辇,与众人一同前往。
冷秋扶皇后踏上凤辇,皇后只浅笑一声命道:“将瑜儿教导本宫跟前来吧。”
听得皇后此言,冷秋忙将薛瑜领到御辇前,皇后拉着薛瑜的手,宛若慈祥母亲询问女儿一般道:“想不想和本宫一同坐这辇轿?”
凤辇!?难不成?荣瑾心中大吃一惊,众人也不由惶恐的看着那个年仅十岁的小女孩儿。
只见薛瑜摇摇头,甜甜笑道:“禀皇后娘娘,民女不想。民女不喜欢坐在这高高在上的轿子里,民女还是喜欢同阿姊一同玩耍。”
见薛瑜拒绝,皇后亦恼怒,只浅笑着放开她,唤道:“靖蓉,过来吧。”
沈靖蓉这才慢慢走到皇后辇轿旁,既不曾进抬头,也不曾问话。
皇后闭目以手支额头,点点头示意起轿子。
轿子便在领头公公的起轿声中渐行渐远。沈靖蓉站在轿辇旁,一言不发,只跟着轿子一同慢慢行去。
见皇后娘娘走远,此刻宫内的嬷嬷也纷纷请荣瑾上轿,亦随皇后所行的方向而去。
入了轿子,韩白蕊依旧是面目苍白的样子。荣瑾见她心悸至此,心中倒奇怪:没想到五姨娘教出来的孩子还有这般不识风浪的。不由心中也对韩白蕊增了几分怜惜,道:“现在在轿子里,行至碧荷池还有些时候,你还是早早整顿好心思。若让太子殿下见了你现在这模样,定是要生疑。”
荣瑾见韩白蕊依旧是不言不语,瞳中似是痛苦一般战栗着,不由扳过她的身子。左右便是两巴掌,力道虽不重,却足以让她清醒过来。
韩白蕊木然的抬头看着荣瑾,眼前的女子早已不是她记忆中所见的那般怯懦,相反自内而外都散发着一种自信和坚韧,好似一朵长在暗处的花儿被移到阳光下,不但没有枯萎,反而开得更加茁壮。她颤抖着嘴唇道:“我,我。皇,皇后娘娘。。。。。。”
“那说得不是你。”荣瑾双手搭在她的肩膀上,郑重道,“你若是此刻便退却了。将来如何面对日后不见血的杀戮?你以为太子殿下能护你一辈子么?韩白蕊,你要记得,你和我一般并不是独身一人,你我肩上担负了一个家族。我只劝你,此刻抽身尚还来得及。”
她怔忪一会儿,半响突然推开荣瑾的手臂,坚决道:“不,我不能。”她的眼中似是重新又点亮了光芒,她看着荣瑾。再不似之前那般软弱,虽然眼中依旧闪烁着害怕,可是有更多的则是勇气。
“这样便好。”荣瑾不禁为她眼中的勇气所感动,扭过头去,嘴角露出一抹浅笑。半响又绷得笔直,抿成一条线。只可惜。她终究和她不是一路人。
车辇一路行,行至碧荷池外停下。
众人下马车,皆是一阵惊叹。
荣瑾也不由高声赞叹:“绿槐高柳咽新蝉,薰风初入弦。碧纱窗下水沉烟,棋声惊昼眠。微雨过。小荷翻,榴花开欲燃。玉盆纤手弄清泉,琼珠碎却圆。”
原以为。那碧荷池不过一片荷塘,浅显得很,却不料,竟然一望无边。这池子里除了种着莲花还种了黄花鸢尾、菖蒲、香蒲、慈姑、梭鱼草,只是尤以荷花最盛。
其中,还种了王莲,叶大如桶,竟能坐人。
此时杨柳树旁,早已站了一群男子。远远的,荣瑾便见着孟时骞的身影。
太子殿下站在孟时骞身后称孟时骞为,孟太傅,见荣瑾来了,不由称荣瑾为师母。
碧荷池虽大,可是若是每人一艘画舫难免过于拥挤。且,荷塘深处,荷叶密集。倘若画舫驶过,怕是会毁了荷花的根基,使得来年不能有此美景。
太子殿下便令众人以小舟入荷花间嬉戏。皇后娘娘则是坐画舫中。
韩白蕊不与荣瑾一同自乘一船,沈靖蓉独坐一叶小舟。薛芙自然也是独坐一船。荣瑾亦是独坐在船上。每个船都有一个识水性的划桨太监。
这一片荷花群,比荣瑾所想的还要大。十来人进入其中,竟无不嫌拥挤。周边都是茂盛的荷叶和含苞待放的荷花。这一片碧色中,偶尔有水声在旁划过,却不见人踪,宛若天然的屏障。
忽而听得远远有一男一女正在对诗。男子上阕曰:“初捻霜纨生怅望。隔叶莺声,似学秦娥唱。午睡醒来慵一饷,双纹翠簟铺寒浪。”
又听女子这一处,只稍歇片刻,便对道:“雨罢苹风吹碧涨。脉脉荷花,泪脸红相向。斜贴绿云新月上,弯环正是愁眉样。”
男子才情纵然是绝伦,可女子片刻间便能对上诗词,更是让人拍案叫绝。荣瑾原以为这大家之中女子少有如此才情的,却不料还有人有此情操,便命划船小太监往女子声音处划去。
荣瑾正在寻找女子,却听得此时女子先咏一阕道:“长恨涉江遥,移近溪头住。闲荡木兰舟,误入双鸳浦。”
此一诗句虽是清丽,却暗含凄婉。令荣瑾不由想到一人。
半响,对方男子不曾作答,可见是正在绞尽脑汁苦苦思考中。却听得女子接着道:“无端轻薄云,暗作帘纤雨。翠袖不胜寒,欲向荷花语。”
隔着一处荷叶,传来男子认输的声音道:“小生甘拜下风。还请问姑娘芳名?以求来日再能和姑娘以诗会友。”
这一头,却不见女子回答,只听得水声哗哗,渐行渐远。
半响,荣瑾见另一处,荷叶中划出一艘小船,见了荣瑾忙问道:“这位姑娘可就是方才与我对诗之人?”
荣瑾摆手莞尔道:“她怕是往那处去了。”说罢,随手指了一处。
那男子忙时作揖谢礼,命小太监匆匆往那处去了。荣瑾望着那男子远去的背影不由暗自道:“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言毕,深深叹息。
以她所知,世上能有如此才情的女子怕是只有那独独一人。可那一人性子高傲,绝不会对一个败给她的男子予以垂青。她大抵在等的只有一个男子,不过那个男子许是明日就来,许是永远都不会来了。
荣瑾正及神思忧伤。却听得隔着一丛荷叶,亦有一男子声道:“也不知姑娘心中所系是谁,是长路漫漫不能寻找么?”
隔着这一层天然的绿色屏障,荣瑾亦不由敞开心扉。苦笑道:“世间七大苦。生苦、老苦、病苦、死苦、爱别离苦、怨僧会苦、求不得苦。如此多的苦楚,我却只以为求不得最苦。生老病死人之常情,爱别离既有生老病死自然有爱别离。我此生,只有求不得。如此渴望,却不能触及,求不得。求不得。”
荷叶后的人静默半响,忽而浅笑道:“你既连生老病死都不怕,为何还怕求不得呢。你如此所求的,究竟是什么呢?”
“自由!”荣瑾脱口而出。对面人半响不言。荣瑾亦觉得自己今日所说的实在太多,便给了划船小厮一锭银子道:“走吧,今日之事不准说出去。”
一路划船至最外边,荣瑾看了看日头,暗自摇头回到画舫,却见皇后娘娘正一人端坐在凤椅上。
无论外边如何烈日炎炎。皇后依旧是如此雍容大度,额间没有半分夏暑的燥热,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道:“怎么不再入池子游玩了呢?”
荣瑾蹲身行礼道:“禀皇后娘娘,臣妾有些乏了。”
皇后唤了冷秋来。道:“带和硕郡主下去歇息吧。”
冷秋带着荣瑾入了船舱。此时里面早已坐着一个女子,正是孟若兰。荣瑾心笑,果真让她知晓就是她。
孟若兰见了荣瑾来。不由笑道:“今儿,我本不该来,不过还是缠着二哥将我带出来。二嫂可有见着二哥?”
荣瑾摇摇头道:“夫君应是同太子殿下在一处。”说罢,两人皆是无言相对,望着窗外风景出神。
孟若兰拿着美人面的画扇轻轻摇着,荣瑾余光瞥见她的侧脸,却见她已然陷入沉思,不由大胆试探道:“长恨涉江遥,移近溪头住。闲荡木兰舟,误入双鸳浦。”
孟若兰果然目光微变,瞪大眼睛,半响又不自然的笑了笑道:“嫂嫂真是好雅兴,吟诗作对。我倒是如今生疏了,竟一时想不起下阕来了。”
荣瑾接着道:“无端轻薄云,暗作帘纤雨。翠袖不胜寒,欲向荷花语。我早已听见了,为何三小姐要否认呢。您明明这般才情潋潋,却为何还要让我为你做媒呢?方才的男子能在今日赏荷会中出席,应是皇亲国戚。他明明对三小姐有意,为何三小姐还不愿意呢?”
“嫂嫂真爱拿若兰开玩笑。虽说若兰想当年也是才情动京城,可是年华老去,若兰也不得不认命。方才的男子,我不过是知难而退罢了。他若是知晓我的身份必不会娶我为妻的。嫂嫂,为何这般怀疑我?我不过是想求你给我做个媒罢了。”孟若兰虽然笑着,却移开了眼神,不再与荣瑾对视。
荣瑾心想若是今日她们两人不将话说开,那么她许是这一生都不会和孟若兰成为至亲好友。于是,下了决心,狠狠拉住将要逃避的她的衣袖道:“你以为你今日不说,我就猜不出来么?知晓你的事情,不过也只须派个下人往你院子里一待就知晓了。可是,我不屑。三姑娘,我韩荣瑾只是除却是你的嫂嫂,亦是你的友人。我是真心想为你好。为何你却一而再再而三的拒我与千里之外。三姑娘,你这样好的一个人,如何不能嫁一个好人?偏偏要让从前束缚了自己?那个男子不过是个胆小鬼,躲去的边疆。你为何还为他苦苦守候?”
“胡说什么!”只有那个人,只有那个人。她不能让人污了他。他们都不知晓,所有人都不知晓实情。她看着荣瑾,眼中却模糊一片,“他是真正的男子汉。你不懂,不是他,不是他。那个人不是他。错的不过是我,是我而已。这是我的求不得。嫂嫂,韩荣瑾,不要再纠结于此了。就让我一个人在这院子里过一辈子好了。生也好,死也好。守着那零星半点的回忆,足够我一个人过活的了。”
外边,风光正好,日头高照,在水汽中泛出菱形的光斑,孟若兰的脸应在这光斑之中,显得格外的稚嫩。荣瑾忽而觉得她身上平日里所见的些许泼辣都消融殆尽,取而代之的是真实的她,带些忧愁像是这日光中的光斑一样,散发着光芒的她。她的悲,她的喜,她的执念,她的求不得。
荣瑾微微叹一口气,终究还是没有再问下去。人人都有那么一份求不得,许是一样玩物,许是一份点心,许是一件衣服,许是一个人。(未完待续)
瑾年春110_一百一十勾引太子的二三事(一)更新完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