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溶溶是腊月二十进的宫,安置在德妃娘娘的永和宫中,为东六宫所属。清宫过年,从腊月二十三开始算起,满人称这一天是“小年”,从这一天起,宫里几乎人人都在为过年置备。虽说内务府已经操办的差不多了,可是主子娘娘们并不放心,尤其是德妃娘娘,她在东六宫住的主子里,属于身份地位最高的,因此各宫但凡有事儿都来请示。所以虽说苏溶溶在永和宫教习,可德妃并没有多少时间教她,而且德妃也不识字,女红也生疏了,与其说教导,不如说基本上也就是放羊了。
东六宫里除了永和宫住着德妃,还住着三位皇妃,钟粹宫住着大王爷之母惠妃和八爷之母良妃,九爷的生母宜妃住在延禧宫。苏溶溶每天早早就要起来,向德妃请安之后,便要到其他宫去逐一请安,一般请安完了之后,上午小半天就过去了。
腊月二十三是个除夕之前的大节气,这一日,苏溶溶又逐门逐院向各宫的主子请安,待走到钟粹宫时,已经是最后一处。
惠妃年长,宽厚不争,对人也很客气。每次苏溶溶请安时,惠妃都拿出果子糕点备着。说实话,一大早空着肚子请安着实挺饿的,可刚开始的时候,就算惠妃客气,苏溶溶也不敢吃。后来请了两次之后,她才越发胆大起来,从吃一块慢慢自觉发展成吃一碟子。惠妃宫里的绿柳姐姐总是笑她:“郡主,主子每天这点儿供奉全让您吃了。”
这时,苏溶溶就会装可怜地看向惠妃。惠妃一边梳头,一边从镜中笑着。柳绿见惠妃不管,就大着胆子笑说道:“吃可以,但不能白吃,一个果子糕一个笑话。但凡说什么都行,只要把主子逗乐就成!”
所以,每逢惠妃处请安,苏溶溶都是安安生生行完礼之后,便抱着碟子坐在秀墩儿上,边吃边说笑话。
这一日,苏溶溶正抱着碟子讲笑话,她看向柳绿问道:“绿柳姐姐,你知道老天爷姓什么吗?”
绿柳仿佛对她的套路已经熟悉了,直接摇头道:“郡主讲便是了。何来奴婢。”
苏溶溶嘿嘿一笑,摇头晃脑说道:“天姓也。”
“也?!”绿柳瞪大眼睛:“为什么?”
惠妃也十分好奇地看了过来,苏溶溶正要开口。只听胤禩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孝经》有云:‘父子之道,天性也。溶郡主,不知胤禩说的可对?”
苏溶溶一下子从秀墩儿上蹦起来,麻利儿地将怀中盘子放在桌上,又用袖子擦了擦嘴。红着脸站好。
绿柳赶紧上前掀帘子,只见胤禩一身金黄色朝服,头戴青狐朝冠,大步走了进来。
见到惠妃,胤禩躬身行礼:“胤禩给惠母妃请安。”
胤禩出生后便由惠妃抚养,因此惠妃对胤禩感情很深。见他来给自己请安,高兴极了,亲自起身搀扶起胤禩。宠爱地说道:“快起来,炕上坐,外面冷着呢。”
胤禩进屋一直没看苏溶溶,此时趁着起身,略微转头向她看去。两人目光火热一碰,又赶紧离开。胤禩清朗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惠母妃,您在做什么呢?”
“听溶丫头说笑话呢。”惠妃笑着指了指苏溶溶。苏溶溶赶紧对着胤禩行礼:“八爷吉祥。”
胤禩身子不禁向前探去:“快起吧。”
惠妃没那么多心思,自然也看不出他俩之间突然出现的莫名异样,只是笑道:“老八啊,你怎么过来了?”
“母妃,今儿是小年儿啊,儿子自然要来拜见您了。”胤禩声音暖暖的,充满了亲近。
惠妃想了想,点头道:“可不是嘛,这一天天过的浑浑噩噩,我都老糊涂忘了!”
胤禩伸手握住惠妃的手,笑着说道:“母妃一点儿都不老,还是那个熬冰糖梨水给我喝的惠额娘。”
一声惠额娘,唤得惠妃娘娘差点儿哭了出来,她虽然有大王爷这个亲生儿子,但是母子之间的感情却远没有和胤禩亲近。也许是从小便知道自己嫡母身份低贱,胤禩小小年纪便懂事了,他乖巧谦和,逢人便示三分好,对惠母妃不仅孝顺体贴,而且私底下就以“额娘”为称,加上惠妃日渐年老,恩宠不再,胤禩便成了她很长一段时间生活的全部精力和念想。
母子两人又说了会儿话,苏溶溶感觉自己有些碍眼,正要行礼告退,胤禩也站了起来,对惠妃说道:“惠母妃,儿子得告退了。”
惠妃虽然不舍,但还是点头道:“去吧,记得过年家宴时,带着你那福晋来看我。”
胤禩行礼称“是”。苏溶溶也赶紧告退。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惠妃寝宫。虽然进宫没几天,可苏溶溶心中很是想念胤禩,此时看见,难念有些冲动,可这里毕竟是内廷,最忌讳男女私情。苏溶溶纵然再想念,也得忍着,只是低头看着他垂落地面的影子。
可那影子越来越短,越来越近,不知不觉间胤禩已经站在了自己身边。苏溶溶赶紧低声说道:“别这样,叫人看见了不好。”
话还没说完,胤禩已经在马蹄袖下抓住了苏溶溶的手,苏溶溶吓了一跳,赶紧往回拽,可胤禩哪里让她轻易离开,只是小声说了句:“别动,让我握一会儿就行。”
如此低语柔情,苏溶溶心都化了,手也不挣吧,任他握着。此时此刻,苏溶溶就像是乖巧温顺的小媳妇儿,低着头红着脸紧跟在胤禩身后,向一旁的良妃寝宫走去。
向良妃请安是每日清早请安的最后一站,倒不是因为良妃地位卑微,而是这钟粹宫地方僻静,又与德妃的永和宫紧邻着,所以每次苏溶溶请完一圈儿后,都从钟粹宫直接回来。
此时到了良妃寝宫门口,胤禩才松开手,苏溶溶赶紧暗自定神,生怕别人瞧出端倪。此时已经有宫女打帘子请他俩进去。胤禩大步先进,苏溶溶垂头跟在后面,他二人都是簇新的朝服和旗装,又都是一副青春得意的样子,怎么看怎么像是新婚之后,来拜见母妃的小两口。
进了屋子,一股温暖扑面而来。良妃早已经洗漱完毕,穿得整整齐齐坐在桌边。桌上摆着四个碟子,两副碗筷,良妃正将一盘炸的金灿灿的果子推向另一副碗筷放置的地方。
宫女娟儿报了一声:“主子,八爷来了,溶郡主也来了。”
良妃诧异抬头,一眼便看见了胤禩和苏溶溶。
说实话,苏溶溶已经见过了不少后妃,也见过新入宫的小主,但无论容貌气质谁都不及良妃。良妃娘娘康熙十八年被封为贵人,二十年生下胤禩,此后一直母子分离、籍籍无名地生活了十九年,直到胤禩被封为多罗贝勒,才被晋为良嫔,康熙四十三年晋升为妃。此间二十五年,康熙对良妃鲜有恩宠,便是进妃也不过是看在对胤禩的喜欢上与器重上。可是这么多年的寂寞生活并没有折损良妃的美貌,相反,她变得更加动人,尤其在这到处都是繁华锦绣的紫禁城中,更仿若空谷幽兰、碧水清莲一般娴雅。
胤禩虽然长在惠妃处,但从小便知道自己的额娘是这位从来都在其他人面前低眉顺眼的安静女子,从懂事之后,他事事要强也是为了给额娘争口气,直到胤禩封了贝勒,掌管内务府,成了朝中人人巴结的“八爷”之后,良妃的日子才好过了些。但是,良妃对胤禩却始终淡淡的甚至疏离。
此时,胤禩已将向良妃请过安,良妃只应了一声:“来了,坐吧”。
苏溶溶赶紧跟着请到:“苏克察溶溶给良妃娘娘请安,娘娘吉祥。”
看到苏溶溶,良妃略显素白的脸上才有了笑容,她招呼道:“溶丫头,今儿怎么晚了?快来坐下,今儿是小年,我给你留了碗鸭子热锅呢。”
胤禩疑惑看向苏溶溶:“你不是在德妃娘娘出教习吗?怎么在我额娘处吃饭?”
苏溶溶笑道:“主子心疼我大早晨请安饿得慌,所以每日给我留饭。”
说着苏溶溶已经走到桌边,对着良妃福了福身坐下,看样子似乎已经成了习惯,很无拘束。
胤禩眉头微微皱起,宫里人多口杂,即便额娘不在乎,可要是传到别的主人娘娘耳中也有失体统。他正想着,良妃问道:“禩儿,你用过早饭了吗?”
胤禩连忙回话:“会额娘,儿子用过了。”
苏溶溶抬头看向他说道:“八爷,良妃娘娘做的桂花饽饽可好吃了,您真不尝尝?”说着,她还夹起一块,对着胤禩晃了晃。
胤禩看了看良妃,又看了看苏溶溶,突然心底有了一种家的感动。胤禩对着苏溶溶笑道:“既然如此,那我一定要尝一尝了。”
良妃虽然没说话,但嘴角明显扬起了一摸笑意。宫女赶紧又添了副碗筷,胤禩就在两份身边,苏溶溶对面坐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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